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長庚表情有些木訥,搖搖頭道:“我杜長庚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我既然已答應了比試,就絕不會有反悔之意,縱使……”
“縱使小仙命喪當場你也在所不惜麼!”趙五郎大爲驚愕道。
杜長庚依舊一臉麻木道:“我怎麼會捨得這麼好的徒弟,但是我杜長庚一生從不食言!若是小仙死了,我必叫這羣人日後給她陪葬!”
趙五郎根本無法理解杜長庚的所作所爲,他吼道:“老鬼,我看你真的瘋了!”
魁礨娘娘冷笑道:“小子,你現在終於知道這老鬼有多麼冷血了,他能親手殺了那麼多自己的徒弟,又打殘了這十二個弟子,自然也不會再多在乎一個,這女娃纔跟他多久,郭有勳可是跟了他整整十年!”
郭有勳突然嘿嘿嘿地笑了起來:“真是好師父啊,你這麼冷血也會有報應的!”
但他笑了一陣,突然臉色一變,似是十分痛苦,又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他體內跟他爭奪一樣,口中又厲聲叫喚了起來:“啊!啊!啊!”
“你是誰?爲何要佔我肉身!”郭有勳一陣暴喝。
“你肉身,這是你肉身麼?”這聲音雖然也是郭有勳發出來的,但明顯與方纔的有所區別。
“師父,快救我!弟子受不了了,我不想被魁礨娘娘的傀儡所束縛,快殺了我,師父,弟子知錯了,快殺了我!”
這,這卻是第三個不同的聲音!
“千機老兒,你給我滾開,我要殺你償命!你這冷血無情的老兒,我要你死無全屍!”
“師父,快救我!是師弟李泉風的魂魄被囚禁在我體內!快殺了我!”
“千機老兒,你還要追殺到這肉身之中麼!”
……
郭有勳一人彷彿扮演了三個人的角色,互相呵叱,面容更是時笑時怒,詭異至極。
其他傀儡師也是如此,這叫聲此起彼伏,整個圓形的傀儡陣內一片哀嚎,好像有幾十個傀儡師在同時爭奪肉體,各色傀儡獸也因爲這十二名傀儡師的異變而童然停滯了下來。
趙五郎不明白這是什麼緣故,只覺得整個氣氛恐怖的震懾人心,彷彿一下子多出了一倍的無形傀儡師,他朝杜長庚看了一眼,卻見這老兒一直在面色冷冷,並未有出手相助之意,也不說一句話。
趙五郎心中無名火起,忍不住用力地拉了一下杜長庚的長袖,喝道:“老鬼,都這時候你還無動於衷麼!”
嘶啦一聲,趙五郎沒控制住力氣,一把扯斷了杜長庚的袖子。
長袖脫落,露出令人驚詫的景象。
“啊!”
全場一片譁然!
魁礨娘娘和偃童似乎看見了什麼驚天駭人的事,表情急劇一變:“怎麼,怎麼可能!”
趙五郎也嚇得退後兩步,因爲,這杜長庚竟然是假的!
杜長庚破損的衣襟內露出的是木質的手臂,上面還有皮革和絲線,這杜長庚竟然是一具傀儡!
剛纔與衆人鬥法的杜長庚原來只是一具傀儡!
那真的杜長庚究竟去哪裡了?
這一變故太超出魁礨娘娘和偃童的預料,二人紛紛退後幾丈,生怕這其中有什麼埋伏。
忽然郭有勳停止了嚎叫,擡起頭哈哈大笑起來:“老狐狸,你能注魂相助,我就不能遣魂幫忙麼!我杜長庚可不是一板一眼的正道人士,若論偃師之術,天下間還有能與我抗衡的人麼,今日你能走歪門邪道,我也可以劍走偏鋒!老夫要的就是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魁礨娘娘大驚道:“你如何進了我傀儡師的體內?”
郭有勳笑道:“這就不是你該管的事。”
魁礨娘娘想了一下,大叫道:“是你的元神,你想用元神逼走我注入的魂魄!”
魁礨娘娘奪過偃童手中的凝魂玉鐲,急急一抖,各色魂魄又飛舞而出,一記分魄掌眼看就要打出來,但杜長庚顯然速度更快,他喝了一聲:“散!”一羣黑氣從這十二名傀儡師的體內飄散而出。
魁礨娘娘心疼道:“我的魂魄!”
她還要用凝魂玉鐲來收,趙五郎也眼疾手快拍出幾道東嶽鎮鬼符,符咒在空中化作幾道金印,金光疾閃,嘭嘭幾聲就將這些魂魄打散。
施小仙也從懷中掏出一隻小小的黃雀傀儡,命令道:“黃雀破鎖!”
這黃雀是施小仙造出來專門破鎖用的小傀儡,它跳到乾坤捲上用銳利的鳥喙用力啄擊蜘蛛傀儡,幾下就將其啄爛。
施小仙立即舞動乾坤卷,將十二隻傀儡獸收了起來。
偃童怒道:“你們,你們這是違反了比試規則!”
施小仙冷笑道:“你忘了,我們約定的這一局的規則就是沒有規則!”她一拍阿鬼,阿鬼又立即朝偃童撲去,偃童此時的十二傀儡師都被杜長庚所控制,身上再也沒有合用的傀儡,嚇得急忙往外逃去,魁礨娘娘眼見大勢已去,也惡狠狠道:“算你們走運,我們先走!”
“想走哪有那麼容易!”施小仙見這二人要跑,急忙和趙五郎追了上去。
杜長庚阻止道:“小仙,窮寇莫追!”
施小仙卻依舊駕着阿鬼一把攔住了偃童,叫道:“想走可以,但把那傘留下!”
偃童冷笑道:“我有這混元傘在手,你還想抓我?”
但他這話剛說完,整個人就僵硬在當場,因爲他的腦門後已經貼上了一張黃符,正是趙五郎拍出的定身符。
施小仙一喜,一把搶過偃童背後的混元傘丟還給趙五郎,道:“如今這才叫物歸原主!你們滾罷!”
趙五郎撕下定身符,一腳將偃童踹出了院子,罵了聲:“滾吧!”
偃童罵罵咧咧,連滾帶爬地追着魁礨娘娘而去。
而此時杜長庚也已經從郭有勳的體內返回到自己的傀儡之中。
十二名傀儡師失去了支撐,轟然倒在地上,一個個如同軟泥一般爬都爬不起來。
杜長庚一眼都不想看,只是冷冷道:“如今你們煉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當真是咎由自取。”
郭有勳癱倒在地上,只剩喘息的力氣,良久他口中勉強擠出幾句話:“感覺像是做了一場可怕的噩夢一樣,一夢醒來,竟然還是在這紫雲谷中。”
郭有勳環視了一圈紫雲谷中的景色,嘆道:“還是沒變,什麼都沒變,真想不到最後我們還是要死在這紫雲谷中,哈哈,也算此生無憾了。”
杜長庚見這些傀儡師被魁礨娘娘折磨得不成人形,心中雖有一絲同情,但很快就被臉上的冷漠取代,他冷冷道:“我紫雲谷可不是千家冢,不會容留你們這等污穢的殘軀。”
郭有勳笑道:“師父,你的性子還是一點沒變。”
杜長庚道:“我雖已不修道了,但是我的心比任何人都堅定,怎麼會變?你們自己意志不堅,辨不清來去之路,還能怪誰?”
“師父啊,師父,你冷血都冷得讓我們這些弟子這麼熟悉,哈哈。”郭有勳口中不停地流出鮮血,顯然已是末路之花,枯盡之燈。
杜長庚道:“我早已不是你們師父,不必說這話。”
郭有勳苦笑道:“師父,那你又何必說這些,說實話當日你責罰我們,我們心中其實並無怨恨,只是你把我們逐出師門,讓我們在魁礨娘娘處受盡了折磨,當真是如喪家之犬,苦不堪言。師父你千不該萬不該趕我們走,哪怕殺了我們也好過這樣。”
他笑了一陣,突然悲慼道:“師父,事到如今,我們十二個師兄弟都活不成了,看上師徒一場的份上,就把我們埋葬在後山吧,這裡始終是我們學藝出山的地方,我還是想留在這裡。”
郭有勳決絕道:“但求師父賜我們一死,只求能留這殘屍在紫雲谷中,此生無憾!”
“但求師父賜我們一死!”衆傀儡師齊聲央求道。
雖是早春了,但趙五郎卻驀然覺得有些蕭瑟而蒼涼。
杜長庚的臉色微微抖了一下,而後依舊冷漠道:“你們若是真能覺得死而無憾,那是最好,莫要心有怨恨,化作厲鬼,反倒誤了自己輪迴。”
衆傀儡師紛紛再次拜謝。
杜長庚的肉身還是傀儡,也看不出他的神情變化,只是冷冷道:“你們可以瞑目了。”
聽到這話,郭有勳等十二個傀儡師齊齊合上了雙目,已是一副副安詳的神態。
趙五郎和施小仙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
“師父,那他們……”
杜長庚道:“小仙,爲師原本還是幻境之中參悟,可惜被這幾個人驚擾了,所以迫不得已用元神驅馭傀儡前來相助,這道法太費心神了,爲師也很累了,剩下的事就交給你處理下,把他們都埋葬在後山冢陵之中吧。”
“是!弟子遵命!”施小仙恭敬道。
杜長庚自己緩緩地往竹閣中走去,步態頗爲蹣跚。
趙五郎又看了一眼地上殘缺不全的屍首,嘆道:“哎,又是幾個誤入歧途的前輩,太可憐了。”
施小仙也有些沉重道:“所以我師父一再考驗我的本性,就是怕我也學壞,我現在才明白師父的苦心。”
趙五郎急忙道:“你可別學這些人,把自己練得人鬼不分。”
施小仙道:“不會啦,這種事我還是很清楚的。”
趙五郎吁了一口氣,又問道:“對了,這千機老兒竟然還有這等道法,可以將自己的元神混入傀儡之中?太厲害了!以後我在也不喊他老兒了。”
施小仙不滿道:“他好歹是我師父,你也別老是老兒老兒地叫他,我師父這招叫借杖之法,傀儡術中就有這一門,受到傷害時,可以將自己的肉身突然借換成傀儡,而自己依然可以毫髮無傷,只不過這一法門需要極高的修爲纔可以,施展起來也十分費精力。”
趙五郎點頭道:“這跟金蟬脫殼倒有幾分相似。”他看了看院子裡圍成一圈的十二具屍體,皺眉道:“那這些屍體怎麼處理啊,這麼多。”
施小仙道:“這個我一會叫傀儡才擡就是了,只不過這污血可不好弄,要衝洗很久。”
這院落內的氣氛終究是太沉重了,二人有些呆不住,安排了幾個傀儡處理這現場,而後順着棧道往千機閣走回去,心中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