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梓欽拼命的睜着雙眼,可還是睜不開。使勁的揉了揉眼睛,爲什麼仍是閉着眼?但是他能感覺到四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沒有一絲光亮。
他身體微微顫抖,四周看不見的黑暗讓他感到窒息的恐懼。
張梓欽開始拼命的朝一個方向奔跑,可明明什麼都看不到的他居然能隱隱約約的感覺到自己不停的回到原地。
張梓欽跑累了,勾着背,雙肩一塌,吃力地站着。有點抓狂的他,雙手抱着頭,一邊深呼吸着,一邊不斷地平靜自己:“要冷靜,要冷靜,要冷靜……”
張梓欽思緒起自己明明倒頭睡在牀上,怎麼會出現在這個鬼地方?
當呼吸緩了下來,張梓欽閉着的雙眼感覺到了前方一絲的光亮。毫不猶豫,上前快步衝了過去。只感覺自己進了一個屋子,即使雙眼沒有睜開的他,好像能夠透過那一張覆蓋在眼眸前的眼皮,清晰的看到屋內的東西。
屋子裡有兩個孩子,女孩子稍微個頭大點,男孩子也有七八歲的感覺。他們追逐着嬉鬧,他們的嘴脣不停地動着,張梓欽卻什麼都沒聽到。
突然,他們一起看向了門口,隨後露出一張孩童天真的笑臉,向張梓欽跑來。
他們一一穿過張梓欽的身體,好像他是幽靈般的存在,摸不到看不到。張梓欽急切的想知道背後是誰,他們跑向誰了。
可張梓欽剛轉身,四周的格局開始變化。
張梓欽幾乎瞬間被帶到了另一個屋裡,對面一個滿臉鬍渣的男人倒在地上,一臉恐懼的往後挪着身子,好像哭喊着什麼。
當他最後靠上背後的那堵牆上時,更激烈的動着嘴型喊着——
張梓欽猛地驚醒過來,發現自己全身都是汗。
他摸了摸頭,翹了起來坐着,喘着粗氣,對於剛剛的夢境,還心存餘悸。一頭霧水,看向窗外天灰濛濛的,正下着瓢盆大雨。張梓欽倒頭又睡了下去,被剛纔的夢折騰的太累了。
不知是他天生的警惕性,還是大超的舉動太囂張。
張梓欽睜開雙眼,就看到坐在對面的大超,正用一種‘很深情’的眼神盯着我看。頓時胃裡一陣翻滾,有了一種想嘔吐的感覺。張梓欽把被子蓋過頭,躲過了他那噁心的掃射。
“有一個壞消息你想不想聽。”
張梓欽一聽是壞消息,勁都提不起來了,也沒搭理他。
可張梓欽在被窩裡聽到大超慢悠悠的說着:“如果你現在還不起來的話,估計家罰要伺候咯。”
“家罰!”張梓欽頓時坐起來,外面依舊灰濛濛的,“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申時。”
“那你怎麼不早點叫醒我?”張梓欽雙手一撐就下了牀,提着褲子,穿着鞋。
“我回來時看到你睡得如此有滋有味,尖叫連連,而且還留着口水。黃粱美夢啊,實在不忍心把你從夢中喚醒過來。”大超說的繪聲繪色,搖頭晃腦,好像是他在做春夢般,那一臉的**。
張梓欽抹去嘴角的口水,也不想多說什麼。這人絕對是喜歡湊熱鬧的,街上耍豬都要上去吆喝幾聲。但是此時的他顯然是強打着精神,困的要命,睡眼惺忪打算出門。
說到許家的家罰,絕對不容小覷。扣月資對張梓欽來說是件小事,一旦上升到體罰,那麼基本上就致殘了。曾經有一位男家丁就因爲受了家罰中的體罰,落了個瘸腿,至今在許家柴房裡燒水呢!
“你臉都不擦一把,花臉貓去嚇人?”
張梓欽剛跨出門,聽到大超這麼一說,用手一抹。手上居然沾着瞭如墨汁般的東西,他回頭望了一眼大超,用眼神示威着,趁人睡覺畫花貓臉很有趣,下次要給大超畫頭豬。
“你不會無聊的認爲是我畫的吧?”大超笑了笑,一眼看出了張梓欽的心思。
張梓欽仔細一看,居然自己手指的指縫裡都成了黑色,心裡哎呀一聲:可能是昨晚被抓的鬼手印搗的鬼,忙撩起胳膊上的衣服,咦——怎麼那個黑手印不見了?
張梓欽沒細想,消去了總比還烙在那強,胳膊上一個鬼手印,洞房花燭夜被媳婦瞧到了,還以爲他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呢。張梓欽打了一盆水,胡亂抹了兩下,當務之急是趕去值班,於是急匆匆的又衝了出去。
大超在張梓欽走了沒幾步後,隔空喊話,“還有一個壞消息,你要聽麼?”
張梓欽緩了腳步,側着頭,立着耳。大超之後的那句話說的很平淡,沒有一絲波瀾,“二小姐死了。”
張梓欽起先一愣,沒緩過來,怎麼好端端的能散着綠眼、亂撲人的二小姐在自己回來一覺睡醒後,居然走了。今早沒有在楓樹下發現乾屍,原來是兇手二小姐先走了一步。
張梓欽踏出了院子,小跑了起來,看來還得抽空拜訪一下大小姐。
大雨唰唰的下,很少見到春雨也能下得和六月的雨那樣,豪放不羈,滿含激情。
剛趕回府的劉總管,進了城,也不管城裡亂哄哄的發生了什麼事,徑直回府。他身旁還領着一位斑白頭髮的大夫,刻意去都城請來的。可他一回府就聽聞二小姐去了的噩耗,心裡也是惆悵。通知了顏老太太和大小姐後,馬不停蹄的就往東苑四小姐的院子趕去。
周大雄原本是陪着傷心過度的三小姐的,聞訊劉總管回府,兩人便一同趕到四小姐那。屋裡立着顏老奶奶、大小姐、郭姥姥、劉總管,從她們的臉上能看出或多或少的焦急和憂慮,拜過後也立在一旁靜候佳音。
白髮的大夫已經在屋裡給四小姐診斷病情,進去也有好一會了。說回來,劉總管果然對得起許家的多年重視,也是過了五十的人,渾然沒有一點滄桑的感覺,氣血方剛。因此這幾日來回的趕路顛簸,也沒得讓他累趴下。
也許真正明瞭劉總管如此賣命的人也就只有顏老奶奶和郭姥姥吧,畢竟她們三人認識四十多年了
時光在等待中一去不復返,終於大夫不負衆望在許多人急迫的心情下,走了出來。
他有點傴僂,雙鬢的毛髮早已花白,臉上刻滿了歲月,乾燥、皺褶的皮膚,早已沒有了生機,而他卻有着一雙拯救人性命的妙手。他沒有什麼神情,無情地拉扯着上下嘴脣,發出沙啞卻很平淡的聲音:“病因不詳,卻不危及性命,能否醒來就要看造化。”
本來看大夫出來時沒有表情的臉,在場的人都沉了一半的心,這麼一說更加難以接受,什麼叫看造化?
“您不是都城最好的大夫麼?我妹妹小小的傷寒您都治不好?”大小姐情緒有點激動,剛剛失去了一個妹妹,再也捨不得任何一個人了。
在周大雄身旁的三小姐,原本就哭紅了眼,此時臉一抽搐,鼻子一酸,偷偷拂着衣袖使勁抹去眼角的淚水。
“蕾兒,不可無禮!”顏老奶奶面無表情的對大小姐厲聲道。
周大雄見狀,忙開口道:“大夫不是說了,不會危及性命,那意思還是有很大的希望。眼下,我們應該好好想辦法纔對。”
“老劉,你帶大夫下去,好生安頓。”顏老太太扭過頭又對着三小姐繼續說道:“嫺兒,你這幾日多來你四妹那,好生照顧。”
三小姐含着淚花點了點頭,知道二姐去世後,大姐和奶奶忙上加忙。呆若木雞的劉總管,皺着眉頭,滿臉愁容望了一眼屋裡,領着大夫離去。顏老太太和郭姥姥隨後一同離去,大小姐對三小姐囑咐了幾句也忙去了。
文不才和周韋雨一停後,就動身去城北,讓戰死的士兵入土這事是刻不容緩的。說來也奇怪,這場雨來勢洶洶,居然將屍變的屍體當成泥人般,硬生生沖刷回了地裡。
這倒減輕了處理這些屍體的負擔,塵歸塵,土歸土。活下來的士兵們,兩人一組搬着冰冷僵硬的屍體,一具具放入刷上黑漆的棺材。地面上還積着水,溼漉漉的,穿着單薄的話,能感受到雨後的一絲冷意。
文不才和周韋換上了素衣,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頭,邊上幾人撒着紙錢,一輛輛馬車裝着黑色的棺材,緩緩駛出玄武門。街道邊的百姓一路送行,他們都知道,這些遠去的人滿載着榮耀。
生命,這麼輕易就煙飛雲散了,只用眨眼的功夫。
烈士的墓地選在北門五里處,再東面點就有一片松林,枝椏葉尖上此時滴着晶瑩剔透的水滴。隨行的人分工明確,多數人挖墓,少數人挑土。沒多長時間,墓坑挖好,一千多塊加工雕刻的墓碑也送到了。
文不才站在一個小土堆上,環顧了四周,雖然鬧騰,卻夾雜着無限的悲哀。他清了清嗓子,將醞釀了好幾次的話,慷慨激昂地道了出來。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今日若不是五千士兵奮勇殺敵,城中百姓極力相助,揚州城怎耐得住天災?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今日之戰,是謂驚天地,泣鬼神,史無前例。戰死的一千零二十九名戰士,灑的汗水,流的鮮血,足以名留青史,永垂不朽。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爲鬼雄。要在此地建一個‘兵魂亭’,以緬懷逝去的戰士。”
“精忠報國——”
在場的人無不被文大人振奮人心的說辭鼓舞起來,異口同聲地喊出排山倒海之勢的口號。在冗長、雄壯的戰鬥號角聲裡,棺材一幅幅入了墓坑,被撒上了一層層土,直至成了墓丘,文不才一一插上了招魂幡。
一身疲憊的文不才回到太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氣,手指擠着鼻樑。一路安靜的周韋坐在了一旁,繼續不吭一聲。
“你不會還在爲了葫蘆谷的事而鬱鬱寡歡?”文不才瞧周韋沒了平時活力的面龐,知道葫蘆谷燒死自家士兵是他一個難過的梗。
“士兵的後事我都交給你來處理了,撫卹補償都由你來定。”文不才見周韋依然不搭理人。
“大人,如果我是最後一批撤退的士兵裡的一員,你也會一點都不含糊的下令縱火麼?”一臉憔悴的周韋此時有點哽咽。
“會,爲了顧全大局,不管裡面是誰我都不會猶豫半分。”文不才說的很堅決,“周韋,你雖侍奉我,但你又是我的關門弟子,我不得不多告誡你,你有自己的抱負是沒錯,但是要想有朝一日在朝堂上施展你的抱負,你還是多收斂一下你的個性。還有,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別把情緒刻在臉上。”
“師傅,我做不到如你那般灑脫,現在我手裡可是捏了一百多條人命啊!一百多啊!人命啊!”周韋說得涕泗橫流,臉扭曲着,時不時雙拳錘一下胸脯。
“放肆!難道是我想讓他們去死麼?作爲士兵,爲國捐身是無比至尚的榮耀。你一介書生,怎能如此詆譭這些烈士?”文不才立了起來,扯着嗓門,喊得沙啞。
周韋也沒多在說什麼,起身往自己的屋子走。文不才看着離去的周韋,嘆了一口氣,讓下人照顧好周韋,又傳令讓人安排後事,自己忙着去寫上達的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