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廣泠斜眼看着握肩的手,心裡早知道這皇帝不會白白替自己敷衍國舅爺。於是她看破似的瞭然一笑,“父皇想讓兒臣做什麼?”
“若你能夠發自內心地同如笙斷絕了關係,那麼朕擇日便令如笙爲這北嶼國的太子!”皇帝月上溪笑地鬼魅。
衣廣泠淡然,“父皇不是已經將兒臣嫁給了鬱華世子麼,那麼又何必擔心兒臣同夜王殿下之間還有什麼藕斷絲連的干係?”
皇帝月上溪黑着眼睛,“別敷衍,朕說的是發自內心。”他逼近衣廣泠,“朕耳目衆多,你同鬱華世子之間,究竟有沒有夫妻之實,朕很清楚?你有沒有私下去見如笙,朕也很清楚?”
衣廣泠目光冰冷,心道這鬱華世子身邊,以及如笙身邊,亦或者自己身邊,都應當有皇帝的密探。可究竟是誰,她還沒能發現。
“父皇,兒臣想了很久,都沒想明白。爲何您始終不願意讓我同如笙在一起。說實話,您心裡清楚,我並非這北嶼國的公主。我到底有着怎樣的身份,我也不清楚。”衣廣泠不解地搖了搖頭,“兒臣並非公主,您卻非得將兒臣變成北嶼國的公主。其中緣由我知道,您是害怕北嶼國的百姓知道,我是冰雲公主和別人所生的女兒。這有損皇家顏面。可是爲何您不讓我同如笙在一起呢,我的身份,您完完全全可以胡謅一通,哪怕是一個毫不起眼的丫鬟呢。”
“這個辦法,朕當然想過。可是連老夫人死抓着你的身份不放,朕除了承認您是朕的公主,還能有什麼其他的辦法?!”皇帝月上溪拂袖不悅,“如果可以,朕寧願將您殺了。”
“父皇不是已經殺了兒臣很多次了麼?”衣廣泠苦笑一番,不由自主地念起以前的事兒,“從一開始,兒臣還是國公府中的大小姐的時候,父皇就命令國公大人殺了我。那會兒國公大人在我每日的飲食裡下了毒、藥,幸虧我師父到得帝都見我,不然我早就發身亡了。後來見我沒死,國公大人又想了其他辦法來殺我。至於這其中的細節,想必國公大人已經同父皇稟報過了吧!”
“朕如果有心殺你,當年就不會救了你。可你母妃去世不久,東璃國就屢屢派人前來干涉國政。這其中原因,您應該很清楚。”皇帝月上溪氣悶道,“倘若朕不除了你,他日若是知道,你乃他們公主的女兒,只怕會想方設法地找北嶼國的麻煩。爲了北嶼國江山穩固,朕不得不這麼做!”
衣廣泠很想笑,可是她止住了。眼角里含着一絲笑意。不及回覆,那皇帝月上溪便道,“可現在,朕不但沒有殺你,還讓你做了北嶼國尊貴的公主。你應當心存感激之心,不是麼?!”
“是,兒臣應當感激父皇,給了兒臣這樣一個榮耀的頭銜!”衣廣泠心中不甘,可她表面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思慮片刻,輕輕地咬了一下脣角,“好,父皇,兒臣答應您,在心裡同夜王殿下一刀兩斷!不過,在此之前來兒臣必須看到父皇您扶如笙豋上太子之位。”她雙膝跪下,起手道,“兒臣是個世俗的人,任何事兒,都得眼見爲實。何況,當下朝局是個什麼樣子,父皇應該很清楚,如果太子和祁王的勢力依舊如此厲害的話,那麼如笙即便是被封爲太子,處境也會十分危險,不是麼?”
皇帝月上溪點了點頭,“這點兒呢朕早就已經想好了。放心吧,朕會讓他二人心服口服的。”
衣廣泠搖頭否決,“不,父皇。心,是看不着的。唯有您徹底地斷了太子和祁王的後路,如笙的太子之位纔會坐得穩,是不是?”
皇帝月上溪目光瞪得極大,“難不成您是想讓朕殺了太子和祁王?”
“父皇對兩位殿下的母親,不也沒念夫妻情分,就殺了麼?”衣廣泠垂首道,“兒臣此舉,並非無理取鬧。父皇,您應當知道,太子和祁王兩人在朝中勢力龐大。只要有他們在的一天,如笙的太子之位還能坐得穩當麼?”
皇帝月上溪沒有明說可以,也沒有明說不可以。只是答應衣廣泠,此事兒會妥善思考。但是衣廣泠心中已有了另一層想法。
她決定,利用這個計劃,讓太子和祁王狗咬狗,然後報仇雪恨後,帶着如笙離開。但是此等算計皇帝的想法,她卻不敢告訴月如笙。因爲她知道,皇帝再如何殘忍冷酷,畢竟是如笙的父皇。兩人之間血濃於水的關聯是誰也割不斷的。
徐徐地前行在街路上,衣廣泠沒敢回世子府。她不敢將自己這個膽大又無情的計劃告訴鬱華世子。所以一番波折後,她決定找陳陽大公子訴說自己心中的苦楚。
來到陳府,她猶豫再三,不知道是否該邁步進去。然,正當她躊躇的時候,身後的陳陽大公子卻看見了她。
興奮激動地喊了一聲,“嵐妹?”
迴轉過頭,衣廣泠看見陳陽大公子一身白衣,頭髮高束於玉琯之中。雖然汗漬斑斕,但整個人看上去格外地精神抖擻。
“你怎麼來啦?”向隨從扔了馬,陳陽大公子就湊到了跟前,“哥哥幾次都想去看你來着。但最近被留宴他們拉着賽馬,這不,只好跟着他們戲耍了幾日。”
邊伸手,便拉着衣廣泠進去,“今次不忙麼,要不要留下來用膳?”
很奇怪地是,衣廣泠竟然毫不拒絕地答應了,“好!”
陳陽大公子愣了瞬,轉目看着衣廣泠,微微地勾着脣角笑了。
“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等着進了院子,陳陽大公子屏退了隨從,才輕言細語地拉着衣廣泠坐下,“說吧,嵐妹,哥哥我聽着。”他說聽着,便一本正經地看着自己,目光溫柔且迷離。
衣廣泠勉爲其難地笑笑,“義兄,適才陛下將我召進宮了?”
“陛下又將你召進宮了?”陳陽大公子揣測道,“他又想對你做什麼,難道打算拆掉了如笙和你還不行麼?”
“義兄,你先別急!”衣廣泠叫住他,平靜地說道,“現下他並不會對我有什麼旁的動靜,只不過……”
“不過什麼?”陳陽大公子蹙着眉頭,有些緊張。
衣廣泠見他緊張的雙瞳,不時也迷茫起來,“說真的,陛下向我說起那件事兒,我心裡就有些恐懼。義兄,你知道麼,我做了一個不知道是錯誤還是正確的選擇?”
“什麼?”陳陽大公子急地站了起來,“嵐妹,快告訴哥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
衣廣泠無助地揉了揉腦袋,淚水奪眶而出,“義兄,陛下打算讓如笙做這北嶼國的太子。”
“如笙來做太子?”陳陽大公子不理解,“嵐妹,這不對勁兒啊。現在朝中呼聲較高的,是太子和祁王。陛下讓如笙做太子,是不是有點兒……”
“是啊,太危險了。”衣廣泠理了理袖子,神情惶恐,“如笙做太子,祁王和太子怎麼會善罷甘休。也是因爲我知道這其中利弊,所以才……”
“才怎樣?”
“才威脅陛下除去太子和祁王。”衣廣泠咬咬牙。
“威脅?”陳陽大公子顯得木訥。
“他說,如果我能和如笙徹底斷絕關係,那麼他就可以扶如笙坐上太子之位。誠然,我自個也清楚,即便我不同如笙斷絕關係,他也還是會讓如笙坐上太子之位的,只是他順便說出來,我沒有辦法。便只能服從於他。”衣廣泠露出陰冷的目光,“可我的心裡,從來就沒有發自內心地聽從於他。這一次,我也是打算藉此事兒,對付太子和祁王。但是,我有些擔心。”
“哥哥明白了。”陳陽大公子站起來,伸手拍在衣廣泠的肩膀上,“別擔心,就算如笙知道,你敷衍陛下,他也不會怪罪於你的。”
“敷衍是小,若我一心對付陛下呢?”衣廣泠目光幽幽地望向陳陽大公子,“義兄,你說,到時候如笙會不會怨恨我?”
“別多想,不會的。”陳陽大公子一面對夜王殿下的事兒,他就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衣廣泠。但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衣廣泠,相信她挑男人的眼光。
如果不是因爲夜王殿下月如笙有過人的本領,相信她也不會在那樣的境地下,也要選擇和月如笙共進退。
“嵐妹,今個兒你來的正好,父親聽說你喜歡葡萄,又纏着幾位大人,讓他們從老家給你帶來了。一直沒時間去見你,這不,你來了,那一會兒那珍藏好的葡萄就可以拿出來曬曬太陽了。”
衣廣泠斜瞟了她一眼,“這麼誇張!”
“好啦,別一天胡思亂想,進去吃了葡萄再說。”陳陽大公子一邊喊管家,拿葡萄,一邊將衣廣泠迎進了自己的書房。
陳陽大公子的書房同別人的書房不同,他的書房裡只放了很少的書冊。但是他的書房卻密密麻麻,找不出多少空隙。
事實上,這與其叫書房,還不如叫花房。大大小小的室內植物,在房間裡開得相當璀璨。明豔的花朵透着一陣又一陣的清香。
撲鼻的香味讓衣廣泠覺得神清氣爽。
“義兄?”衣廣泠掩袖笑了下,“別人的書房就都是些書,而你,卻是些花。”
“噓,這可都是些寶貝!”陳陽大公子跳進去,手指撫着植物,“這裡大多數的花都是可以拿來飲用的。”
“哦,花茶?”衣廣泠情不自禁地笑了下,“可你弄這麼多花,做什麼,難不成都是拿來泡茶啊?”
“是啊。”陳陽大公子也不反駁,“我們帝都七月茶樓裡的茶味道不錯,可就是太貴了些。想着我們都喜歡喝,所以我就秘密派人在茶樓裡打聽了一下,順便拿錢買了泡茶的秘方。嵐妹,要知道,如果我府上的茶比如月茶樓的茶香,那麼以後……呵呵。我就可以自己開個茶樓,讓荊陽城裡所有的貴族公子,都來我這裡買?”
“買?”衣廣泠翻了個白眼,“義兄,作爲你的好妹妹,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這茶無論你制地香還是不香,於你都沒有什麼好處。你想啊,如果這茶很好,甚至好過了那如月茶樓,那麼日後貴族世勳都會來到你府上,討要茶喝。當然,他們也不會給你一分一毫。但倘若……你泡得不好,那你這番護花的辛苦就白費了,並且一旦旁人知道了去,他們還會暗暗地笑話於你!”
陳陽大公子湊攏,摸了摸鼻子,一臉鬱悶地說,“嵐妹,是真的麼?”
“當然是真的。”衣廣泠手指定着自己,“妹妹我可是見多識廣的人!”
陳陽大公子看上去,是一個非常心寬的人,他總能想到辦法,去逗別人開心。也是因爲他所做的事情搞笑認真,所以很多人才以爲他陳陽是個不諳世事的公子哥。實則不然,他很體貼,並懂察言觀色。適才聽到衣廣泠說起那些煩心之事兒,這才拼命地轉移話題。
於是就將自己這種植花茶的故事說得特別地繁瑣。他的目的非常簡單,只是希望自己關心的人能夠減少壓力,放鬆心情。
他實際是一個很聰慧,很溫柔的男人。
衣廣泠心思縝密,他只要深入地想想,就能知道對方是在轉移話題。轉移話題的目的,是爲了自己。
“義兄,如果你真的喜歡喝如月茶樓的茶,可以告訴我,我可以帶給你,而且免費!”衣廣泠撐着腮,“那地方,過不了多久,就可以變成我的了。”
陳陽大公子驚駭,“是麼,這麼厲害?”
“對。”衣廣泠點點頭,“只要在荊陽的事兒做完了,我遲早是離開的。到時候與其讓如月茶樓歇業,不如讓它依舊在荊陽城裡這麼閃爍着。”
話說得十分高深,陳陽大公子並不能夠明白其中的深意。但是,衣廣泠知道,她是必須出擊了。
當日晚,她留在府中,用了晚膳,纔打算離開。
走到石階上,陳陽大公子不知道爲什麼,還是緊隨着跟下來。他平心叮囑,“嵐妹,在這帝都城下,太子和祁王並不可怕,可怕的只有君王。所以萬事兒小心。”
“嗯。”這話中意思,衣廣泠再明白不過了。不過她明白的,不只是這話中的意思。還有陳陽大公子的智慧。
很多人,不能只看表面的如何如何。有時候,那只是僞裝出來的虛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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