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平陽西北的桃山,已經是完全變換了模樣。
原先斐潛只是修建了主要的道路,只有從衢門附近纔開始採用白灰的石條鋪路,但是現在從平陽城中往桃山的的道路,都鋪上了碎石,夯實得極爲平整,車馬在其上行走的時候也揚不起多少的塵土。
在道路的兩旁,甚至還有人移植來了不少花草,在匠人的精心照顧之下,這些花草也存活下來,成爲了屬於守山學宮的一道風景。
當然,這些花銷,也沒有耗費斐潛的一文錢,皆是周邊的豪右以及商戶捐出來的,不求其他,只求在道路中間的亭子邊上立的石碑上,留下些名頭,便是心滿意足了。
其實這些豪右商戶什麼的,雖然有積攢了一些財富,卻沒有多少的政治權利,能夠在這樣的學宮前修整道路,除了賺取名聲之外,也算是一種潛在的投資。
斐潛之前也有強調過,學宮之下不得開設商鋪酒樓,以免得學子們在山下買醉放蕩形骸的情況出現,因此居住在桃山之上的學子們,爲了滿足其原本奢靡的生活,就不得不僱傭車馬伕役,去城中採購,然後才送回桃山之上。
因此在衢門之外的廣場邊上,在一側搭建起來用於存放車馬的棚子倒是不少。這些棚子雖然只是簡單的架構,但是無一例外都修整的極其利落,還有一些棚子上面竟然用彩畫和絲絹作爲裝飾,在簡單中做出了一番花團錦簇的富麗模樣。
此時此刻,不少伕役正在挑着大小擔子從車棚裡面出來,然後轉運上山,當然那一條石板路他們是沒有資格走的,只能是從另外一側的土路繞到後山上去。
後世常有說窮讀書富學武,但是從衢門這裡車棚忙碌的模樣來管中窺豹,其實山上的這些學子們大都不是什麼窮學生。
令狐邵已經到了衢門之處迎接斐潛,身後還有一些學子,不明就裡的站在其後。
學子們身穿青衫,頭帶方巾,這些都是宗林最正統的裝扮,基本上差不多都是一樣,不過從各自手中拿的,腰間掛的,卻能看出有一些不同來,富裕者玉帶香囊佩璋,貧窮者則是什麼物件都沒有。
因爲這裡是學宮,所以斐潛也並沒有帶着大隊人馬來到這裡,既沒有讓人呼喝傳名,也沒有打出旗號,只是帶了二十多名的親衛,但是呼啦啦這樣一隊全副武裝的騎兵出現在衢門之外的時候,頓時就將這些或者窮學子或是富學子的目光牢牢的吸引住了。
“莫不是護匈中郎來了?”學子當中有人竊竊私語。
“還能是誰,如此雖說寥寥幾騎,然如此威威赫赫,必屬中郎精兵無疑!”
“據說這個護匈中郎復了陰山?且不知是真是假?陰山腳下鮮卑胡萬餘騎,怎生說敗就敗了?”
“咄!豎子竟出此言!斐中郎先敗鮮卑左大當戶於汾水,後敗鮮卑右大當戶於美稷,旋即再敗鮮卑左大將於楨林,方得陰山全功,林林總總,皆有定數!庸才,羞與汝爲伍!”
“噓……莫喧譁,讓學監怒了,便少不了你我一頓收拾!”
“嘿,汝等可曾聽聞一讖言,正合此事……”有一個年輕一些的學子,將手掌豎在嘴邊,悄聲說道。
“啊?”
“竟有此事?何讖言,快快說來……”
“咳咳,這個……”這個學子還輕輕咳嗽了兩聲。
“汝這破落戶,還拿捏作甚!利落些說來,今夜新到牛脯且分汝一份!”
得了好處的這個學子,得意洋洋的做出一個神神秘秘的姿態,將手放到嘴邊遮擋一下,彷彿不這樣做,讖言就會暴露出來,失去神奇的力量一般,然後才悄聲說道:“……各位,可曾聽聞‘寒河溫洛,顯增圖緯。用兵鶴鳴,武卓文貴。’四句?”
“……這個‘寒河溫洛’一句,某倒是知曉,謂王有盛德,則洛水先溫,然其餘詞句又是何意?”
“……這個‘顯增圖緯’,莫不是講得陰山一事?我王有德,方復陰山,陰山既復,必編戶齊民,繪山川地理,豈不是又有‘顯增’,又有‘圖緯’?”旁邊一個年紀較大一些的學子,捻着鬍鬚說道。
“如此說來,‘用兵鶴鳴,武卓文貴。’兩句莫非是指……”一個學子不由得望向了正在緩緩即將到達衢門的斐潛一行。
“鶴鳴!小雅鶴鳴!”忽然有人說了一聲,“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嘶……”
“……魚潛在淵,或在於渚……”旋即旁邊就有人接了下來,也同樣是吸了一口氣,面面相覷。
“非文者,即武也,卓而超羣,文顯貴氣,這復陰山之功,朝廷定當卓拔封賞……這讖言……竟然是一一勘合,如此靈驗!”旁邊不知是誰,同樣也是接了一句。
“啊呀,某乃河東人士,曾記得司馬水鏡言‘隱淵吟兮翰海現,鯤擊水兮玄溟變!’,合斐中郎‘隱鯤’之雅號!”
頓時學子當中忽然安靜了片刻,然後就跟炸鍋了一樣,轟然就亂了,就像是幾十只鴨子位於一處,嘎嘎喳喳的不停……
令狐邵站的較爲靠前,眼見斐潛一行即將到了衢門,卻聽聞身後這些學子忽然一下亂哄哄的不成樣子,不由得三尸神動怒,頭上的青筋蹦蹦直跳,自己身爲守山學宮的學監,竟然在這種時刻出現瞭如此的低級的簍子,當即怒不可遏,刷的一下轉過身來,惡狠狠的掃視着這羣學子,沉聲說道:“肅靜!中郎當前!孰敢喧譁無禮!”
見到了學監動怒,這些學子們才意識到有些不妙,立刻閉上嘴低下頭,做出一副乖寶寶的鵪鶉模樣。
令狐邵在學子當中巡視一圈,然後以目光詢問其中幾個較爲乖巧一些的學子。那幾個學子見到了令狐邵的眼色,便微微以目光示意,頓時就將方纔那個得意洋洋的說出讖言的那個學子出賣了。
“姜莫問!”令狐邵立時用手一指說道,“汝又生亂!回館之後,抄撰《冠義》卅遍,再來尋某!”
喚做姜莫問的學子,低眉順目,拱手稱是,但是眼睛卻在令狐邵看不見的地方溜溜的轉個不停,心中暗道:“嗟!這學監老兒真是煩人!哼!真要混不下去了,某就投筆從戎,找斐中郎投軍去,古有班定遠,今個兒,哼哼,說不得也有一個姜莫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