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的明亮起來,又是新的一天。
有時候,度日如年,也有時候,一年就像是一天。
河東安邑之戰,那些戰局變幻莫測的日子,現在漸漸的明朗起來。
這一場戰事,獲勝的一方,無疑就是斐潛。
第一場秋雨沒下來,但是秋風卻呼嘯而至,捲起了漫天的塵土。隨着人類對於黃土高原的水土破壞越來越嚴重,自然導致了風沙越來越大。這一場狂風呼嘯,攪動着黃龍四處翻騰,就算是站在高處放眼望去,也看不清楚遠方的情況。
這種天氣,不適宜作戰,卻很是適宜逃亡。
所以曹洪沒有遇到來追擊的驃騎騎兵,而是遇到了押送運輸糧隊的牽招。
曹洪等人大喜過望,幾乎都像是餓死鬼投胎了一般,搶着上前,才搬下糧草就迫不及待的抓一把填塞在嘴裡……
運糧的普通曹軍兵卒民夫看着,在覺得可笑之餘,便是心中漸漸的冒出了涼氣……
這些,可是之前眼珠子都長在天上一般的中領軍啊!
如今卻變成了這般的模樣……
牽招被曹平逼走之後,迴歸到了曹操帳下。曹操便是好生安撫了一番,當着衆人的面,斥責曹平對於牽招無禮,狂妄不知所謂,表示要降職查辦,可是說完了之後,便是沒有了下文。這一點,牽招也是可以理解。
畢竟曹軍事務繁多,而且山東之地,什麼事情都是需要走一個流程的,尤其是對於類似於牽招這樣,既沒有輕傷,也沒有什麼財產損失,只不過是被罵了幾句,打了兩下的案件來說,實在是沒有什麼太值得從重從快的理由。
『可曾見到主公了?』
曹洪在吃完了一頓像樣子的餐食之後,便是覺得自己又像是重新活過來一般,坐下來一邊讓手下護衛換傷藥,一邊問牽招道。
『丞相在中條山大營之中。』
牽招回答。
牽招見到了曹洪落敗的悽慘模樣,既沒有表現的非常驚訝,也沒有流露出什麼鄙視的神情,見曹洪動問,也是很平靜的回覆,可是牽招沒想到,他這普通的回覆,卻讓曹洪的心中翻涌起了驚濤駭浪!
昨天,就在昨天晚上,鮑忠也是這麼稱呼曹操的!
曹洪的面色不由得變了變,但是很快呵呵笑了笑,掩飾了過去,也沒有再問一些什麼……
牽招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見曹洪沒有什麼問題了,他便是起身巡查,安排事務。既然安邑大營已經失落,他就沒有必要繼續往北了,而是要掉頭回去。
牽招先期派遣了往回速報的快馬,將他遇到了曹洪,以及安邑大營潰敗的消息傳遞回去。
至於其他的什麼事情,說實在的,牽招已經不是很在乎了。
只是做好自己職責就是了……
風呼嘯着,黃沙飛揚,轉眼之間他們頭上身上,就多了一層的沙土,就像是被染上一些灰黃的顏色,也像是這一片的土地在慢慢的同化着他們。
……
……
曹操其實才到了中條山大營不久。他到了中條山大營之後,第一時間就是督促了運糧隊,送往安邑大營,並且還特意安撫了牽招,讓牽招帶着三百騎兵和兩千步卒押送糧草,順帶也算是補充安邑大營的兵馬。
曹操自然是想不到的,安邑大營會垮塌得這麼快!簡直就像是他前腳走,後腳就崩了!
在他還在竭盡全力謀劃着的時候……
此時此刻的曹操,獨坐在大帳之中,神情多少有些萎靡。
他年歲不小了,若是按照大漢的平均壽命來算,他已經是超出平均值了,每一天都是在爲提升大漢平均壽命值在不懈努力!
這是一種什麼精神?
雖然曹操還沒有達到可以用一己之力,拉昇整個集團的平均收入好幾十個百分點的程度,但是好歹也算是持續奮鬥,勤勤懇懇。
曹操摘下了頭冠。
平冕冠。
不是進賢冠,也不是通天冠。
這衣冠綬帶,可都是經過了組織認證的……
曹操這大漢丞相,可是經過了大漢朝堂,相關組織機構,多次研究多次決定多次拜授,方是任命下來的,不是什麼像袁氏的那種自家特產。
曹操依舊還記得,當時他擔任大漢丞相的時候,天子詔令上的那些溢美之詞。
當時天子都充分的肯定了曹操那些年來在山東的基建工作,指出了曹操在起兵以來取得的良好的功勳業績,對於大漢中原地區的平穩進步做出了顯著的成績。天子很欣慰,表示曹操是大漢山東諸侯之中的一張靚麗的名片,潁川的發展也反映出了全國和豫州民生恢復,經濟健康有序的良好未來。
天子對於曹操擔任了兗州刺史,豫州牧等等歷任以來的工作高度總結,表示自曹操任職以來,能夠深切的貫徹大漢天子對於基礎民生建設的指示和要求,能團結並且帶領潁川人士積極探索,大膽創新出一條新的大漢道路,加強了和鄉野三老,地方相聲的溝通協調,推進了大漢政府機構下鄉治理工作的開展……
(以下省略一萬字。)
當時的曹操還頗爲得意,將這詔令供奉起來,但是很快他就發現,其實這詔令沒有半分真實情感,就算是將裡面曹操的名字換成另外一個誰,比如袁紹或是袁術,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妥!
頂多將潁川什麼的換成冀州,或是什麼南陽等等而已。
換一句話說,就是『鐵打的大漢,流水的三公』!
丞相,不過就是換一個名字的三公而已!
不管是天子,還是地方的鄉紳,都沒有把曹操他當作一回事!
就像是這一次曹操戰敗,他們就因此而緊張,抑或是感覺到了危險麼?
沒有!
他們依舊在飲酒高歌,開懷大笑!
『奉孝啊……』
曹操面前,擺放着一個漆盒。他輕輕撫摸。
『這些人都是該殺!該殺!』曹操輕嘆,『你平日裡面嫌棄文若意求周全,實際上你纔是宅心仁厚,不忍見其敗亂……』
曹操這麼說,其實也沒有什麼錯。荀彧固然想要在諸多交錯的利益糾紛之下爭取平衡,但是郭嘉一直都在嘲諷荀彧,但真沒有做出什麼阻擾或是破壞荀彧的事情來。
否則以郭嘉的謀略……
現在,郭嘉身亡了,而那些山東之輩,憑什麼逍遙自在活得舒適?!
『報!』
一名兵卒奔到了大帳之外,以頭搶地,『丞相!牽將軍派人來報,說是路遇曹子廉將軍!安邑,安……安邑大營已敗!』
兵卒喊完,便是匍匐在地不敢亂動。
大帳之內,忽然一陣寂靜,如死一般的寂靜。
大帳門簾一掀,曹操走了出來。他沒來得及戴頭冠,頭髮也沒梳理,亂糟糟的,站在秋風之中,似乎有些顫抖,不知道是因爲冷,還是因爲氣。
曹洪!
竟然……
曹操知道曹洪肯定會敗,但是沒想到他敗得這麼快!
本來這一場戰事的主動權,還是多少在曹操手中的,他主動發起的進攻,選擇的戰場,挾裹着河洛和河東人口財貨,只要一切順利,不僅是可以獲得關中,就連這整個的天下,似乎都在眼前。
可是現在一轉眼間,所有主動權都已經失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像是被蜘蛛網纏住,起初不覺如何,可是越來越費勁,越陷越深,現在抽身都是極難!
曹操面無表情,可是衆人卻覺得就像是烏雲密佈,隨時都會有雷霆降下一般。
『子廉將軍,現在如何?』
片刻之後,曹操緩緩開口說道。
周邊的兵卒護衛,這才緩出一口大氣來。
『啓稟丞相,子廉將軍負傷,但應無性命之憂……』兵卒回稟。
曹操點了點頭,微微沉吟了片刻,便是說道:『擊鼓聚將!』
他仰頭望天。
狂風挾裹着黃沙,四處翻滾。
呂常和董昭很快的就趕來了,聽聞了此消息,也是震驚不已。
『準備……速度要加快!』
曹操低聲說道,看了一眼董昭。
董昭低頭,『主公放心,我現在就去,日夜趕工!』
呂常轉頭看了看大帳之外的風沙,『主公,這天氣……即便是驃騎前來,也沒那麼快吧?』
『非也,非也!』
曹操臉上笑着,眼中卻是寒光閃爍,『以某對於驃騎的瞭解……不動則已,動如脫兔!你以爲曹子廉路上沒遭受追擊,便是驃騎軍未至?某卻以爲如今驃騎前軍突騎,恐怕已經藉着風沙遮掩,逼近了此處大營!』
『什麼?!』呂常大驚失色。
……
……
幽燕之地,漁陽之城。
秦漢以來,漁陽一度輝煌,但是就像是許多輝煌最終都會走向衰敗一樣,如今的漁陽,就是衰敗不堪了。
即便是在日中,城中之內主要街道上的普通行人依舊不多。
雖然曹純在上一次的戰事末尾階段,也展示出了作爲漢人的血勇,多少是挽回了一點曹氏的尊嚴,但是整個幽州已經被掏空得七七八八,即便是曹純一再強調要穩定發展,鼓勵農桑,發展經濟,刺激消費,但是實際上效果很是一般。
從街上開着的店鋪和採買的行人就可以看得出來。
這裡原本是漁陽的主要街道,只要是一開市坊,往日可是人來人往,每家店鋪都是人,大包小包的或是手提,或是肩扛,還有用驢車裝載回村的,絡繹不絕。
可是現在,一條街上,能有三五家店鋪開着門就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幾名夥計百無聊賴的站在店門口。
現在生意不好,就連女招都請不起了,招攬客戶這種事情,也就由夥計來兼任。可是就算是夥計兼任了,省下了女招的薪水,但整條街上沒有客流量,剩下的那幾個錢也不頂事啊……
忽然一陣馬蹄聲傳來,幾名還在開業的店鋪夥計便是精神一振!
要知道,在當下還能騎馬來的,那可是大客戶!
可是很快,就有個年長一點的老夥計臉色一變,不僅是沒有在店門口招攬,甚至是急急的往店裡面奔……
『這老傢伙,是幹啥呢?』
隔壁不遠的另外一家店夥計還在奇怪,但是很快他也明白了爲什麼……
只見長街之上,隨着馬蹄聲奔來的,不是什麼採買貨物的大客戶,而是揹着認旗的急報快馬!
原本就不多的行人紛紛躲避。
急報快馬如同旋風一般,從長街而過。
店鋪的夥計和行人相互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幾分的驚惶神色!
這才安生了多久?!
又是要開戰了麼?
這幽州,還能不能住人了啊……
行人也不在逛街採買了,急急就是往家中走。
而長街之上的那些碩果僅存的店鋪,也很快就像是相互傳染一般,劈劈啪啪的開始裝上了門板,閉門關店!
一時之間,緊張和慌亂的氣息在漁陽城中蔓延而開!
『將軍,將軍!軍情緊急!』
見是急報而來,在漁陽將軍府值守的護衛也不敢怠慢,直直就夾着跑得下肢都血脈不通,走不穩路的快報兵卒往內而走。
『軍情』二字就像是一柄大錘,轟然將漁陽之地,好不容易構建出來的安定假象,砸得一個粉碎!
『帶進來!』
廳堂之中,傳來曹純的斷喝之聲。
曹純沒有穿盔甲,只是穿着一身戰袍,用皮帶束着,身型倒也和之前沒有多少差別,但是細看其面容,卻能看出憔悴不少,尤其是那眼圈,就和熬夜打了六個小時的虎先鋒似的,青中發黑。
『報!』快馬急報拜倒,『驃騎北域,北域騎兵來了!』
『什麼?!』
曹純拍案而起。
雖然他見到了快馬急報之後,心中多多少少有了幾分的估量,但是真聽到了這消息,依舊是讓他難以穩坐,『快細細說來!』
那快馬急報嗓音都是嘶啞的,『將軍!驃騎軍來了!在古北口的前哨,已經碰見了驃騎斥候!而且根據一些牧人動向,驃騎軍已經是大舉出動了!』
『牧人動向?』曹純問道。
『這個……將軍,在古北口外,有一些零散牧人,有和我們交易一些鹽鐵……』急報低下頭去。
這是不合規矩的事情。
雖然誰都知道戍守邊哨很是辛苦,所以拿着配發的鹽鐵,和牧人置換一些肉奶之類的東西,也是很常見的『不和規矩』的行爲,『原則上』是不被允許的。
而且這種置換,有時候還不一定是置換吃食,有時候牧民的妻女也會成爲置換的商品之一。
畢竟大漠裡面人煙稀少,想要不近親結婚,多多少少就要想點辦法。不是這些牧人不知廉恥,而是生活方式生產條件所迫……
但是這確實是危險的,因爲誰也不清楚這些牧人,這一次好好的交易,下一次會不會就變成了敵方的探子,抑或是帶着對手就將曹軍的崗哨賣了個乾淨!
聞言,曹純微微皺眉,但是現在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只能是沉聲說道:『講詳細些!』
急報便是連忙表示說,他們因爲有了一些交易的關係,所以那些牧民先碰到了驃騎的斥候,感覺不妙,就開始撤離了,也順便告知了他們的崗哨……
『將軍!驃騎是真的來了!』急報叩首。
曹純緩緩的點了點頭,揮手讓急報下去休息。
他曹純是再明白不過了,若是驃騎軍真大舉而來,那意味着什麼!
上一次幽州糜爛,他曹純幾乎成爲了最大的一個笑話!
他派遣了夏侯尚,做出了種種的佈局,也給鮮卑烏桓讓出了許多利益,給了不少錢貨,可是到了最後,不僅是鮮卑烏桓這種毫無廉恥信義可言的胡人背叛了他,就連夏侯尚都真投了驃騎!
這林林總總,簡直是不僅扇曹純的臉,甚至可以說是跳在他頭上拉屎!
之前戰事的一幕幕,重新浮現在了曹純面前……
技不如人,曹純認了。
趙雲確實是厲害,曹純沒有戰勝的把握。
計不如人,曹純也認了。
奈何自己身邊沒有像樣的謀士,能出點主意的都是酒囊飯袋,比不上驃騎北域軍也無可奈何。
可曹純心中,還隱隱約約有些不服!
因爲曹純一直都覺得,要不是張郃莫名其妙帶了一些色目人來戰,又有夏侯尚假戲真做,出賣了他的佈置,他上一次未必會輸的那麼慘!
所以,最主要的原因不在他這裡,而是因爲『叛徒』!
之前是客場作戰,曹純他不清楚大漠之中的很多地方。他以爲鮮卑烏桓人即便不能提供多少戰力,但多少還能提供一些視野,卻沒有想到鮮卑烏桓就是渣渣,反而讓他麻痹大意了,失去了戰場上的視野!
如果……
算了,沒有如果!
現在,在之前沒能完成的大戰,又一次的展現在了曹純眼前。
這一次可是本土作戰,成王敗寇,在此一舉!
『立刻全軍戒備!所有兵卒立刻歸隊!』
曹純大聲吼道,『三日,不,明天就必須將先期糧草準備好!立刻出徵!隨我迎戰驃騎軍!』
『明天?將軍,這……會不會太趕了些?不是說只是遇到些零星驃騎斥候麼?驃騎大軍,可能還在後面沒來……』
『哼!』曹純冷哼了一聲,『驃騎軍……素來神速,又是狡詐非常……你以爲他還沒來,說不得現在前軍都已經到了古北口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