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陽城的吵雜和煩囂不同,甚至和學宮都不太一樣,在蔡邕的後院中,恐怕就是深得清幽二字的真諦。
原本在院中就有一些樹木,顯然是後來又移植了一些,種在小亭周圍,高高低低,錯落有致,正值春暖花開之際,只見枝頭綠鬧,桃花紅豔,正是一年好時光。
林間的小亭之內,蔡琰正在撫琴,聲樂彷彿小精靈一樣,輕輕的在林間樹枝之上跳躍着,飄蕩着,盈盈繞繞的又從林間跳到斐潛的頭上肩上,揪着衣角搖晃着,歡笑着,然後又向遠方而去……
林間的斑斑桃花,香紅散落,伴隨着樂聲微微飄飛,小亭子的臺階落了一層花瓣,就像是給青黑的臺階染上了一層粉紅色的光澤。幾隻蜂蝶在枝葉花朵之間上下紛飛,又彷彿是在聽聞了樂聲在翩翩起舞。
琴音清澈,歌聲清寧,雖然沒有像後世那種多聲道多配樂的模式,但是勝在明晰淨透,就像是山澗從林中蜿蜒而過,叮咚有聲,凡是聽聞的,都不會覺得煩躁,只會覺得心境瞬間就得到了放鬆。
斐潛不由得停下腳步,駐足靜靜聆聽,幾朵桃花花瓣從空中飄落,落在了斐潛的外袍之上……
一曲終了,餘音繚繞。
亭中的蔡琰緩緩的擡起頭,起身行了一禮,微微一笑,說道:“回來了?”
“嗯,回來了。”斐潛拱手一揖。
蔡琰將柔荑略翻轉了一下,示意斐潛入亭就坐。
離得近了,斐潛方注意到蔡琰似乎比起在長安的時候略微豐盈了一些,因爲天氣還是比較的寒冷,所以蔡琰穿了一件紅色的鳧靨裘,在如同凝脂一般的面頰,映出如同桃花一般代表着健康的紅潤色澤。
“奉書,將茶具取來……”蔡琰轉頭對着亭子外說道。
亭子後面頓時有一個小丫鬟應答了一聲,然後就用厚厚的葛布墊着,將一個小紅泥爐子抱到了亭子內的一側,然後又噔噔的小跑着,又將一個銅釜坐到了紅泥爐子上,然後又去取來了茶鬥茶碗等等事物,剛剛準備跪在席上烹茶,就被蔡琰制止了。
“對了,書房內桌案左側的有兩卷書簡,你且去取來吧……”蔡琰淡淡的對着小丫鬟說道。
小丫鬟奉書遲疑了一下,說道:“哦……那這茶湯……”
蔡琰伸手將小丫鬟手中的水勺接了過來,說道:“這有何難,我來便是。”
“哦……”小丫鬟看了看收口的銅釜,估摸了一下其內的水,可能還不會這麼快就沸騰,於是答應了一聲,便去書房取書卷了。
斐潛看着蔡琰將水勺放下,然後將茶鉢打開,取出了一塊茶餅,不由得有些惶恐的說道:“這個……怎敢煩勞師姐烹茶……”
蔡琰一雙妙目掃了過來,說道:“怎麼,我烹的茶喝不得?喜歡加什麼?”
“……呃,青鹽即可……要不我來搗茶吧……”斐潛見蔡琰如此,也就不再客氣,便將搗茶的石舀和杵取過,又接過了蔡琰遞來在爐火上略烤過的小塊茶餅,放入了石舀之內,輕輕的研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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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山如何?果真是直曲塞,廣河南?”蔡琰一邊用碳鋏夾了一小塊銀炭放進了小火爐內,然後看着爐子上銅釜之內漸漸泛起了氣泡的水,一邊問道。
“嗯,草場豐美,真的是一塊上佳的養馬之地……”斐潛也沒有擡頭,將茶餅先是搗成較小的碎塊,然後再將這些碎塊磨成粉末,當然,磨得越細膩自然就是越好。
“……”蔡琰看了低頭搗茶的斐潛一眼,然後紅脣微微張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還是沒有說。
取書房取書簡的小丫鬟奉書,將書簡抱在懷中,小跑着回來了,還沒緩一口氣,就忙不迭的將烹茶的活計全部都接了過去……
蔡琰先將其中的一卷書簡遞給了斐潛,示意斐潛看看。
斐潛展開一看,只見其中一卷的開頭是:“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晝白夜黑,日明月亮,風馳雪舞,電閃雷響。雲騰致雨,露結晨霜,虹霓霞輝,霧沉雹降。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時令應候,寒來暑往……”
筆跡端莊秀美,小巧中卻又有一種大氣,正是蔡琰親筆所寫。
“這是……”斐潛擡起了頭,驚訝的看了蔡琰一眼。上次斐潛和蔡琰只提過一次,沒想到這麼快就成稿了,而且這其中的文字基本上都是日常生活當中經常會見到的一些自然現象又或是基本常識,的確是非常適合用於蒙學的一篇文章。
“如何,可入師弟之眼?”蔡琰微微仰着下巴,露出一小段細膩白皙的脖頸。
斐潛連忙拱手說道:“師姐大才!如此絕妙篇章,自當淵源流傳,蔡氏蒙學之篇,功德便是無量!”
“師弟喜歡,便好了……”蔡琰微微揮了揮手,表示並不在意。本來寫這個,也是因爲斐潛提及,見斐潛高興,蔡琰便也笑了笑,至於其他的什麼附加的東西,蔡琰根本也不太在意。
看着手中另外一卷書簡,蔡琰的笑容漸漸的淡了,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將手中的另外一卷書簡遞給了斐潛。
斐潛接過來的時候,還以爲是蔡琰的寫的另外一篇文章,結果展開一看,其內容居然是太史公的《衛將軍驃騎列傳》……
蔡琰給我這個,是什麼意思?
“十七,兩出定襄,功冠全軍;十九,三徵河西,開疆拓土;廿一,統帥三軍,縱橫漠北……”蔡琰一雙妙目牢牢的盯着斐潛,輕輕的說道,“……然其兩年之後……師弟,若有暇,當細讀此篇……”
“師姐之意……”斐潛略皺起眉頭。
蔡琰微微擺擺頭,頭上的步搖晃動了幾下,顯然並不想立刻細說這個話題:“啊,茶烹好了……便以此茶賀師弟收復陰山之功罷……”
見蔡琰不願意在這個時間談,斐潛雖然有猜到一點什麼,但是也只能是暫且放下,和蔡琰一起捧起茶碗,緩緩的啜飲起茶湯來。
春風柔柔扯過幾只桃花,撥弄了幾下,然後就將桃花花瓣拋下,又遠遠的尋着其他的事物去了,於是那幾瓣桃花便斜斜的飄進了亭子來,落在了斐潛和蔡琰的席子之間。
又坐了一會兒,斐潛便向蔡琰告辭,揣着兩卷書簡纔剛剛走到了林外,便聽到身後琴聲復起,旋即蔡琰曼妙的聲音輕輕響起:
“……我任我輦,我車我牛。我行既集,蓋雲歸哉。
我徒我御,我師我旅。我行既集,蓋雲歸處。
肅肅謝功,召伯營之。烈烈徵師,召伯成之。
原隰既平,泉流既清。召伯有成,王心則寧……”
斐潛腳步不由得停頓了一下,頓時覺得懷中的書簡顯得更加的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