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軍大營內一片雞飛狗跳,可就是沒人出來!
曹洪似乎是打定主意,龜縮死守,任憑斐潛在外扭來扭去,就是不動心。
真不動心麼?
經過前鋒戰的相互爭奪和消耗,曹軍丟失了戰場上的絕大多數的控制權,但是依舊牢牢的把持着安邑大營,並且後方還有中條山大營作爲支稱,而斐潛也不可能帶着大部隊繞過前方的大營去攻打曹軍的後線。
見到曹軍紋絲不動,甚至連一點出營列陣的架勢都沒有,斐潛也不由得有點意外。
這是被許褚之前兩軍接戰給打怕了?
斐潛今天登高觀陣,就是想要看一看曹軍的陣型佈置,結果沒想到曹軍不給機會。
打仗沒陣型,等於耍流氓,古今概莫能外。
也就是說,曹軍這是在耍流氓啊……
即便是斐潛在軍中加強了許多溝通通訊,還有隊列軍校等級辨別的手段,但是在大多數的情況下,戰術依舊還是要依靠陣型來實現的。因爲通訊條件的限制,就算是金鼓之聲,也難以傳遞到遠處,而煙塵一起,旗幟什麼的也就自然難以辨認。傳令兵還要看老天爺賞不賞臉,否則跑到一半,哎呀一聲就沒了。
所以軍陣佈局,就非常重要。
對於普通的兵卒來說,只要記住旁邊的人是誰,是應該站橫線還是站斜線,亦或是縱隊,至於出擊和方向,則是由軍中的士官來控制。軍中的士官一般也是僅僅管眼前的這一隊,而整個陣列要由將領來號令。
越往下,指揮越是簡單,越是往上,指揮就越發的困難。
真正開打之後,主帥能不能管控到每一個將領,那還真不一定。
至於具體作戰的戰術精髓麼,其實就是四個字。
以多打少。
至於什麼索敵,前鋒,中堅,兩翼騷擾,遠程輸出,包抄合圍等等,這些戰術其實在上古時期,炎黃二帝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要不然蚩尤也不會嗷嗷叫着不服氣,表示炎黃就是軟蛋,有種來單挑……
看起來似乎是傻子都會的戰術,但是將這樣的戰術用得好還是不好,就看將領的控制能力和士兵素質了。
斐潛盯着曹軍大營高臺上的那個大纛,沉思不已。
曹軍不出營列陣,也就是意味着曹軍有什麼東西是不想要讓斐潛看見的……
簡單的理解,列陣所擺出的陣型,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作戰前,雙方亮一下牌面。
至於是拿最大的出來晃瞎狗眼,還是拿最小的出來迷惑敵人,都不一定。但不管是古今中外,到了戰役最後的階段,輸的一方總是會感覺自己總是被包圍了,被包抄了,被夾擊了,而造成這樣的結果,一定是在最後階段之前的陣型對抗,戰線拉扯的結果。
擺陣不算什麼,拉扯纔是真本事。
至於陣圖什麼的,半真半假。
真的是陣圖陣型陣法等等,確實有一定作用,比如可以讓衝進陣列當中的敵軍在左右岔道口上分散,然後自然就會被多方面夾擊,畢竟人的眼珠只能看見前方的動靜,無法360度的觀察周邊的情況,一旦被敵軍從側方偷襲,就很容易被幹掉。
就像是斐潛現在觀察到的曹營一部分情況一樣。
『曹軍大營,還真是爲了抵禦騎兵,煞費苦心。』斐潛指點着遠方的曹軍營地說道,『那邊,原本的地形幾乎都改變了……』
曹軍利用營寨和土塬的溝壑,以及人工開鑿或是堆迭的各種防禦工事,在某種程度上形成了一些特殊的地形。
斐潛也記得安邑這裡的原本地貌,但是現在麼,有很多地方是和原本的記憶有差異了。
『營地入門那塊土塬被改了……』斐潛指着曹軍營地方向說道,『我記得之前是有一個緩坡的,但是現在整個的緩坡被挖掉了……只能從兩邊走……這就容易被分散了……而且我肯定曹軍在營地門口這一塊區域還有其他的佈置……』
許褚也是同意,『騎兵轉彎,必然要減速,若是真跟着曹軍的通道走,肯定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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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現在曹軍是想要讓我們走營門,還是告訴我們不要走營門?』斐潛接着問道。
『這個……』許褚有些頭疼。
這不好回答。
斐潛笑笑,沒有讓許褚一定要回答的意思,但是斐潛需要許褚開動腦筋思考。
曹軍雖然沒有翻出牌面來,但是露出了點邊角。
這是曹軍的轉變。
僅僅從營門這樣的一個小區域,就能看出曹軍現如今有一點從橫向防禦改成縱向縱深的變化,這會讓曹軍在防禦突擊的能力方面,得到一定的加強。
面對這樣的轉變,斐潛同樣也需要做出一定的調整和改變,否則就會被曹操在大營的陣列當中白白的消耗了。
斐潛將目光轉向了曹軍的寨牆。
按照道理來說,坡下營地被破,曹軍上下應該都知道了斐潛這裡有火炮,但是真想要改動陣型,變幻應對,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情,陣型是和科技水平密切相關的。沒有見過火炮的人,便是怎麼想象,也難以構建出相應的策略應對來。
所以營寨的寨牆方向,應該是一個不錯的突破口。
只不過斐潛懷疑曹操可能也在寨牆附近做出了一些什麼安排來,因爲那些投誠過來的傢伙都講述了同樣的一件事情,曹軍中領軍中護軍不允許普通的曹軍兵卒靠近寨牆附近的一些區域。
這就很值得懷疑。
斐潛必須要確定進攻的方向,這是他的職責,也是他今天特意到了陣前,親眼查看地形和曹軍大營的原因。
在絕大多數的戰役當中,都沒有辦法像是魔獸爭霸的開場CG一樣,讓斐潛站在高崗上,手中舉着斧子,哦,戰刀也行,然後高喊一聲爲了部落,咳咳,爲了驃騎~~
然後烏泱泱的小弟衝上去,就將敵人砍成了肉渣。
醒醒!
這種畫面看得多了,也就會有一些人被洗腦了,認爲一切戰爭就應該是這樣,但是實際上的戰爭,既單調又殘酷,並且一點都沒有什麼基情澎湃,大雷抖擻……
能覺得戰爭很壯觀的,大多數都是自以爲上帝的斜向下四十五度,但是真實普通兵卒的視角,大概率就是大城市早晚高峰的地鐵站抓不到的吊環,在中學打飯的時候伸出手卻怎麼也夠不着的窗口,以及過年或是長假的走不動的高速路。
people mountain,people sea。
所以即便是去食堂打飯,都需要排隊和講究策略,更何況是讓小弟去砍人?
戰爭和戰鬥,都是要講究一下基本法的。
不講究基本法,都是瞎胡鬧。
斐潛拿起了望遠鏡,仔細看着曹營。
曹軍大營內的佈置,就擺得不錯。
並不擁擠,前後交錯也很有規律。
旌旗錯落有致,看着旗號,斐潛能看得出來曹軍也沒有將那些雜牌軍都頂在前面,而是摻雜了在用。
這樣既保證了人數上的優勢,又可以確保陣型的堅韌……
曹軍的步卒戰術水準,還是相當不錯的,畢竟山東之地,以步卒稱雄。
『曹軍在兩側佈置了重甲步卒……有熊羆的旗幟……飛虎旗幟還在中央……這倒是和我們反着來的……』斐潛將望遠鏡遞給了許褚,『仲康你看看。』
重裝步兵的戰法,就是列成密集的方陣,用人肉形成一堵厚厚的盾牆,抵抗騎兵的衝擊力。
這要是在比較狹小的區域,騎兵還真未必能打得過這些重裝步兵。
畢竟在春秋時代,這些山東之地的重裝步兵就在抵抗戰車了。
戰車威力十足,但戰車畢竟是高富帥的終極武器,能有幾百乘已經算是大國,而且使用環境十分侷限。騎兵會靈活的多,但是不管怎麼說,不論是戰車還是騎兵,在面對長槍密集重裝步兵的時候,也是要吃大虧的。如果曹軍在營寨通道之內佈置一批這樣的長槍重裝步兵步兵,那麼單純想要靠騎兵沖沖衝的就能贏,那就是癡心妄想了。
『是否可以用五行雷突進?』許褚回答道,『可是在用雷的時候,距離也近了,多少也會受到損傷……』
斐潛點頭,然後問道,『沒錯。這幾日下來,曹軍可有用弩?』
許褚思索了一下,搖頭說道:『有用投石車,卻沒見其用弩。』
斐潛指了指在大營內的那些哨塔方向,『想必都在那邊放着……看看那些哨塔,由外而內,宛如碗狀,強弩位於其上,便是可以四下攢射。曹軍輜重車也沒有推出來過吧?』
『車陣?』許褚吸了一口氣。
『這就是了。』斐潛笑道,『這可真是銅牆鐵壁……不過,曹孟德防備再森嚴,也忘記了一件事……』
『啊?』許褚有些迷惑。
『我覺得……』斐潛笑了笑,『我們原先佈置的陣型,需要變一變了……』
……
……
斐潛在陣前觀察敵情,曹軍大營當中的曹洪,也在盯着斐潛擺出的陣型在看。
尤其是那個戰旗之下,高臺之上的斐潛所在的位置。
曹洪吞了一口唾沫,忍住了誘惑。
雖然從遠處望去,只能看見像素點般的人影在晃動,在指指點點,看不清楚表情變化,但是曹洪卻像是能看清楚斐潛神態一般,嘿嘿笑着,故意大聲喊道,『這下知道不好打吧?』
曹洪的護衛也是跟着哈哈笑。
隨着笑聲的傳開,周邊的曹軍兵卒表情也略有放鬆,開始跟着嘲笑起來。
其實曹洪和這些護衛都有些緊張,只不過在當下,他們越是心中緊張,越是要表現得輕鬆一些,這樣才能讓其他的曹軍兵卒不至於擔憂和害怕。
在很早的時候,曹操就已經開始考慮要如何應對驃騎的騎兵,眼下這些防禦體系和工事,也是算第一次在實戰當中大規模的運用,具體會有什麼效果,曹洪也無法確保。
畢竟人都是活的。
所有的事情都會因爲人的改變而改變。
戰爭也不例外。
曹軍其實已經做出了很多很大的變化了,因爲斐潛帶着騎兵這個兵種的再次雄起,在山東之中,也就自然而然的開始研製各種剋制騎兵的戰術方法。重騎兵確實是很強,但是並非全無剋制之法。尤其是在斐潛以騎兵凌辱了一次豫州許縣之後,但凡是曹軍的將領謀士,都在思考怎樣的剋制騎兵。漸漸的,在山東之地當中也出現了兵種相剋的生態鏈。
同時,曹軍的進化也在促進了斐潛騎兵也跟着漸漸的進化。
原本在驃騎軍中,持長馬槊的騎兵開始換成了長矛和戰刀,從一味強調衝擊力變爲兼顧衝擊性和機動性。單純的槍騎兵形態開始逐漸演變,朝着最終成爲遠程可以騷擾拉扯,近戰又能突破的古代騎兵終極形態進化。
斐潛騎兵的進化,又再次壓迫曹軍必須再度跟進,使得曹軍也開始研究各種戰術配合,不再是用步卒一招打天下,對付許褚的那種遠程戰術就可見一斑。步卒開始和遠程相互結合,弓用來保持射程和火力,對付輕甲,弩用來對付重甲。再加上弩車和投石車,形成多層次多用途的火力輸出結構。
或許再過一段時間,雙方都會再次演化……
所以不管是斐潛的驃騎軍,還是曹操麾下的中領中護軍,都是隨着軍事技術和軍事裝備的變化而變化,也沒有能脫離軍事技術和軍事裝備所形成的具體戰術的陣型。先有裝備,然後有技術,之後有戰術,然後纔是陣型。
陣型從來都是戰術的附屬產物,而不是反過來。
在雙方真正的開戰以前,誰也不知道對方的戰術部署會是什麼樣的,預備隊會如何使用。但是優秀的將領會根據敵人的作戰習慣和兵力部署,以及開戰前對戰場的偵查,還有開始對抗以後的戰場局勢,來決定自己所應該採用的戰術策略。
驃騎兵強,精銳彪悍,但是唯一的問題就是費錢,並且因爲昂貴而相對數量較少。所以斐潛的一切戰術都圍繞着這個特點展開,反觀曹軍人多,同樣的曹軍的戰術特點也是根據其自身的條件,戰術特性有所不同。
所以現在曹洪所考慮的就是驃騎會進攻營地麼?
他要怎麼進攻?
是要用騎兵衝擊四周,尋找突破口?
還是用步卒來推進,像是之前攻打坡下營地那樣?
火炮,曹洪在潼關已經見識過了。
火炮摧枯拉朽,固然是威力十足,但如果沒被打中,那就屁事沒有。
想要轟破營寨寨牆,那就去轟好了。
寨牆沒了,有土牆,土牆沒了,還有土塬!
這麼多的工事,就算是都留給驃騎火炮去轟,又要轟到什麼時候?
曹洪死死盯着遠方的斐潛,想要知道斐潛究竟要用什麼方式來攻打營地。
因爲曹洪不相信斐潛當下擺出的陣型,就是斐潛即將採取的進攻戰術。
這種類似於傳統的中央突破,兩邊騎兵協同的陣型,怎麼看都像是在引誘曹軍出擊。
擺在中央的不僅有火炮營地,還有斐潛的大旗。
這就像是一個,不,兩個美女在舞臺中央搔首弄姿……
來啦,來啊。
若是曹軍真的興沖沖的殺出去,那麼旁邊提着大棒的壯漢便是會咣噹一聲跳將出來。
曹洪纔沒有那麼傻。
在作戰時,如果主將想快速使整個軍隊作出符合自己意圖的響應,那麼這些具體的戰術佈置的內容,也就是預設陣型的核心所在。如何在各自單位的配合下,打出既定的戰術部署來,纔是陣型的精髓。也就是說,除了具體的軍陣佈局之外,真正核心的部分,是在各種不同的情況下,如何展開隊形,如何調度部隊,如何發揮兵力兵器的優勢剋制不同的對手。
這纔是每個優秀將領的隱秘奧義。
陣型陣法,一樣的是『陣』,不同的是『型』,是『法』。
斐潛是一個愚笨的對手麼?
顯然不是,那麼斐潛擺出這樣一個有些呆板的陣型來,必定是懷着某些惡意。除非斐潛想要做一個豬突的戰術,否則這種簡單的步卒放中間,騎兵放兩邊的方式,但凡是有點經驗的將領都會這麼做,還有什麼可以稱道讚許的?
有軍陣的戰術隊形而沒有使用方法的調度訓練,那就很容易被對手捕捉到防禦的弱點。
斐潛幾乎就將弱點擺在了曹洪面前,所以曹洪就非常肯定,這個弱點,就是個陷阱。
陣型陣法體現的就是主將的戰略意圖,而在很多時候,精明的主將爲了掩蓋自己的戰術意圖,往往初始的兵力的分佈是規律的平衡的,甚至具有幾何上的對稱意義。就像是斐潛當下擺出的陣型一樣,如果不考慮那些土塬的不連續,導致陣型略有些偏差的話,那麼斐潛的整個陣型就是左右對稱的……
曹洪明白,斐潛這麼做的真實含義,是爲了迷惑自己,不讓他根據斐潛的部署來猜測驃騎整體的戰術意圖,同時保留針對曹軍的戰術部署來進行調整的可能醒。
畢竟雙方大陣有一定的距離,只要曹軍一動,斐潛就可以根據戰況的發展,將預備隊調出,執行自己的戰術意圖,或是偏轉某個部隊,某個區域的兵種比重,來達到某些戰略目的。
而對於這種陣型陣法的修正和調整,無疑是精銳佔比較多的驃騎軍,有更大的優勢。
陣型不是擺出來的,而是在對抗中打出來的,是根據對方的戰術部署而針對性調整採用的。現在什麼樣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打了之後是什麼樣子……
『將軍!動了!動了!』
正在曹洪思索的時候,忽然聽到身邊有些躁動,更是有護衛在用手指着前方的驃騎陣型在吼叫。
曹洪定睛細看,便是不由得又是一愣,『這驃騎,究竟是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