面對魏延的咆哮,曹應哆嗦了一下,但是沒有退縮,而是頂了回去。
『鄴城丞相府你攻不進去!』曹應很直接的就說道,『而且丞相府內的佈防,外人根本無從知曉!』
『能不能進去是我的事情!』魏延也不含糊,『光有這個外牆城防有屁用!』
『你之前不是說不想進城麼?』曹應又問道。
『想不想和做不做,難道不是兩個事情?』魏延好整以暇。
『你……』曹應半響無語。
魏延到了現在,也收了怒容,笑眯眯的重新撿起了半張鄴城佈防圖,仔細看了起來,『嘖嘖,還是有些東西的麼……也不知道這城防誰佈置的?』
『陳長文。』曹應回答。
『誰?』魏延問道。
『陳羣陳長文。』曹應說道。
魏延哦了一聲,點了點頭。
曹應斜眼看了看魏延,多少是感覺到了整體上有些尷尬,咳嗽了一聲之後便說道:『陳長文領兵已至清河……』
魏延放下了手中的巾帛,眯着眼,『這意思是……要我去殺了陳長文?』
『非也,非也!』曹應連連擺手,『說好兩家罷兵,怎能再添殺戮?』
『說好?』魏延敏銳的抓住了其中的關鍵,『曹縣尊啊,你這是和誰說好了?』
『這……』曹應眼珠轉動幾下,
魏延原本只是隨口一問,結果沒想到還真詐出了點東西,旋即盯着曹應,『說罷!都到了當下,還有什麼不能坦誠相見的?』
曹應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說道:『將軍有聞沮廣平否?』
『也聽說過。』魏延說道。
『沮廣平有子……』曹應低聲說道,『找到了甄氏……』
魏延忽然覺得這個事情越發的有意思起來,便是嘿嘿笑着,『呦呵,詳細說說,說說……』
魏延當下所在的這個莊園就是甄氏的一處產業,但是掛的是旁人的名號。
在華夏官場之內很常見的手段,七大姑八大姨總是可以掛一些產業上去的。
也正是有這麼一層關係,所以魏延才略微放心在此休整。
畢竟在長安之中,魏延也多多少少聽聞了一些甄宓和驃騎之間那什麼,反正有沒有那回事,魏延不清楚,但是他清楚據說黃夫人不喜歡甄宓,所以麼……
但是不管怎麼說,魏延也不能明目張膽的就這麼住,對吧?
陳羣不來清河也就罷了,現在若是讓他真到了此處,仔細一查,恐怕怎麼都是瞞不住的。於是不管是曹應還是這段時間和魏延『傾情合作』的其他冀州友善人士,都是有些坐不住,巴不得魏延趕快離開,也纔有了這『半份』的鄴城城防圖。可是又不能賣得太徹底,要不然就真的對不起自家牌坊了。這就像是某些人賣的茶,你說是這玩意露了上面露下面,賣的真是茶麼,某些人就正容說是自己真是賣茶的……
於是衆人一合計,只能賣了曹丕,哦,不,鄴城。
一來冀州士族對於曹氏政權並沒有多少好感,更談不上什麼忠誠不忠誠,另外一方面曹操在前線,曹丕在鄴城之中也沒有做出什麼像樣子的事情來,反而這個也要那個也要瞎搞了一陣,再次拉低了冀州佬的耐心值。如此局面之下,各方面迅速媾和,就連陳羣都派出了他孩子陳泰四下游說,中立派保守派激進派等等達成了共識——
冀州必須要全面停止戰爭,恢復生產。
而想要最終達成這個目標,其中就涉及到了最爲關鍵的兩個人,一個是魏延,一個是曹丕。
半份的鄴城城防圖就新鮮出爐了。
其中蘊含的意思,惹人深思。
次要的人就是陳羣和崔琰,以及曹應等一大幫子想要在這一次事件當中撈些好處,分一杯羹的人……
反正分豬肉麼,這可是聖賢定下的規矩,參與者人人有份。
至於這肉究竟是誰出的,又從誰身上割下來,那就是根本不值一提的問題了。
……
……
鄴城。
每一個龐大的城市,都離不開之中層層迭迭的各種節點的有效運作,任何其中一個節點出現問題,都會導致混亂的產生。
這是袁紹開始建設的大城鎮。
原本袁紹是想要將其建造成爲自家登基的大本營,卻沒想到爲曹操做了嫁衣裳。
曹操掌控冀州之後,也將此地作爲重要據點,在袁紹的基礎上修建了丞相府,實際上也就是鄴城的內城。
鄴城城牆高聳,堅固雄偉,城牆外表皆爲青磚砌成,整整齊齊彰顯氣派非凡,城池四周環繞着寬闊的護城河。只不過現如今天氣大旱,護城河也多數乾涸,露出了些龜裂的溝底來,多少有些大煞風景。否則平日裡面河水清澈,映照着城牆的影子,旌旗飄飄,簡直就是河北境地一流雄城,風流去處,政治商貿的中心。
城門上方鑲嵌着巨大的石質匾額,上書『鄴城』二字,筆力遒勁,據說是曹老同學的手筆,更顯現出此地對於曹氏的重要性來。
城門口有士兵嚴密把守,進出的行人和商隊絡繹不絕。即便是天旱,可是城內的達官貴人們依舊還是要吃飯喝酒唱歌跳舞的,所以各類商品物資依舊不能少。
陳羣一離開,鄴城之中便是沒了主心骨一般,所有人都不管事情,什麼問題都往丞相府上報,攪動得曹丕心亂如麻。發了幾次火之後,曹丕也就知道發火沒有用,依舊是一大堆的事情,只能是咬着牙硬抗,然後才明白有一個好下屬的重要性。
不僅政事上錯亂繁雜,連帶着這幾天涌入城中的流民也是越來越多。
按照往常的潛規則來說,這些流民會早早的被在車站……呃,咳咳,呸,在哨卡被攔下來,然後一窩蜂的趕到其他的城鎮鄉村當中去,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些腌臢污了達官貴人的眼。
可偏偏這一次,所有人都沒管這個事情。
當然,從某個角度上來說,這些流民也是大漢子民,受災了沒飯吃了來鄴城之中避難,有什麼問題?
陳羣離開鄴城,人走政歇。
曹丕忙得焦頭爛額,加上又身居於丞相府內,對於街道上的事情自然不甚瞭解。
某些小官吏察覺有些不妙,當想要提及這個流民處理的問題的時候,就會被某些悲天憐人的大義所打斷……
難道這些不是生靈麼?怎麼能這麼沒有愛心,沒有良善?
在這種大義面前,哪個人扛得住?
於是乎,上一次四處設立哨卡攔截流民,還是在上一次。
這一次就像是完全沒有哨卡這回事。
流民多了,問題自然就多了,尤其是在鄴城之中,還有很多地方是燈紅酒綠,夜夜笙歌之所。而且很有意思的是,每當天災人禍,刀兵臨近的時候,越是有人會宛如行屍走肉一般沉浸在這些麻醉品裡面,完全不顧周邊的變化,也不管大廈將傾之後他們會如何。
一邊是被人販子宛如豬狗一般挑選售賣,另外一邊則是美酒佳餚歌舞昇平的景象,彷彿構成了一幅荒誕不經,並且經久流傳的畫卷。
鄴城之中,城內的街道上,行人匆匆,每個人似乎都有忙不完的事情,每個人心中似乎都在說着,能顧着自己活下來就很不錯了,大漢天下,離開了誰都一樣。
十字街頭的酒樓戲臺之中,文人墨客依舊高談闊論,詩詞歌賦不絕於耳。他們所談論的,也不都是江山社稷百姓苦痛,也有很多是爭辯着哪家青樓的女子更爲妖嬈,哪處園林的花開得更爲豔麗。
丞相官廨之中,所有人都在忙碌,但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忙碌什麼。或許對於這些官吏來說,忙的就是爭權奪利,勾心鬥角,他們在官廨之中高聲爭論,卻無一人提及如何應該抵禦外敵,又應該如何保全百姓的性命。在他們的眼中,只有權力和財富,大漢興亡,曹氏興敗,也似乎與他們並無多少關聯。
城外的難民如潮水般涌來,越來越多,他們流離失所,飢寒交迫,而城內的達官貴人卻過着紙醉金迷的生活,彷彿斐潛和曹操的戰爭距離他們十分遙遠,眼前的也只有他們的太平享樂。
聰明人早就找了各種各樣的理由藉口跑路了,留下來的可不就是醉生夢死麼?
可是這些傢伙的醉生夢死,又再次刺激了那些飢寒交迫的流民。
一場不知道是有心的,還是故意的衝突事件,就這麼突然爆發了……
至於整個事件爆發的原因,或許就只是爭搶一個染血的饅頭。
燈紅酒綠之下,達官貴人扔一兩塊饃饃,讓那些流民像是狗一樣的爭搶,不也是一種讓這些上流階層的士族子弟感覺到快意的事情麼?
看啊,這些狗,爲了那點饅頭,打得頭破血流!
哈哈哈哈!
可當鮮血流出的時候,又有誰記得其實不管達官貴人,還是下里巴人,其實血都是紅的,流乾了都會死……
誰知道?
有誰又在乎?
鄴城左近,有臨近城池所設立的護衛兵營,專門負責守護鄴城。
現如今見到鄴城之內煙火升騰,騷亂喧囂,這護衛兵營裡面也是立刻敲響了示警的銅鑼,在營寨之中的兵卒不明就裡,然後左等右等,就是沒等來長官號令!
原因很簡單,營寨長官喝醉了,然後一頭撞在了柱子上,昏迷不醒……
這營寨臨近鄴城,平日裡面一向都是太平無事,所以營地內的主官又需要日常應酬,吃吃喝喝什麼的拉近情感,畢竟只會埋頭搞軍事搞訓練的也當不了這裡的營地主事。結果麼,現在吃醉了酒,又受傷昏迷,根本聽不到什麼喧囂示警,也就不可能給營寨之中的守軍護衛下達什麼號令。
沒有號令,就不能出動,擅自出兵就算是平定了騷亂,回來後也說不得要人頭落地。所以當鄴城之中騷亂漸漸而起的時候,原本應該緊急行動起來的營寨,一時之間竟然沒有任何的反應!
鄴城街道之中,市坊之內,也開始漸漸騷亂了,有火光沖天而起,亂紛紛的不斷有人四散奔逃,每個人都驚慌失措。城中也是隻有最底層的一些隊頭還在試圖控制着局勢,讓手下的兵卒閉城門,上城牆,披盔甲,找兵刃……
嗯,沒錯,盔甲兵刃都是要領取的。山東兵卒,在休息的時候要執行人甲分離制度,刀槍要統一保管,並不能隨身攜帶,以免萬一新兵蛋子什麼的,出現什麼情緒上的波動,半夜起來捅誰一刀怎麼辦?
於是乎,在城外的沒動起來,在城內的又是亂紛紛的找這個要那個,下令的聲音既多且雜,每個中層官吏似乎都在扯開嗓門大吼,都急切的想要讓別人知道什麼去做什麼,而自己只需要證明自己在這樣的情況下,已經是發出指令就完事了。
要做決策,請示上級。
要做處理,等待研究。
要做應對,正在開會。
……
……
當魏延看到如此情形的時候,不由得忍不住懷疑是不是一個陷阱?!
怎麼可能會如此的順利?
天啊,要是當初他知道鄴城就是這般德行,便是直接出了太行山殺來鄴城不就是完事了?
但實際上,有句話叫做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促成當下局面的,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首先是要驃騎大將軍取得了戰略上的大優勢,並且驃騎將軍的這個優勢,要剛剛好讓冀州士族感受到了危機,而不是到了絕境!
在危機面前,他們會踹掉在車上的同伴來保證自己的存活,而在絕境面前多半會促進他們的團結一致。之所以說是多半,是因爲他們還有一些人可能會覺得不如干脆投降對方?
這也是魏延一路從清河而來,即便是有人發現了魏延的蹤跡,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爲出賣的只是曹氏的利益,收穫的卻是能落到自己兜裡的人情!
如果萬一哪一天真的驃騎入主了冀州,這人情麼,要說一文不值也可以,要說價值千金也不爲過!
再加上曹丕確實是沒能收攏士族子弟的歸屬心,所以何必爲了曹氏拼死拼活呢?
什麼?
萬一曹丕若是被抓或是被殺?
曹操不是還有其他孩子麼?
反正曹操也不是第一天死孩子了……
而且冀州士族子弟聽聞了,曹植比曹丕更精通經文。
若是曹植不行,不是還有曹衝麼?
所以這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在這樣的情況下,擺在魏延面前的,幾乎就是各方面有意無意營造出來的一個大空檔!
如果不是冀州大旱,如果不是魏延奇思妙想勾連起了冀州鄉紳土著,如果不是曹丕逼迫陳羣領兵離開駐防地,如果不是曹丕給冀州士族留下的印象分太低等等,任何一個環節上少了點,都不可能出現當下的局面!
魏延緊緊的盯着鄴城,下意識的舔了舔嘴脣。
『將軍,幹不幹?!』
老馬頭在魏延身邊急切的問道。
眼前的這個情況,要麼就是絕世良機,要麼就是絕命陷阱。
魏延起先確實更懷疑這是一個陷阱,但是這麼一路從清河急奔而來,他發現真要是陷阱不必等到鄴城才下手……
更離譜的事情是,這些冀州土著還碰巧被魏延『搶劫』了一批戰馬!
這你敢信?
戰馬不多,三四十匹,足夠發動一次衝鋒了。
只要成功衝進了城門,後續的人也就自然可以跟着衝進去了。
成,就是威震河北!
敗,就是死在城中!
『幹!』魏延咬着牙,『殺進去!』
魏延等人當然沒有攜帶什麼攻城器械,但是現如今城內城外一陣亂紛紛,也不需要什麼攻城器械了,只要能衝進城去,那麼必然可以攪動得鄴城之內風雷齊動!
魏延等人這一旦動起來,頓時就像是在熱油裡面潑了一瓢冷水,猛的就炸裂而開!
鄴城之中,原本守軍有四五千人,再加上輔兵三四千人,騎兵也有四五百人,原本就是爲了鎮壓冀州勢力的存在,要是說陳羣崔琰都在城中,莫說是魏延帶來的這兩三百人了,就算是上千人,也未必能啃得下這鄴城來。
可是就算是再堅固的堡壘,也抵擋不了從內部產生的崩壞。
崔琰遲遲不北上,就算是給了兵權還要派遣一個監軍……
陳羣又被曹丕給甩了出來,帶走了鄴城原本守軍三千人,使得鄴城戰鬥實力頓時下降了一半,再加上沒有管事主官,現如今還要分赴城中各處進行救火彈壓。原本這也並不算是什麼問題,畢竟就算是城內出了問題,城外還有兵營可以救援。可莫名其妙的城外軍寨之中的主官醉酒了!
魏延這一撲出,城上城下便是一陣大譁!
『驃騎來了!』
『瘋了!驃騎軍真的來了!』
正在營寨營門之處的值守軍官,嚇得便是哆嗦了一下,便是讓人緊閉營門!
只要營寨營門不出問題,那麼他就沒有責任,至於鄴城城門麼……
他又不是鄴城城門的城守,管他去死!
城頭之上,似乎每個人都在狂呼亂跑,以此來表示自己心中激烈的情緒涌動,卻不知自己應該怎麼應對這場突然的變故。他們只是幹一天領一天兵餉的普通曹軍兵卒,精銳曹軍中領中護軍都在內城丞相府。
鄴城之中呼喊聲音也越來越響,升起的火頭也越來越多,整個城池亂成一團!
三色旗幟在鄴城城下再一次的展開,絢麗奪目!
魏延聲如霹靂一般,喊出了他憋了許久的一句話:『某乃義陽魏延魏文長!今日討賊,擋我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