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我爸,他在法律意義上已經確認了死亡。
他的死亡認定書,在上個月法院纔剛剛給判下來的。
至於他死沒死。我真就不知道了。
聽我媽和我說,我爸以前在一家日企做翻譯,後來和一個雲南的女人看對眼了。還和人家又生了一個女兒,圓圓。
他很疼愛圓圓,但是甚至不肯分一半的愛給我。
圓圓五六歲的時候,他還在,後來他就帶着圓圓,跟這個女人跑了。連他爸他媽,就是我爺爺和奶奶也不知道上哪兒了。
他走的時候,翻箱倒櫃的把我媽那些年在飯店裡做服務員領班賺的錢,小費全部都拿走了。
家裡面被他翻的一片狼藉,什麼也沒有剩下。存摺裡的錢也全部取走了。我存壓歲錢的小豬存錢罐兒,也被他砸碎了。
我和我媽,一夜之間。一貧如洗。
他甚至不考慮留一點,更不擔心我們兩個人將來要靠什麼生活。
反正自此以後,我爸這個人,就算是沒了、失蹤了。誰不知道他腦子裡想什麼,不喜歡我和我媽,離婚斷絕關係也就算了。在他失蹤了很多年以後,我還是中學的時候找人綁架我,管我姥姥姥爺勒索要錢。
那一次,我差點就人被捂死在麪包車裡。
我知道是我爸乾的之後,得了很重的抑鬱症,醫生都說治癒的希望很小。我姥姥和我說起的時候。還說,當時我病發,拿着刀要自殺的時候,我爺爺奶奶就在旁邊看電視。
他們對我不管不顧,就好像我只是這個房間裡的一縷空氣。雖然這些,我都不記得了。卻都是不爭的事實。
因爲我自己也有記日記的習慣,翻開小小的抽屜裡,看着以前用稚嫩的筆跡記錄的一樁樁往事,心裡的傷痛真的是難以抹平的。
抑鬱症,我是不藥而癒。他們都說是我媽精心的照料和開導,讓我活下來,並且重新站起來面對生活,所以我的心性比一般人要堅強一些。
我姥爺說,唯一能懲罰我爸這種良心給狗吃了的人,那就是等他失蹤了一定時候,直接讓法院判定他死亡。
只要他在法律意義上死了,那他就永遠不能活在陽光下。
“我爸、我爸這次又想要錢了?還是說,他連錢都不想要了,就想要我死?”我的手指頭輕輕的扣了一下皮質沙發的表面,內心特別的脆弱。
我爸恨我,我知道。
他現在沒有身份。別說坐飛機出國了,就連動車都做不了。而且,當年他綁架我,姥爺救了我,他一分錢都沒拿到。
他已經到了山窮水盡,錢都揮霍完了。
他現在,又要開始報復我們母女了。
我姥爺他把竹籤放進了籤筒中,我舅舅雙手捧着籤筒,就像是拿着進貢給太上皇的貢品一樣,雙手舉進了書房放好。
那隻白色眼圈兒的“繡眼兒”小鳥自己乖乖的飛進了籠子裡,籠門還開着,我舅媽順手一戳籠門,籠門就關上了。
鳥兒好生機靈,在籠子裡上竄下跳的,好像在邀功。
“行了,別鬧,一會兒就有好吃的了。我給瓊兒,看看手臂。”
姥爺瞥了一眼那隻活躍可愛的“繡眼兒”,寬大的手掌在我的手臂上輕輕的推拿。看着手法還不錯,挺老練的,只是我的手臂實在太麻木了,完全沒有了感覺。
他那一雙滄桑的眼睛好像看透了世間百態,卻很寵溺的對我說:“瓊兒,這種人,你就別管他叫爸。他……他可能是想管你借命吧,圓圓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她也許出了事。”
“什麼?她要拿我的命救他女兒,憑什麼?圓圓小時候就欺負我媽,我日記裡都記着呢。這種熊孩子長大了,能成什麼好人?”我氣得從沙發上站起來,我這火氣不是衝着圓圓的,圓圓那時候還小,不懂事欺負我媽,倒也不算嚴重。
但是我就是氣不過,同樣都是他的孩子,爲什麼我和我媽,就要被他這樣對待?他不養我,不教我,不管我就算了,爲什麼還要來取走我的生命?
想到這裡,我的心莫名的抽痛。
所以,人有時候就是這樣的,總是口不對心。
“芸香,把鳥籠送到陽臺上掛了,去煮個雞蛋吧。”我姥姥臉色沉下來,吩咐我舅媽去做事。有力的手掌輕輕的就把我給拽回了沙發上,就繼續給我揉捏麻木的手臂,“你在乎他幹什麼?他這些年做的事情畜生都不如。有姥爺在,還能讓他把你給害了不成?”
一開始,我的手臂還感覺不到任何知覺,隨着我姥爺這幾通揉捏。我已經能感覺他粗糙的掌心,傳來的溫熱。
我緩緩的閉上眼睛,讓眼淚全都給縮回去,笑了笑說道:“姥爺,我就知道您最厲害了。對了金蠶蠱,到底是什麼蠱啊?”
我姥爺就是個明白人,知道我在轉移話題。我問他這些問題,就好像能把他祖傳知道的見識和絕活都傳給我一樣,很願意和我講這些。
他給我講說,金蠶蠱並不是下在我的身體裡。
而是這個下蠱的人吃到肚子裡的本命蠱就是金蠶蠱,下蠱人有了本命的金蠶蠱,想要害人就容易多了。
因爲金蠶蠱和冰蠶蠱是苗疆兩大齊名的蠱蟲,都能殺人於無形。
我中的蠱毒,就是下蠱的人利用我親人的血作爲媒介,還有我的生辰八字和姓名,遠程給我下蠱。
聽到這裡,我摸了摸我自己的胸口,皺起了眉頭,“這麼說我身體裡,是有寄生的小蟲子的了?那得多噁心啊。”
“你這孩子,打小就這樣。膽氣足,也不怕被害死,光顧着噁心了。”我姥爺放開我的手臂,開朗的笑了笑,又想到什麼,有些失望,“你的天分可比你舅強多了,要是當初沒放你去滬上讀書,也許你就能傳我的衣鉢了。”
我看到我舅媽端着雞蛋過來了,趕忙一隻手摟着我舅媽的胳膊說道:“姥爺,我學不了您那一套,可以和我舅媽學中醫啊。到時候在衚衕裡掛個中醫診所,沒事的時候就陪您遛鳥。”
我估摸着,我嘴甜的本事,是我媽遺傳的。
但是,我說的可是實話,我是真心實意的想陪着我姥爺一塊過。我這一句話,把我舅媽也逗樂了。
她捂着嘴笑了一會兒,說道:“那我這門扎針的絕活就有人學了,爸,這雞蛋是給瓊兒吃的嗎?她早晨起來到現在,都沒怎麼吃東西,空腹吃雞蛋不怎麼好吧?”
“不能吃,這不是用來吃的!”我姥爺臉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他拿了雞蛋,剝了殼遞給我。他讓我進房間,解開衣釦在胸口的地方上下來回的滾動,說是這種辦法能先把一部分的蠱蟲吸出來。
不過這不是新生的雞蛋,所以效果不好,只能暫時剋制住蠱蟲發作。
即便是用新生的雞蛋滾過,也難保我體內沒有別的蠱蟲。現在只等那個人等不及自己出現,到時候管他要解藥,才能給我解毒。
我按照我姥爺的辦法,用雞蛋嘗試把蠱蟲給吸出來以後。把它捧在掌心裡,感覺過去,它好像膨脹了一下,比剛剛拿進客房的臥室中還要大了那麼一些。
我把白生生的雞蛋帶出去,我姥爺接過了雞蛋,順手就上了陽臺。我跟在他的後面,親眼看見他把雞蛋放進了鳥籠子裡。
我姥爺一邊放雞蛋的時候,一邊還喃喃的和“繡眼兒”說話:“今天還算勤快,這個就當是我賞你的。下次也要這麼勤快,知道嗎?”
那隻看似嬌小活潑的“繡眼兒”看到雞蛋之後,目光一下變得銳利起來,好像一隻翱翔在天際之間的雄鷹一樣。
這小傢伙就這麼輕輕的啄開了薄薄的一層蛋白,裡面沒有蛋黃,全都是一隻又一隻粉色的當中帶着黑絲的蟲子。
看着這些細長的蟲子透明蠕動的身子,我真有點噁心的感覺。
可是對於“繡眼兒”來說,也許就是一頓讓人興奮的美餐。它小小的鳥嘴一啄一啄的吃的正歡,就好像品嚐一頓美味佳餚一樣。
“誒,瓊兒,你肩膀不疼了嗎?還沒上醫院打石膏啊,就那麼幾下揉捏,不管用的。”我姥爺轉過身來,發現我還在,他掃了一眼我的胳膊問我。
我這時候才感覺一陣刺麻的疼痛傳來,差點沒把我疼暈過去。我倒抽了一口涼氣,點了點頭,讓我舅舅開車送我去醫院。
到醫院門口的時候,我已經痛的腦袋都要炸開了。副駕駛座上的皮墊子,被我咬着牙生生的摳破了一個洞,也虧得我忍着疼沒喊出來,這一路上都很順當。
在我的世界裡,充斥了間歇性的黑暗和模糊。
我周遭物體的感知能力下降了許多,只是覺得自己好像進入了很冷的世界,冰冷冷的。但我知道,有一個人在抱着我,衝進醫院的急診室。
應該是我老舅,他看到我暈倒了,一定很擔心我吧。
我想着想着,就連思維都變得很疲憊,反應也遲鈍了許多。等到在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一片的漆黑,清冷的一襲月光照進來。
月光將碩大的玻璃窗框的影子,印在了地板上。
窗外面的景色好生的陌生,不是我家的,也不是我舅舅家的,我應該是在醫院裡住院了。這裡面,是我最不熟悉的病房。
其他牀的牀位都是空的,好像暫時還沒有別的病人入住,讓人感覺到無比的空蕩。還好耳邊一聲又一聲的鼾聲,十分的響亮,劃破了這詭異的寂靜,緩解了幾分人內心深處緊張的情緒。
我在昏暗中看了一眼,我舅在病牀旁邊睡着了。
我的心放了下來,剛想轉過頭來,繼續睡覺。這病房外面一遍又一遍的開始又一個奇怪的女生喊我的名字:“王瓊……王瓊……姐姐……姐姐……”
姐姐?
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喊我姐姐?
是圓圓嗎?
這麼多年沒見了,她的聲音成熟了好多,我都快聽不出來了。
“姐姐,你快過來……姐姐……你快過來……”貌似圓圓長大以後的聲音繼續在叫我,我心裡有些毛了,情不自禁的順着聲音去看門口。
門口站着一個白色的模糊的身影,她長長的頭髮遮了兩頰,讓人看不見她的容顏來。我心口一縮,推了推我老舅,他居然沒動,身子也冰涼涼。
我老舅,他……他好像嚥氣了。
我忍住了心中的悲痛,憤怒的看向那個女人,她到底是誰,爲什麼會在這時候出現在病房當中?我舅舅也是被她害的嗎?
那個女人發出了笑聲,那笑聲悽慘無比,讓人不寒而慄,“姐姐,你不跟我走,你舅舅他就真的行不過來了……”
她說完,就順着廊道跑出去了。
我……
我發現牀下沒有鞋,只能光着腳丫,提着打了石膏的臂膀追出去。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有把圓圓抓到了才能知道!
醫院的地板,是那種冰冷的瓷磚,光腳踩在上面都有鑽心刺骨的寒意。
她的身影就這樣失蹤在了醫院的廁所裡,我擡腳埋進去,發現地上是一地的玻璃渣子。這些玻璃渣子一看就是藥瓶子碎了的,或者是試管碎了的玻璃渣。
我要是踩上去,估計得染上一身的病毒。
我收回了腳,目光在廁所裡一掃,還要防止後面有人推我。
就在我的眼前,洗臉的水槽中,有一個穿着護士服的女人,她被我背對着我。下半身被人活生生塞進槽中的下水口中。
那下水口只有手臂粗細,人的下身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麼辦法塞進去的,一片的血肉模糊。
這……
這是一起謀殺啊!
血液順着這個女人的身體,從白色的染着鏽跡的水槽上的瓷磚,就這麼緩緩的“一滴,兩滴,三滴……”的流在地上。
這窗外,疏影婆娑,樹幹上還站着一隻黑色的老貓,黃橙橙的眼睛看着我。
我感覺身後一道影子在慢慢的靠近,雖然還打着石膏,卻迅速的就轉身一閃。那個身影沒推成我,推到了空氣,還被我一腳踹在屁股上。
這一下,黑影是臉着地的趴在了滿是玻璃渣子的地上。
我就知道,會有人想在後面推我,沒想到真的來了。這走廊上的監控探頭,怕是也被他們破壞了吧?
窗的貓忽然受驚逃跑了,我也沒注意摔進那堆玻璃渣滓裡的是誰。就見到從黑暗的夜空中,飛來了一定紅色的轎子。
轎子是由一羣手短腳短,一聲黃色皮毛的黃鼠狼擡着。
轎子前頭還和之前在小樹林裡遇到的一樣,有舉杆放鞭炮的,也有吹嗩吶和喇叭,敲鑼打鼓的都有。
這頂轎子,就這麼穿過了緊閉的窗戶,落到了廁所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