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陽光下的黑暗
甄陽有些詫異的看着楚喬，“你不要這樣說……其實，我什麼都不懂。”
楚喬點點頭，“你去看看秋月吧，也許能夠讓她想起點什麼來，醫生也說過，像她這樣的症狀，是選擇性失憶，也許你能夠喚回她的記憶也不一定啊！她現在就在仁愛醫院。”
甄陽感激的看了楚喬一眼，“謝謝你們給我帶來這個消息。”
說着，甄陽便起身，急匆匆的往外面走去。
“你等等！”
楚喬突然開口道。
甄陽趕緊停下了腳步，楚喬卻對他歉意的笑了笑，“我不是說你。”
等到甄陽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楚喬這才重新把目光落到甄陽剛纔坐過的地方，對着一團空氣說道，“我還想跟你聊聊呢，着什麼急？”
一旁的孟萍萍頓時驚詫的看着楚喬，“喬喬，你在跟誰說話？”
“萍萍姐，別害怕，不是鬼。”楚喬俏皮的笑了笑，“大白天的，哪兒有鬼出來？”
“那你這是……”孟萍萍不由的感覺身上的汗毛都快炸起來了，饒是她膽大，也跟楚喬一起見過一些“世面”，可畢竟人都對那個所謂的“鬼”有畏懼心理啊，其實，人畏懼的不是所謂的“鬼”，畏懼的是死亡，真正不怕死的人，又怎麼會畏懼“鬼”？
“萍萍姐，要不，你出去逛逛，我還想跟她聊幾句呢。”楚喬不以爲然的說道，“你在一旁大驚小怪的，我不太好開展工作啊！”
孟萍萍一頭黑線，原本想堅持留下，但是瞅了瞅那個空蕩蕩的座位，還是乖乖的閉上了嘴巴，訕訕的看了楚喬一眼，“那我還是先出去逛逛吧……你好了給我打電話……”
說罷，孟大膽小心翼翼的從楚喬的背後繞過去，飛快的跑出了咖啡屋，就像是後面真有“鬼”在追着一般。
楚喬看到孟萍萍走遠了，這才笑着對着對面那個穿着天藍色蛋糕裙的女孩子道，“好了，我們現在可以聊聊了。”
那女孩子警惕的看着楚喬，“你要跟我聊什麼？我要去找甄陽。”
“嗯，爲什麼要找甄陽？”楚喬反問道。
那女孩子眼睛一瞪，“這還用說，他是我喜歡的人，我自然要跟他在一起！”
“你喜歡的人是甄陽？”楚喬好奇的打量着女孩子，如果說，這個女孩喜歡的人是甄陽，那麼這是代表着真實秋月的心思，還是僅僅是甄陽心中的秋月？
“是啊！”那女孩點點頭道，“你剛纔不是已經聽到了嗎？甄陽喜歡我，我也喜歡甄陽。”
楚喬遙遙頭，“秋月，你心裡真的有甄陽，那爲什麼又不做他的女朋友，卻跟被人在一起？”
那女孩頓時一張俏臉煞白，死死的盯着楚喬，“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認識你。”楚喬攪動了一下咖啡勺子，“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既然真的喜歡甄陽，爲什麼不跟他在一起呢？”
那女孩子沉默了，目光一直落在腳尖上，過了半晌才道，“我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嗎？你讓我走吧。”
“秋月，我是來幫你的，如果不回答這個問題，我不會讓你走，因爲我想要把一切都搞清楚。”楚喬看着那女孩子，“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是個怎樣的女孩。”
女孩爲難的擡起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楚喬，“我不是不想做他的女朋友……我還記得那天，我一個人剛到燕京，走下火車，心裡很害怕，第一次離開家，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當我看到掛着學校牌子的接待處時，心裡就產生了一種親近，當我走到接待處前面，他正低着頭寫着什麼，我鼓足勇氣，喊了一聲，他擡起頭來，我看到他對我溫和的一笑，我當時就覺得很溫暖，也記下了他的名字。”
楚喬這女孩臉上帶着一抹甜蜜的微笑，回憶着當初的情形，那神色，跟甄陽還真有幾分相似。
有當初的記憶，看來，這應該就是秋月自己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我跟着他回到學校，一路上，不斷有男孩子對我投來好奇驚豔的目光，這一切，我早就習慣了，可是當我看到有女孩子故意上前來跟他說話的時候，心裡就有些不舒服了，他對每個人好像都很有禮貌，都很客氣，都對她們笑。”女孩嘟起了嘴巴，似乎在跟誰賭氣，“我想，他對我，可能跟對別人也沒什麼兩樣吧？所以，心裡一直憋着氣，辦理了學籍之後，我故意冷冷的對他說，不需要他幫忙了，誰知道他看了我一眼，竟然真的就那麼走了。”
“要是他堅持一下，我還是願意讓他送我去寢室的。”女孩又低下了頭，“後來，他也來找過我一次，不過，好像並不是刻意來找我的，只是碰巧遇到，就順便問候了一聲。在高中的時候，沒有哪個男生會這樣冷落我，我想，他可能真的不喜歡我吧？於是也沒有再去試圖接近他，只是很多時候，找機會路過他們班的教室，裝作跟他偶遇，他也只是禮貌的跟我打個招呼而已。”
說到這裡，女孩臉上出現了一抹沮喪，“當時我對自己失望極了，看來，大學裡面優秀的女孩子太多了，甄陽也是一個優秀的男孩子，他未必就看得上我。”
“可是沒想到，沒過多久，甄陽突然對我熱情了起來，經常來樓下等我一起去吃飯，一起上課。”女孩的聲音裡面夾雜了一絲複雜的情緒，“寢室裡面的姐妹都說甄陽在追我，可我覺得，他肯定是有別的什麼原因才接近我的，要不然，爲什麼開學就認識了，過了這麼久，他纔來追我呢？於是……我不敢接受他的追求，我怕如果自己付出了，得到一個可悲的結局，可是我又不願意放棄甄陽，我喜歡他在我身邊的感覺，所以，我沒有拒絕他，但也沒有接受他。”
“原來是這樣。”楚喬搖了搖頭，秋月是個敏感細膩的女孩，而且，疑心很重，甚至，連最愛的人的追求，也不敢輕易的接受。這也難怪，她是家中獨女，從來都是被捧在手心裡的，又那麼優秀，她已經習慣了得到了，卻畏懼失去，更畏懼失敗。
在她看來，只要甄陽死心塌地的追求她，那麼她就是成功的，而如果她接受了甄陽的追求，最後卻被甄陽拋棄，那就太失敗了。如果是那樣，她寧願選擇不接受，也不拒絕。
說到底，她是一直堅守着自己可笑的自尊，內心深處又帶着難以克服的自卑。在燕京的外地人，很多都有這樣的情感。他們渴望着被這座城市接受，竭力的想融入到這個城市中，他們的過於自尊，就是來源於這份沒有歸屬感的自卑。
“後來，我就遇到了駿其。”女孩垂下了頭，“駿其跟甄陽一樣，長得很帥，好多女孩子都喜歡他，因爲他不但人長得帥，家裡還很有錢，他上學都開着一輛寶馬，做他的女朋友，會很威風。其實，開始，我並沒有想過跟駿其有什麼關係，那天，我被班裡的一個女生奚落了，一個人走在學校的花園裡，看到駿其拿着一個小盒子，送給他的女朋友。當時我也不知道爲什麼，鬼使神差般的，沒有驚動他們，躲到旁邊的樹叢裡面，偷聽他們說話。”
“我聽到駿其說，送給他女朋友的那根白金鑽石吊墜的項鍊足足值兩萬多，心裡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就很難受。”女孩癟了癟嘴，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感情，也許，這個時候的她，纔是最真實的她。“我想，我要是有這麼一個有錢的男朋友，還會受到那個女生的奚落嗎？兩千多塊錢的裙子算什麼？兩萬多塊錢的項鍊戴在我脖子上，誰都不會再嘲笑我了。”
“這個念頭一直在我心裡面盤桓，怎麼也趕不走。”女孩搖着頭，“我知道自己這個念頭很不好，很不好，怎麼可以這樣虛榮呢？可是好像，又有另外一個聲音在心裡說，每個人都有權利追求更好的生活，有這個念頭，也不是恥辱的事情啊！我的家庭不算有錢，爸爸媽媽不可能像公主那樣養着我，我要洗刷我的恥辱，就只能夠去找一個有錢的男朋友！”
“你這樣想的時候，有想過甄陽嗎？”楚喬忍不住問道，“還是，你覺得，甄陽比不過一條兩萬塊的白金鑽石項鍊？”
女孩的頭垂的更低，簡直可以用羞愧來形容了，“我想過……可是，甄陽也只是普通的知識分子家庭，並不富裕，我要是真的做他的女朋友，恐怕……會讓他很爲難。”
楚喬又搖了搖頭，說到底，還是自私啊！
“後來呢？”
“後來，我就藉機會認識了駿其，他沒有意外的喜歡上了我，很快的就把他以前的女朋友給拋棄了，來追求我。”
“你沒想過，張俊其既然可以放棄前女友來追你，有一天也有可能放棄你，投進別人的懷抱，這樣心性的男人，怎麼能夠託付終身？”楚喬不由的反問道。
女孩苦笑着搖着頭，“當時的我，已經昏了頭，以爲他對我的那些山盟海誓是發自他內心的。我也太自信，以爲就憑着自己的漂亮外表，張俊其是不會離開我的。我比他的前女友漂亮多了。”
“然後，你就坦然的跟張俊其在一起了？”楚喬道。
女孩搖着頭，“不是……我也沒有辦法面對甄陽，更沒有臉面對姐妹們的目光，所以，我索性讓張俊其在外面租了房子，跟他搬出去住了。”
“好吧……”楚喬有些無語了，對秋月這個女孩的好感，也在一點點的消失。說到底，她現在的結局，都是她自己的選擇，若不是看在她父母的份上，她真的不想再管這件事了。
“我並不知道甄陽愛我愛的那麼深，後來我聽到她們說，甄陽在寢室裡面三天沒吃飯，我好難過。當時我真的很想回到他的身邊，可是我已經跟張俊其在一起了，沒有臉去尋求他的原諒……”女孩捂着臉哭了起來，“都是我不好……我的錯……當初，我爲什麼就那麼虛榮呢？害了自己，害了甄陽……”
“你是不是給張俊其買了一份高額的人生意外保險？”楚喬準備提出這個最後的問題，她突然有點替甄陽不值，秋月根本就沒有他想象的那樣美好，自私、虛榮，這樣的女孩，又如何配得上他的愛？
女孩一愣，看着楚喬，茫然的搖搖頭，“你說什麼？保險？我不知道啊……”
“你沒有給張俊其鉅額保險？”楚喬皺眉，看着女孩。
這樣狀態下的女孩，肯定不會撒謊，這是怎麼回事？
“他倒是……給我買過一張保險。”女孩仔細的回憶着，“那天，有個保險推銷員來我們租住的小區，推銷一種新險種，我也不太感興趣，倒是張俊其興致勃勃的上去問東問西，我就先回屋子了，沒過多久，張俊其就帶着那個保險推銷員回來了，簽了一份保單，說是給我們兩人買了一份保險，我也不懂，他讓我簽字，我就簽了一個字，也沒仔細看，你說的，會不會就是那個？”
“是張俊其買的保險？”楚喬這回有些疑惑了，“你還知道些什麼？”
女孩搖着頭，用懇求的語氣道，“你讓我走吧，我想要去找甄陽，我想跟在他身邊，再也不離開他，以前我錯了，我愛的人是甄陽，這輩子都不再離開他了！”
“他沒錢。”
“我不在乎，有錢又怎麼樣？我現在才知道，有錢不一定就快樂！”女孩神色有些淒涼，“我離開甄陽，每天都在內疚，害怕別人在背地裡說我愛慕虛榮，漂亮衣服也不敢穿了，怕人家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我，我總感覺我的背後有人對我指指點點……”
“對……有錢也未必快樂。”楚喬點點頭，“跟張俊其的生活，與你想象的王子與公主的生活，有很大差距吧？”
女孩低頭，“是……我以爲自己可以忘掉甄陽，我以爲自己已經沒有良心了……”
“好了，秋月，如果甄陽還願意接受你，你會放棄當初的那些虛榮的想法嗎？”楚喬不想看她一個勁兒的在那裡悔過，但是，她不是甄陽，她不能夠替甄陽做出選擇。如果甄陽願意接受秋月的話，那麼，成全他們，也算是一樁好事。
女孩立即不停的點頭，“我願意！我願意！”
楚喬點點頭，雙手結印，女孩立即不能動了，身影緩緩消失了。
做完這些，楚喬站了起來，朝外面走去，撥通了李瀟的手機，“李師兄，能不能把秋月的那份保單給我找來，我看看，對了，再查一查，張俊其有沒有買別的保險。”
合上手機，楚喬眯着眼睛朝着天空中的太陽瞅了瞅，有些時候，就算是站在陽光下，也未必覺得溫暖。人的心也如此，就算是袒露在陽光下，也有照不到的黑暗。
秋月是壞女孩嗎？
也不能算是吧。
以什麼樣的標準評判一個人是好是壞呢？
她只是選擇了一條不同的路。
可是，這條路，她不但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別人。
張俊其呢？
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
從現在楚喬對他的瞭解來看，這貨就是一個典型的花花公子，有錢胡亂揮霍的富二代，最後把自己這條命也給揮霍掉了，這樣的人似乎該死，可是……楚喬想到那份秋月簽下的保單，總覺得哪兒有些不對勁，這讓她對張俊其這個富二代也產生了興趣。
“對了，李師兄，再幫我調查一下張俊其的家庭背景，越詳細越好。”楚喬又把電話撥了出去，那頭的李瀟一個勁兒的抱怨，要讓楚喬開工資。
孟萍萍看到楚喬走出咖啡店，這才小跑着過來，原來她一直都沒有走開，但是又不敢靠近，直到現在，她才賊頭賊腦的朝楚喬身後望了望，小聲道，“那個……你後面沒有鬼吧？”
楚喬哭笑不得，“就算是有，你也看不到，你怕啥？”
孟萍萍立即跳起來道，“別嚇唬我！看不到才更嚇人好不好！”
“我說你平時不是挺愛看鬼片嗎？怎麼現在慫了？”楚喬打趣道。
孟萍萍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一樣，“別提了，別提了！我現在已經把鬼片給戒了！以前看鬼片，是覺得世界上沒有鬼，都是假的，有啥好怕的？現在我知道……”她又壓低了聲音，“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是有鬼的，說不定那鬼就在我們身邊，看着我們……”
“得了！”楚喬笑着打斷她的話，“鬼沒那麼無聊來盯着不相干的人，俗話說的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怕個什麼勁兒？”
“還是怕……”孟萍萍打了個寒戰道，“剛剛你究竟是在跟誰說話啊？你知不知道，你對着一團空氣說話，好嚇人的！”
“呵呵……我們先去醫院吧，明天秋月就會好些了。”楚喬笑着道，帶着孟萍萍去了醫院。
這一次，當楚喬從病房裡出來之後，秋月似乎有些清醒了，居然認得前來看望她的幾個姐妹了，還有那個大男孩甄陽。
可是，她居然還是不認得她的父母，這讓楚喬心裡又產生了一些疑惑，她乾脆把秋月的父母叫到一邊，跟他們隨意的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