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入夜,許家側堂,顏老太太坐北朝南,左右瞥了一眼大桌子邊上的人,除了三小姐、周大雄和郭姥姥,其他的小主子一個都沒來。
顏老太太臉上顯然掛着不滿,但也沒多說什麼。吃到一半,大小姐徐徐趕來,向老奶奶致意後也落座吃起飯菜。
顏老太太嘴上卻不饒人,責問一旁的郭姥姥:“蕾兒還真能忙啊!飯都顧不上吃,你個當女主管的怎麼不多替大小姐分擔一些?”
一旁的郭姥姥讀懂老太太的意思,忙放下手中的碗筷,連聲說自己的不是。
大小姐看着碗裡夾進來的菜,扒了幾口,咀嚼了一會嚥下,不緩不慢的說道:“劉伯伯不在,少了個幫手,奶奶,這事怪不得郭姥姥。”
顏老太太也不好再說什麼,坐在一旁的三小姐和周大雄各自顧着吃,也不想摻合這事。沒過多久,顏老太太果真往常一樣的第一個走,大小姐隨後也走了。郭姥姥又弄了一些飯菜,打算送到二小姐那。
郭姥姥帶着飯菜進了後院轉進東苑後,繞道經過了顏老太太的院子。沒多久,兩人一同往東苑最裡處二小姐的院子走去。
二小姐今早醒來後,只感覺頭重的像是鐵塊,全身發軟,面門和腹部還隱隱作痛,可都仔細檢查了好幾遍了,根本沒受傷啊,怎麼無緣無故痛起來了?
又沒有什麼胃口,所以一天都待在了自己的房裡,躺在牀上,發呆。院子裡顏老太太和郭姥姥往二小姐的屋裡走去,下人見到後便去通報。
三人圍坐在小圓桌旁,郭姥姥將飯菜一一端了出來。二小姐眼睛一亮,居然都是自己喜歡的菜餚,便嬉笑着:“奶奶,什麼時候家裡的伙食都衝着我來了,您這樣偏袒我,大姐和妹妹們肯定要吃醋的啦!”說完,便拾取筷子狼吞虎嚥起來。
顏老太太看着埋頭苦幹的二小姐,心裡是說不出的心酸,偷偷抹掉了眼角的一點淚花,笑着迴應:“哈哈,那就讓她們羨慕吧!你吃起飯來,和玩起來真不像個大家閨秀,十足一個野猴子。”
“唔嗯——唔——”二小姐口中塞滿了東西朝着顏老太太手舞足蹈的表達着自己並非是野猴子的抗議。瞧着二小姐的樣子,顏老太太樂得笑了起來。二小姐也很少看到奶奶能如此放懷的笑,難道自己剛剛的樣子真的有那麼搞笑麼?
二小姐抿着小嘴,擦得乾乾淨淨。顏老太太見二小姐吃了不少,內心也坦了許多,便讓郭姥姥收拾碗筷,“琳兒,奶奶有事要先回去了。記住,明天就不再給你這個貪吃鬼帶東西來咯。”二小姐哈哈笑了,一個勁的辯解自己哪是貪吃鬼了。
二小姐倚在門口目視着兩人出了院子離去,臉上卻一副痛苦的神情,腹中一陣一陣持續不斷的絞痛,只感覺體內什麼東西正衝往咽喉口。二小姐發抖的雙手將門關好,一手按着腹部,一手扶着牆往牀走去。
只感覺不對勁,腹部一股強大的力量硬是衝了開來,憋不住,直接吐了起來。
一口,兩口,三口……
地上全是剛剛爲了讓奶奶安心拼命吃下去的飯菜,腹部的絞痛倒是緩了許多,可是往外衝的勁道還在。連吐了兩口酸酸的水,瞬間沒了半條命般。二小姐迷迷糊糊爬向牀,一頭栽倒在牀上。
沒過多久,房門吱呀一聲,顏老太太和郭姥姥一前一後的進來,臉上都沒了剛纔的笑容。顏老太太站在牀邊,看着地上那一灘嘔吐物,又看了看躺在牀上一身虛弱的二小姐,嘆了一口氣:“連東西都吃不進了麼……”
一旁的郭姥姥也沒多說什麼,開始準備起來。
黑色的帷幕已經降了下來,初春天黑的也蠻早的。幾隻小鳥撲哧撲哧扇動着翅膀飛了一段後,又收攏翅膀立足在屋檐邊,轉動着小巧的腦袋四處再瞅瞅,似乎還不明白天會黑的自然法則。
太府,文不才獨自一人轉進了卞鵬的廂房內,輕輕合上房門,站在牀邊看着卞鵬。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太暗,卞鵬此時看起來真不像個病人,紅潤的臉色,均勻而輕微的呼吸聲,倘若不是那幾處硬傷,還真以爲他只是喝多了酒睡着了而已。
不經意間,一支利箭已穿過窗戶瞄準着文不才直挺挺的射了過來。刺耳的呼嘯聲,讓人驚覺,文不才來不及閃躲,眼看就要被射中右肩窩。
啪一聲,箭頭已經插進了肉裡,文不才強穩住身體,瞥了一眼躺在牀上的卞鵬後便開門走了出去。
門外正是持着弓箭的周韋,看到文大人右肩窩中着箭一臉疑惑的走了出來,趕忙上前,“大人,您沒事吧?”
“沒道理啊,卞鵬居然沒反應,這麼說來,我們之前這一環的推測是錯誤的麼?”文不才邊說着,邊用左手拔掉那支箭。
那支箭箭頭已經縮到了箭身裡面,箭頭不像平常的箭頭那麼大,要比箭身小上幾環,箭頭一受力,便會縮進去,但是弓箭的衝擊,還是在右肩窩處留下了一個紅紅的印子。
“大人,可能卞鵬昏迷着,無法像之前那般行動。”
“不,假若如我之前所設想,卞鵬是活死人的話,無論他是什麼狀態,按照那句夢囈,只要我在邊上有危險,他肯定會有反應的。可是……”
“大人,那有可能是他知道這不是真正的危險?”
“不清楚,看來今晚我還得好好思索思索。對了,周韋,城中的佈置怎麼樣了?”
“回大人,已經建立安保巡邏隊了,城門守衛也加強了許多。”
“唔,希望能安定下來,不然在這個敏感時期,任何過火的舉動都可能造成岌岌可危的局面啊。”
在許家二小姐的屋裡,顏老太太的黑色眸子死死盯着漆黑的窗外,身後的郭姥姥正忙活着儀式開始的準備。
顏老太太突然改變了原先的主意,原本打算只給二小姐施個定心術,好讓她天一黑便能安安穩穩的做夢睡覺。不知道是剛剛短暫的接觸,心血來潮想要試一試,臨時變卦,倒讓郭姥姥一時半會忙開了,重新準備了很多東西。
郭姥姥在每一扇窗以及門上都釘上了很薄的稀稀鬆鬆有着小洞的黑布。待這一步完工後,顏老太太和郭姥姥兩個人將此時沉睡着的二小姐擡了起來,放在陣中。
黑色蠟狀圓柱體擺成了外方內圓的形狀,二小姐正頭朝北,腳朝南躺着。郭姥姥拿出一個兩個手掌大小的木盒子,裡面裝的是香灰,但是摻雜着許多小小的白色骨碎顆粒,是用來吸附溢出來的邪氣。
郭姥姥一把一把繞着二小姐撒了一圈,屋裡飄開了一種淡淡的香味。
郭姥姥完事後,朝顏老太太看去,“老奶奶,果真要如此麼?”
顏老太太低着頭看着安詳睡着的二小姐,輕聲道:“唔,院子裡那隻紅得如火焰的蝴蝶,小郭你也看到了。我這次不是爲我自己……”
還沒說完,邊上的那盞瓷燈已經暗了下來,直至屋裡漆黑一片。
噗哧——
黑色的假物每一顆都燃了起來,起先是淡藍的火焰,沒多久變成了幽綠色,直挺挺的往上。
在一旁看着的郭姥姥攥緊懷裡的那顆黑狗牙,靠着牆一動都不敢動。
顏老太太閉着雙眼,仔細聆聽着四周悉悉索索的聲響,她內心也明白,一旦中了,想要解除,那必須有新的一個受體,而且那個受體必須又和本尊十分有萬分多的聯繫,才能將草鬼婆引過去。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何況又是中魂蠱的人。
她知道用普通的引蠱是施不通的,因此把那根完整的右手手骨壓成了碎骨,加在香灰裡。當然這根右手骨就是二小姐親人唯一遺留下的東西了。
釘在窗上的黑布被風吹的嘩嘩響,褶皺像是波浪般,從一端傳至另一端。
郭姥姥在一旁看着心十分虛,倒不是怕鬧了這麼大的動靜會讓其他人察覺到,外面自然有人把守好了,而是疑惑僅僅用一根手骨便做一個受體,一旦草鬼婆附在了手骨上,魂蠱就失效了,那引蠱不就成了收蠱了麼?這種劍走偏鋒的作法,真能有效果麼?
那股竊竊私語的聲音已經響徹屋裡了,讓人心鬧得不安騰,總感覺下一個瞬間身後就要爬出個鬼來,長長、溼滑的頭髮……又過了好久,屋裡簡直像是在鬧市,聲音響的讓人耳朵發翁,難道外面的人都沒聽見這般動靜麼?
霎那,屋裡的黑布都自燃了起來,幽綠色的火焰將黑布燃成了灰燼,倒也奇怪,就單單燒光了黑布。
又過了好一會,聲音一點一點消去,屋裡的瓷燈亮了起來。郭姥姥看着地上的假物都變成了黑色粉末,轉頭看向顏老太太,“老奶奶,成了麼?”
只見顏老太太搖了搖頭,緩緩睜開雙眼,盯着地上的二小姐,有點抽搐的嘴脣,聲音都有點顫抖,“唉——看來不行……”
將二小姐重新安頓在牀上,收拾好後,兩人便往自己的鄯經閣趕去。
“我方纔在琳兒的喉嚨處卡了顆玲瓏白珠子,能一時半會抑制一下她的邪氣。那隻火蝴蝶的存在,恐怕撐不了多久。小郭,你叫嘉兒他們幾個回來,得做個了結了。”顏老太太躺在躺椅上,看着昏暗的窗外。
“是,老奶奶。”
躺椅咯吱咯吱前後搖動,咚——顏老太太用柺杖打在地上強行將躺椅停了下來,左手顫顫巍巍的抹去了眼角的淚花,自言自語道:“大哥啊,小妹對不住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