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軍大營之中,某個土塬營地之上。
從來死死的拉扯着鮑忠的手臂,『你說!你心腹有沒有將這裡有投石車的事情告訴驃騎的前軍將領?!到底有沒有?!』
鮑忠愕然,旋即憤怒,『我怎麼會知道?!』
『那就是你沒有特別交待,是不是?!』從來沉聲說道,『你只是只是顧着你和你的孩子,是不是?!』
鮑忠憤怒的甩了一下手臂,『放肆!你……你知不知道你要是被發現了……就是一個死!』
從來冷哼了一聲,也沒有繼續上前拉扯,而是退後了一步,『死?我早就有這個覺悟了……只是你現在最好祈求驃騎前軍大將不死!否則的話,哼哼……』
『你什麼意思?』鮑忠追問。
從來卻不回答了。
很顯然,鮑忠讓心腹裝死去找驃騎軍,最主要的目的並不是提醒驃騎軍曹軍大營內有什麼陷阱,有什麼佈置,而是更側重於確定從來的身份,以及驃騎軍談一些條件,最爲關鍵的就是如何巧妙的將自己的孩子送往長安百醫館內救治……
至於其他的事項麼,鮑忠顯然不會特意交待的,而能不能問出具體的相關大營佈置來,一則是要鮑忠心腹記得住,另外一方面也是許褚要能問得出。
而現在看來,很顯然,許褚並不知道曹軍在營寨寨牆後面安排了投石機的陣列……
鮑忠原先還有一點怒氣,但是很快他就想明白了關鍵性問題,然後頭上冷汗滾滾而下!
站在鮑忠的立場上,問題是驃騎軍值得不值得信任,能不能將身家包括自家孩子的性命都託付的問題,所以不管是鮑忠還是鮑忠心腹,都會重點考究這一點,所以不管是鮑忠還是鮑忠的心腹,其實更重要的事情是確保自身的利益,而對於如何提醒驃騎前軍大將,難免就會有一種捏着籌碼的心態,看看驃騎給多少,然後纔會說多少,而不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反過來站在驃騎的立場上,即便是有從來打出了正確的光鏡聯絡信號,但是真假還是存疑的,畢竟萬一是自己這一方的奸細叛變了呢?鮑忠的心腹只是詐降之策呢?因此即便是鮑忠的心腹再三保證,也會存留有三分的謹慎。
於是乎,現在這種雙方的立場差異,以及信息的不透明,就造成了溝通的不順暢。
更爲嚴重的問題是,一旦驃騎軍前軍大將在這個時候傷亡了,會不會認爲是鮑忠從來等人是有意給許褚了假消息,以此來引誘了許褚上當?!
若是真的被認爲是這樣的話,那麼到時候……
所以從來纔會如此的憤怒,而鮑忠在想明白了之後,便是一身的冷汗!
『若是事不順……又要怎麼辦?』鮑忠看着前方陣線,然後轉頭看着從來,眼神當中有些虛弱,但是陰影也有一些兇狠,『你說,現在我們怎麼辦?』
鮑忠的手,再一次的握在了刀柄上。
從來看了鮑忠一眼,吐了口氣出去,『還能怎麼辦?什麼都不做,就看着。看這驃騎前軍大將,是否有足夠的運道了……某有聞,這天下之主,總是有些非常的氣運……不僅是他自己,還能分潤給些手下……』
鮑忠的手漸漸的鬆了下來,『真的?就看這?』
『那還能如何?』從來反問道。
鮑忠呵呵乾笑兩聲,『我還以爲你會鼓動我現在就動手……』
『哼。』從來瞄了一眼曹軍中陣的高臺,『我沒那麼傻……』
從來將後半截話留在肚子裡沒有說出來。
他願意效忠於驃騎大將軍斐潛,可沒說要效忠於驃騎之下的任何人。
當然,還有一點也很重要。
現在並不是動手的時機。
曹軍大營井然有序。
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說話議論,再大聲一些,甚至發生些肢體衝突,都不會引起太多的關注,畢竟可以藉口說是關注前線戰局變化,意見不一發生爭執云云,但是如果說聚集了三五十人以上……
真當中央高臺上的那些中領軍中護軍都是瞎子?
所以真正的動手良機,一定是在驃騎大軍全面進攻,曹軍中軍無暇他顧的時候!
而現在雖然驃騎前軍大將面臨危險,從來和鮑忠等人也就只能是看着,甚至還要聽從曹氏號令,在某些時候該下手,該裝一裝的時候,都還是要裝的……
……
……
危險降臨之前,所有人都不會在意。
就像是後世騎電驢的人在夏天都不喜歡戴頭盔……
天天都這麼跑,不是都沒問題麼?
可真等危險來的時候,往往都來不及戴了。
驃騎人馬正在追趕着曹軍騎兵,也沒有多少人意識到危險的到來。
騎兵追殺步卒,是輕鬆寫意的,但是騎兵追騎兵,多少就要費勁了一些。
可是這獲得的成就感,是雙倍的……
在快感之中,最容易讓人迷失自我。
因爲曹軍逃離的時候是沿着黃土溝壑,呈現出魚貫狀態,所以驃騎軍在追擊的時候,不由自主的也同樣形成了一條線,而不是一個面!
眼見着曹軍大營越來越近,而曹軍大營內部的兵馬卻被曹洪等人給堵住,根本出不來的時候,在前方的驃騎人馬便是興奮起來,呼嘯着,大喊着,揮舞着刀槍,試圖跟在曹洪等人身後,就這麼衝進曹軍的大營之內!
利用潰兵去衝撞敵軍的陣線,幾乎是驃騎騎兵相當拿手的技能。
所以驃騎人馬也沒有多想什麼,便是認爲勝利就在眼前!
而且還是大勝!
可是,危險往往就是在這樣的時刻,悄然而至。
戰場之上,別管裝備多好,士氣多高,勝券多大,但只要一塊馬鐵掌的鐵釘掉了,都會導致致命的後果!
驃騎軍上下的兵卒精銳吧?
許褚謹慎吧?
他之前不管驃騎軍佔據了多少戰場主動權,但是依舊沒有動過直接攻擊曹軍大營的主意,但是這一次,他被曹洪勾引上了……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
諸葛被後世所推崇,不是因爲諸葛一次在戰役當中的謹慎,而是他一生都謹慎!
不貪功,不冒進,即便是絕佳的機會和魏延的再三懇請……
雖然確實是會錯失很多機會,但是旁人也很難在諸葛身上找到什麼機會。
許褚不是諸葛亮,他當下就爲了他的不謹慎而付出了代價。
當許褚在看到天空當中驟然出現了許多細小黑點,然後又是迅速變大的時候,終於明白了他之前一直感覺到的危險,究竟是從何而來!
攻擊不是來自於地面,也不是來自於曹軍的兵卒,而是來自於天空!
『散開!』
許褚急切的大呼。
如果是一般的兵卒,現在多半就是屬於呆滯懵逼的狀態,然後仰頭看着天空之中的石塊砸落……
再差一些的,便是隻會將自己的眼睛捂住,頂多再發出一些尖叫聲。
如果當下的驃騎人馬真的只是依靠許褚的號令,或是一定要聽到了許褚的命令之後纔會做出執行的動作的話,那麼下場一定是死傷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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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當中的萬幸,是這些驃騎軍都是精銳。
所以在許褚的喊聲並沒有擴散開之前,甚至還沒有等許褚發出號令,這些兵卒便是由下而上,近乎於本能的將整個的隊列猛的一散!
戰馬跟隨前方的戰馬,是一種本能。
這使得騎兵在隊列之中,並不需要特別的關注戰馬的動向,可以更方便的進行戰鬥,可這也導致了戰馬相互之間就像是一個無形的鎖鏈,會隨着前馬的慣性繼續往前奔馳,想要打破這個鏈條,就必須手動進行操作……
嗯呃,這似乎是類似於自動駕駛的原理?
但不管怎麼說,驃騎騎兵嫺熟的騎術,使得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了最爲正確的選擇,他們打亂了原本的戰馬跟隨鏈條,使得原本像是一條線的陣列,猛然間發散開來!
天空之中,死神在尖聲呼嘯,而地面上的驃騎人馬在全力躲避!
第一塊的石頭落下!
『啪!』
石塊砸在了黃土地上,旋即從地上猛烈的彈起,翻滾着砸向了一名驃騎騎兵,將其連人帶馬砸得支離破碎!
血色漫天飛舞!
接二連三的石塊砸落!
在這一個時刻,將軍和兵卒站在了死神的同一把鐮刀之下!
只不過因爲死神收割不知道多少人命之後,鐮刀上總是有大大小小的豁口……
就像是理髮師手中的牙剪,在咔嚓下去之前,誰也不清楚究竟是哪一根的頭髮會被剪斷,又是哪一根頭髮幸運的留在牙剪的缺口之處。
曹軍的投石機命中率顯然並不高,而且有很多射程都不達標,白白的落在了空處,還有的甚至是砸在了曹軍人馬自家腦袋上。
可對於驃騎人馬的傷害之大,卻是在安邑之戰進行到了當下,最大的一次!
而且是毫無還手之力!
像是李元霸那樣開山闢地,亦或是可以槍挑滑輪車的高寵,或許還能對於從天而降的石塊進行反擊,可畢竟不是人人都是李高……
一時之間,哀嚎遍野!
作爲前軍大將,許褚自然是大部分曹軍投石車的目標,但是許褚之前無意識一個行爲,使得他僥倖的沒有在曹軍第一輪的投石車打擊範圍之中。
許褚在之前,在感覺到有些不對勁的時候,曾在馬背上直立而起,眺望四周……
原本許褚做出這樣的行爲,其目的並不是爲了躲避攻擊,而是想要查看清楚他究竟是感覺在什麼地方有危險,但是他也沒想到他這樣的動作會使得他的戰馬奔馳受到一些影響,速度略有下降。
大多數的賽馬選手在高速驅馬的時候都會盡量蜷縮在馬背上,一方面減少迎風面,一方面也是減輕馬匹的負擔,而許褚觀察敵情的這個舉動,就使得他比原來稍微落後了一些!
正所謂差之毫釐謬以千里,這一點點的偏差,使得許褚並沒有進入曹軍投石機第一輪的密集打擊的區域!
當然,就算是許褚真的進入了曹軍密集打擊的區域,也未必會真的被石塊命中。
雖說終歸是一個概率的問題,但這種概率,還是越小自然越好。這就像是有人跳樓不會死,但是絕大多數的人跳樓都死了,那麼能說是跳樓不死的那個人代表了大多數的情況麼?
石塊落下,砸在了許褚前方不遠的地方。
許褚本能的勒緊戰馬,轉向躲避。
有的人跳下戰馬,似乎這樣就能減少被砸中的概率,但是很遺憾的是那人剛跳下,就被石塊砸中,而那人的戰馬卻毫髮無傷的依舊在奔跑……
也有的人就地趴伏,試圖躲在某處,但是依舊奔跑的兵卒活着,而停下腳步的人卻被飛來的半匹戰馬壓死了……
一切都混亂起來,一切不在依據秩序,只是簡單的概率選擇。
就像是一瞬間有無數的二十面骰子落下,幸運值沒能超過骰子點數的,都以各種方式死去了,即便是在盡力的躲避,亦或是茫然的狂奔。
只是短暫的瞬間,被曹軍密集打擊的區域,便是一片的血肉模糊!
而這並不代表着危險的結束!
許褚擡頭望去,空中的石塊依舊在落下……
曹軍的第二輪的打擊來了!
……
……
曹軍大營之中。
衝進了營地之中的曹洪,依舊在忍不住扭頭往後看。
曹軍大營之內,一片的歡騰。
『打中沒有?!』曹洪因爲被視線遮擋,只能大概的看到了營地之外驃騎軍的旗幟散亂模樣,頓時也忍不住大笑起來,旋即急切的連聲問道,『你們誰看到打中了沒有?』
這句話問得沒頭沒尾,手下兵卒也就回答得沒尾沒頭。
『打中了!打中了!』
『將軍英明!』
『也讓驃騎軍知道我們的厲害!』
『啊哈哈哈!』
『讓他們都去死吧!死吧!』
曹軍兵卒七嘴八舌的喊着叫着,宣泄着,努力將這幾天被壓着頭打的鬱悶發泄出去,似乎就這麼高聲叫着喊着,揮舞着刀槍,就能讓那些投石車投得更準更快一樣,而實際上因爲投石車的粗製濫造,在經過第一輪和第二輪的投射之後,有一些投石車就已經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問題,使得即便是最後投射出去,也變得是零零散散起來,無法形成最開始的那種覆蓋打擊的效果……
『我是問有沒有擊中敵軍大將?!』
曹洪大聲喊道。
和普通曹軍只要集中驃騎騎兵就很開心不同,曹洪更關心的是有沒有擊殺,或是擊傷了敵軍大將!
『有沒有?!』
曹洪仰着頭瞪着眼,追問瞭望臺上的值守曹軍兵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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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瞭望臺上的兵卒支支吾吾,『大概……應該……好像……是有的吧?』方纔場面火爆刺激,混亂無比,他光顧興奮得大喊大叫了,哪裡還顧得上死死盯着敵方大將有沒有被擊中?
而且驃騎人馬在被打擊之後便是四散了,他又沒有望遠鏡,想要全靠肉眼試圖在混亂之中,煙塵和血霧之內準確定位許褚的位置,這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曹軍兵卒所能具備的技能。
曹洪不耐,也不再追問,疾步登上了望臺,一把推開了那個負責瞭望的曹軍兵卒,瞪圓了眼,仔細的在戰場之尋找起來。
曹洪的護衛也上了望臺,也在盡力的幫忙尋找。
『看見將旗沒有?』曹洪一邊找一邊問。
曹洪護衛回答道:『沒看見……』
在亂糟糟的戰場上,單獨找某個人,其實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所以一般來說都是先找標誌物,然後再找人,而不管是曹軍還是驃騎軍,首要的就是將領認旗。將領認旗的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帶來連續的反應,牽連到整支軍隊的每一個兵卒。
曹洪飛快的巡視了一圈,然後又是再看第二遍,強忍着砰砰亂跳的緊張。
他沒看到許褚的將領認旗!
其他的驃騎軍正在潰散!
曹洪吞了一口唾沫。
莫非……
一旁的護衛興奮的揮動手臂,『將主!沒有!沒有看見認旗!』
雖然說旗幟代表了將領本人,但是並不意味着真就是同一條命。比如持旗手死了但是將領沒事的情況,也不是什麼稀罕之事,亦或是在混亂之中旗幟跌落了,也是同樣有可能的。
所以沒有看見旗幟,真不意味着許褚的傷亡,但是當下這樣的混亂局勢,如果說許褚沒事,是不是應該高舉戰旗,以攏軍心呢?
而現在沒有旗幟出現!
因爲將領旗幟是如此的重要,所以就算是持旗的兵卒碰巧被擊殺了,也會立刻由第二名的護旗手接替,甚至是將軍之下所有的護衛都死了,都還會有其他的普通兵卒保護並且舉起旗幟……
所以,真的就是撞大運了?
曹洪想到此處,便是身上涌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他向上天發誓,他原本只是想要給驃騎軍一點教訓,但是沒想到真能取得了如此戰果!
那麼,現在又輪到了他做出決定了。
是全面出擊,趁機掩殺,徹底的將驃騎前軍擊潰,還是見好就收,贏了一點算是一點?
『將主!』曹軍護衛臉上都是興奮,『下令吧!』
『下令吧!』
其餘的曹軍兵卒也是紛紛大吼着。
似乎勝利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