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青沅沒注意東方恪和寧彥的小官司,只是不願意再讓寧彥代酒,見寧彥正拉着東方恪,伸手將那隻小酒盅拿在手裡,仰頭將那一小口酒喝了下去,忍住嗆咳向兩人亮了杯底:
“不用勞煩寧大人了,明軒兄已經喝醉了,我們也吃得差不多了,還是都回去休息了吧。”也不等兩人說話,揚聲喚了老黃出來結了賬,帶着葉清衡先站到籬笆邊。
桌上菜餚已冷,加上還灌了一肚子酒,也確實吃不下去了。東方恪讓自己的長隨和羅申一起一左一右扶了紀明軒先走,腳步微微有些踉蹌地去搭謝青沅的肩:“過兩天我做東,我們、我們再來。”
不等謝青沅閃開,寧彥就接了東方恪的手臂搭上了自己的肩膀:“等你酒醒了,還記得這話就好。”帶了些醉意的目光卻直勾勾地看向謝青沅,“到時候阿沅下廚給我們做道藥膳吃可好?”
前世的時候,她確實喜歡做些湯湯水水的藥膳養身,寧彥這是試探自己嗎?看來他對自己還是起疑了……謝青沅淡淡看了寧彥一眼,拉了葉清衡轉身就走:“寧大人還是稱呼我‘謝九’吧,叫‘阿沅’,我覺得不習慣呢。”
寧彥怔在原地,盯着她走遠的身影,清雋的眉眼中不自覺就濃濃染出了惆悵。
東方恪卻穩穩當當地站直了身子:“寧大人不覺得應該跟我說些什麼嗎?你這樣瞞下去,我心裡虛的很,我心裡一虛,指不定就一時害怕做出什麼事來……”
寧彥的眉眼驟然冷了下來:“你大可以試試。”
東方恪卻立即改換了語氣,呵呵笑着帶過了:“是我剛纔醉糊塗了,寧大人不要往心裡去;不過如今我們正是緊要關頭,寧大人還是千萬記着不要因私廢公纔好……”
當初,就是因爲不能有這樣的私情,他才……寧彥心中鈍痛,面色淡然:“你放心,我心裡有數。”伸手重新扶住了東方恪,“不是醉了嗎,還是我扶你回去,不要露出破綻了。”不由分說扶着東方恪急步追着謝青沅過去了。
纔到行宮宮門,謝青沅正要解下腰牌讓守衛驗視,斜刺裡突然走出一行人來,守衛不及接過腰牌,就先躬身行了禮:“寧王殿下。”
紀霖輕輕頷首道了聲“起”,一雙鳳眸卻直直向謝青沅看來,神色看似平靜,深黑的眸子中卻似乎蘊含了無盡的炙熱,燙得人臉上有些火辣辣的發燒。
謝青沅忙垂下眼簾微微低了頭向他一揖:“寧王殿下。”
紀霖擔着一部分冬狩的安全之責,再加上手中的事,已經忙碌了好些天沒有看到謝青沅了。本想着今天她過來住下後,自己晚上再去偷偷看她一回,沒想到會在宮門口就遇上了人。
只是瞧着謝青沅雙頰如水潤芙蓉,一雙桃花眼微微泛紅,眸中水波瀲灩輕轉的模樣,明顯就是她剛剛喝了酒,再一看後面跟着的寧彥和半醉的東方恪,紀霖哪還不明白她和誰喝了酒?
紀霖走過去就伸手扶了謝青沅一把,藉着大氅那一下揚起,暗中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腕才放開:“謝九殿下免禮,謝九殿下喝了酒,還是早些回去休息爲好。”
衆目睽睽下,謝青沅雖然羞惱,也只敢微嗔了紀霖一眼,道了告辭就帶着葉清衡進了行宮。紀霖卻被那一眼勾得心魂搖搖,嘴角不自覺輕翹了幾分。
兩人不過說了一句話就一觸即分,外人並不知道紀霖的小動作,寧彥卻自紀霖走來就一直盯着他,雖然同樣沒有看到紀霖的小動作,卻將他看到謝青沅時那眸色和微翹的嘴角看在眼裡,心裡一下子又揪得難受起來。
上回謝青沅去月城,寧王也去了月城,前些時日謝青沅接了葉清衡去了外地,第二天寧彥在朝中才聽說是因爲寧王拉了她一起去柏縣奪回被搶的年禮……
再加上之前皇田瘋牛事件中,也是寧王救下了謝青沅,事情哪裡就會那麼巧?寧彥心裡像被梗了什麼東西,硌得不舒服極了。
送了東方恪回去,寧彥依然覺得心裡頭有一團火在暗灼,吩咐了衛北迴去,自己腳下一拐,卻徑直往謝青沅的住所過去,臨到門口卻一下子頓住了。
他就是見了謝青沅,又能說什麼?又有什麼立場來說?難不成還能問他爲什麼跟阿沅那麼像麼?
寧彥像兜頭被澆了一瓢冷水,意興闌珊,卻又不想回去,見旁邊是一片桃林,此時無花無葉,卻更映着他心中的蕭索,不自覺就擡腳走了進去,尋了林深處一處涼亭獨坐,一時想着阿沅,一時懷疑謝九,心中幾乎成了一團亂麻。
風穿空林,讓人遍體生寒,寧彥卻一直癡癡坐着,直到倦鳥歸林,這才恍然被驚醒;擡眼看了看已然昏黃的天色,正打算起身回去,卻突然聽到了有人往這邊過來。
寧彥不想被別人瞧見自己此時落寞的心境,左右看了看,就閃身走下涼亭,藏在了一處山石後面。
他本想着這裡並沒有風景,來人多半是借道而過,等來人走了,他再出去;卻沒有想到,聽着來人的腳步聲,竟似在涼亭裡停了下來。
這個時候,眼看天色就要黑了,來人是在這裡等人?
寧彥微微有些詫異,倚着山石邊一株老桃樹斜斜窺去,見涼亭中一人身形纖瘦,一身藏青暗刻銀紋的錦袍,外面罩了一件純黑的狐裘斗篷,雖然背對着自己,那身影卻分外熟悉。
寧彥心頭一陣急跳,正要站出來喚住那人,一道低沉磁性的聲音卻搶先響起:“沅沅!”
斜刺裡一人披着玄色大氅,疾步從桃林的另一頭走來,幾步登上涼亭,就向亭中的謝青沅靠攏過去,雄健的身形幾乎將轉過身來的謝青沅全部遮住。
寧王紀霖!
這個時候,謝青沅在這裡等的人竟然是寧王紀霖!他們……寧彥立住了想邁出去的腳步,先前虛搭在桃樹上的手一下子緊緊地按在了粗糙皴裂的樹皮上,渾然不顧樹皮的粗礪刺痛了自己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