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臾丞相仰望着天,不覺嘆了口氣,但是他轉過身來,依舊用生疏的語氣說了一句,“你說這麼多,究竟是想讓老夫成全什麼呢?”
衣廣泠理直氣壯,“我希望你能赦免花樓姐妹,不再追查花樓中人。”
“他們都是玉國亡徒,本就該死!”胡臾丞相怒道,“再說,縱然老夫有心放過他們,你又能讓他們放棄復國的念頭麼?”
衣廣泠回答得極爲矛盾,“不能。”
胡臾丞相聽完,拂袖怒道,“既然不能,何必再說?”
“丞相大人,我曾試圖多次,想要她們放棄復國。但她們都不願答應。甚至爲了讓我帶領她們,還替我查清了紫衣的死因。”衣廣泠開始打感情牌,“你也許想不到,我離開東璃國發生了什麼。因爲母親,你要殺我。因爲如笙,他們要殺我。爲了達成他們自己的目的,他們竟然合夥害死了紫衣。紫衣是陪着我許久的丫鬟,她的地位,甚至高於親人。可現下,她也死了。”她黯然神傷了好一陣兒,“我來此地,不是想要奪你的權,也不是想要和你做對。我僅僅是想同你合作,如此還了花樓姐妹的那個恩情。紫衣的事情,確實是我欠了她們。”
“這是你的事兒,與老夫何干?!”胡臾丞相冷言回道。
“你可以自欺欺人地將我當成你女兒那麼多年,你可以想方設法地讓我活到現在。難道,現在,在我可以功成身退、過自己想要過的生活的時候,你就不願幫我最後一把麼?!”衣廣泠涕泗橫流地說道,“我知道,你做那些,都是因爲對母親的感情。而你現在這樣對我,更是因爲母親當日的無情。可你說,你不同樣也利用過我,來達成那些所謂目的。我又何曾因爲你的利用,就放棄同你合作,我……我同你合作的時間,如今還在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哼,以前那般,是老夫自己瞎了眼!”奪門而出,看都沒看衣廣泠一眼。
衣廣泠以情打動的計劃失敗了。
下意識地沮喪了幾秒,就瞟見了府中,那開着軒窗,望向自己的胡泗公子。
胡臾丞相氣地回了自己的臥房,胡泗公子隨後跟去。看着父親,他拱手輕聲道,“父親,她……同您說了什麼?”
“你不是一氣之下,走了麼,怎麼,還在默默地關注着?”胡臾丞相冷眼譏諷,“你放心,雖然她膽大地回來,但老夫還沒有那個精力,去殺了她?再則,你恐怕也清楚,她如今身份特殊,再不是以往那個任由外人算計的夏流嵐了?”
“父親,你當真不願幫助冰雲公主完成最後一個心願麼?”胡泗公子及時搶白道。
胡臾丞相聽到‘冰雲公主’四個字時,怔了一下,然後回眸,有些敏感地看着自己的兒子,“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這同她又能扯上什麼關係?”
“扯上什麼關係,呵,父親,你在說笑麼?”胡泗公子無可奈何地問道,“不管冰雲公主心裡喜歡的是誰,她肚子裡都有了孩子。這孩子就是流嵐。她們有此聯繫,你竟然說沒什麼關係。況且,父親,你是因的什麼,這麼恨她,無外乎就是她爲了別的男人,利用了父親您。而她花樓主子的身份,您絲毫沒有在意。如此看來,可不就說明父親對冰雲公主的愛意?”
“老夫對她沒有愛,只有恨!”
“恨之切的原因在於愛之深。”胡泗公子回答得很快,沒有一絲的猶豫。可正因爲他如此回答,才越讓胡臾丞相憤怒不已。
“老夫對她是什麼感情,容不得你來指手畫腳!”
“父親,我是你唯一的兒子!”胡泗頂撞,“當然,我也是一個旁觀者,你把得不到冰雲公主的怒意以及被她利用的惱意全部發泄給了流嵐。這隻因爲你知道,她是冰雲公主的女兒。可死者已逝,縱有再大的恩怨,也應該忘記了吧!”
“給我出去,給老夫出去!”胡臾丞相抓狂地扯了鋪在桌面上的花布。一時間,地上,噼裡啪啦地碎了一地的白瓷茶杯。
衣廣泠聽到,不遠的臥房裡,傳出震耳欲聾的響聲。知父子二人吵架,不免焦慮地走過去觀望。
這一去,恰好撞見了胡泗公子。
他的額頭那靠近黑髮的地方,是一條長長的血口子。血水如線滴下來。
同衣廣泠對視時,胡泗公子連忙一臉和氣又溫柔地笑道,“肚子餓了沒,想吃飯麼?”
“你的頭?”衣廣泠擡手示意了一下。
“沒事兒,不小心撞到了。”說完,伸手拉過衣廣泠,就往府外跑去。
出了府,來了夜市的窄巷,衣廣泠纔有機會插口詢問傷勢。
“傷口流血了,恐怕需要包紮一下!”
“哥哥沒那麼嬌氣!”胡泗公子反駁,想要推開衣廣泠的手,可手臂碰觸時,那莫名的感覺,讓他捨不得放開。
他的感情極其複雜,有時像是戀人,有時卻又像是兄妹。
衣廣泠輕輕地用帕子簡單處理了一下掉着的血漬,隨後到得小攤子,盛了碗酒給傷口消毒。
她的動作非常輕柔,像是在處理自己的傷口似的。
“疼得話別忍着,想哭就哭出來!”衣廣泠硬生生地將這句話說成了笑話。
坐着的男人皺了皺眉頭,笑意至眼,“我一個大男人,這點兒小傷都還要哭,那我還怎麼做你哥哥?”
“哥哥怎麼了,男人又怎麼了?”衣廣泠噗嗤樂道,“你以爲你是那男人,疼、痛就會減少啊。打在誰的身上,不是個疼。不過,妹妹還真得說你一句。我同父親的事兒,他不同意,也只能另想辦法,哪裡能硬着來。你以爲你頂撞他,說到他在意的痛處,他就會俯首稱臣、忘記自己的原則了?”
胡泗公子果真悻悻地點頭,“好像是不會。”
“那你以後還魯莽不魯莽?”衣廣泠像在教導一個小孩子。
胡泗公子沒有贊同,僅僅只是笑了下,“這不跟你學的麼?妹妹,你同父親的對話,哥哥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胡說八道!”衣廣泠在對方的額頭輕敲了一下,“我那明明是在打感情牌好不好?”
胡泗公子嘟着嘴,“那又有什麼區別,還不是跟我一樣,輸了個底朝天。”
“輸了沒關係,我再想辦法!”衣廣泠提起這事兒,也有些頭疼。
胡泗公子見狀,連忙轉了話題,“哎,妹妹,聽說你同夜王殿下成了婚。”
“嗯。”
“有情人終成眷屬,真好。”胡泗公子感嘆,“哥哥忘了給你準備禮物,他日一定補上,放心吧,哥哥會給你準備一個極其特別的禮物。”
“我等着。”衣廣泠趣味盎然地伸指,“哪,過去喝一杯!”
“可以。”胡泗公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腰包,“不過這次哥哥忘記帶錢包,所以你付錢。”
“成交!”衣廣泠同胡泗公子擊了手掌,就一同邁步,往對面的酒樓出發。
……
酒樓裡,熱鬧非凡。
兩人找了個舒適的透風的位置坐好。樓中正中央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看臺。看臺上的夫子,流着長長的鬍鬚,花白的頭髮。皺紋斑斕的臉上,抹着兩團紅胭脂。
他於關鍵處,提了驚堂木一敲。
“各位,你們猜那位敵國將軍怎麼着?”
底下看客紛紛嚷嚷,談論着不知是甚的話題。
衣廣泠和胡泗公子因是中途進來的,所以並不知那小丑老人前面講了什麼。只道,這同一位將軍有些聯繫。
一旁的三個讀書人,滿是不解地議論着。
“哎,文兄臺,你說,這將軍後來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自然是被陛下給殺了,他如此膽大妄爲地動用兵權,可不就犯了大忌。”姓文的男人分析着說。
“這你就不對了,要是將軍保護百姓,也得被砍頭,那陛下的舉動,不是太讓人氣憤了麼?”
“但這將軍所救,皆爲敵國的百姓,這將軍所殺,皆爲自己的將士啊。”另一個文人貌似不同意這第一個文人的見解。他搖了紙扇,瀟灑地說道,“如果敵國的百姓就該淪爲犧牲品,那他這將軍豈非做得太不人道了。”
對於三人的爭論,衣廣泠聽得十分奇怪,不由得也起身,走到三人面前,拱手相問,“不知三位適才在探討什麼?”
這三位讀書人很熱情,紛紛講解着剛剛臺上小丑夫子所講的故事。聽完,衣廣泠詫異,“既然救也是錯,不救也是錯。那麼,乾脆這敵國將軍將自己殺了得了,也難得做什麼決斷?”
三人聽完,朗聲大笑,“沒想到姑娘竟然說得這麼在理。哎,要是他死了。那就只有殺百姓,害百姓的皇帝來承擔後果了。”
衣廣泠臉頰梨窩淺淺,也舒心地笑了。可事兒後,她也爲此懊惱起來。當初的自己,不也面臨着所謂的選擇,可還不是堅強地活下來了。
生和死,大部分人都會選擇生。
死這個方式,很多人都會選擇逃避。
“不不不,敵國將軍並非自殺了。”臺上的小丑夫子,神秘兮兮地揭開了下文,“他後來出使敵國,同敵國國君辯解。終於贏得了敵國國君的讚賞!而自己的國君也因爲他說服敵國皇帝,不來攻打。收回了處置他的命令……”
這一評書講完,底下看臺聽衆無不開懷。都道這敵國將軍聰慧過人,膽識過人。如果不是自己的才能和勇氣,他或許早就死了。
“這故事可真有意思?”衣廣泠黯然地垂着頭,手指拎着茶杯蓋兒,“哥哥,你以爲呢?”
“這結果出人意料!”胡泗公子莫名苦笑後,又答了一句,“不過,他的運氣也不錯。至少,遇到了明君。”
“可不,倘若他爭辯者不是明君,又豈會聽他的那番爲民的說辭?”衣廣泠順口也道了一句,“如果天底下很多事情都如這類似的故事有一個美好的結局,那或許就沒那麼多冤案了。”
“姑娘看來很傷感啊!”一聲乾澀的話語傳來。衣廣泠循聲看去,卻是一位戴着斗篷的老者。身上一件打了很多補丁的衣裳,腳下一雙草鞋。
腰上繫着一個葫蘆,雖然深秋,他卻還穿着夏日的衣服。
這酒樓中人雖多,但遙遙望去,卻只這麼一個着裝獨特的怪人。
衣廣泠頓了下,愁意至眼,“煩心事兒多了,經歷得多了,就特別喜歡感慨了。”
“姑娘可知,這將軍最後如何了麼?”老人偏偏又將話題轉了過來。
衣廣泠傻笑道,“都已經說服了敵國國君,那他本國國君必然刮目相看。那將軍……只怕後來大展宏圖、仕途一帆風順吧。”
“姑娘真以爲,那麼好麼?”
衣廣泠並不好奇,只撐着腮,看了他一眼,“好與不好,都只是故事而已,還有什麼區別?再說,那將軍若真能因爲運氣好和自己的才華智慧,贏得國君欣賞,也是好事兒,不是麼?伴君如伴虎,想要活得光鮮,太不容易了。”
“姑娘真相信這些美好的故事麼?”
“不該相信麼?”衣廣泠反問。
那老人什麼也沒說,就放下幾個碎銀,喊了一聲小二結賬,就起身走了。
他的腳似乎瘸了,一拐一拐的。彷彿多走兩步,都會摔倒了似的。
“這人可真奇怪。”胡泗公子道,“問他話,竟然不回,就走了。”
“也許他有心事兒呢?”衣廣泠難得心平氣和地思索,“哥哥,我們跟去看看!”叫喚了一句,衣廣泠就追趕而去。
“哎,妹妹,你……”胡泗公子覺得奇怪,也緊跟着追了出去。
兩人在一處田園停下來。
那田園之中,有一個茅草屋。屋子前有一個小院子。院子裡擺着一個桌子,三個板凳。
桌上有一個茶壺,茶壺裡似乎泡了熱茶。壺蓋沒蓋,隱約能夠聞到新茶的味道。氤氳間,便飄出幾縷淡淡的煙來。
衣廣泠看看身後的胡泗公子,胡泗公子又看了看衣廣泠。兩人都覺得非常詫異。因爲他們不知道,爲何這茅草屋的門大開着。從院中的場景來看,二人猜測,剛剛那位老人是在等待他們的到來。
果不其然,揣測至此,那老人便從茅草屋裡走出來了。
他伸開手臂,異常有禮地對衣廣泠道,“流嵐小姐,胡泗公子,快坐吧!”
對於他如此清楚地說出自己的姓名這一舉動,衣廣泠和胡泗感到有些意外。二人齊聲問道,“你知道我們?”
老人乾癟而又泛黃的臉上掛着一絲笑意,他看着衣廣泠的眼睛,“小姐,說真的,你同冰雲公主真的很像!”
“你……認識我母親?”衣廣泠懷疑道,“這麼說來,你也是玉國中人咯。”
那老人點點頭,“不錯,我就是玉國右衛將軍白炎!”
胡泗公子啊一聲驚叫道,“你就是白炎,當初玉國那位出名的將軍?”說起這個名諱時,他還有些激動。
可老人僅僅露出幾絲苦笑,“兩位還記得剛剛那位說書人所講的故事麼?”
衣廣泠猜測道,“若我猜得不錯,您就是故事中那位聰明機智、膽識過人的將軍!”
“小姐謬讚了!”老人謙虛地拱了拱手,而目才坐在板凳上。苦笑的臉頰上,那雙溼潤的瞳孔,有珍珠般的淚水在輕輕地轉動,“其實,那故事只說對了一半。”
“難不成將軍的過去並非故事所講的那般幸福?”衣廣泠又同情,又有些好奇。
老人長嘆了一聲,眼神四處打量了一圈,而後才溫和地說道,“當初微臣用盡全力,才說服了東璃國王上,卻不想敵國王上的認同卻成爲了老夫仕途的墳墓!”
玉國亡時,東璃國起。在這一期間,兩國對抗了很多次。玉國將軍白炎因其出色的才華和領導能力,被東璃國王上器重。但他的認同,卻讓玉國王上費解。由此,白炎將軍遭其質疑。
“爲何將軍這麼說,莫不是玉國王上做了什麼?”
“北嶼國王上,對我刮目相看。然這卻引起了玉國王上的懷疑。在後來的日子裡,他總是質疑老夫叛國,大部分的事情,都不願意相信……”說起那些事兒,老人涕泗橫流。衣廣泠看着老人的痛苦,也不由自主地傷心起來。
伴君如伴虎。讓皇帝憎惡,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兒,但令君主信任和喜歡,卻特別地艱難了。
可這諸如類似的事兒,在衣廣泠的眼裡,卻特別尋常。
“將軍有沒有想過,其實這或許也只是東璃國王上的一個計策?他知道,殺了你,只會令玉國王上憤怒。便想着以這個方式來挑撥你同王上之間的關係,由此你便失去了王上對你所有的信任。”對於東璃國老皇帝,衣廣泠說不出的厭惡。要不是他的籌劃,那冰雲公主也不會入了北嶼國,也不會利用胡臾丞相的感情,當然更不會在皇宮裡生下夏流嵐,且讓夏流嵐遭遇到那些不測。追根究底,衣廣泠都覺得,東璃國王上是一頭狡猾的狐狸。
------題外話------
謝謝,請支持,後面內容更精彩。麼麼噠。快大結局了哦。上班,碼字,很辛苦,希望各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