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飄到一個長滿短草的寬闊處便不再飄動,此時夜色完全降臨,山中水霧開始四起,趙歸真輕舒着長袖,不停地吸附着四周的水霧,讓他的形象越發的立體真實。
趙五郎和施小仙心中一喜,心想這趙歸真估計是要藉着白霧活過來了,這人的修爲真是厲害,只剩下一個頭顱和不全的殘魂,依舊可以這樣飄逸施法。
過了片刻,水霧化作的趙歸真終於與往日無異,他招了招手,口氣無比和藹道:“五郎,小仙,你二人過來。”
二人踏着青草,緩緩走了過去,彷彿怕驚跑了這若有若無的霧氣。
趙歸真輕輕地摸了摸二人的頭,好像這兩人是他自己的孩子一樣,他看了看天際,道:“當年我與徽宗論道,突然天降大雪,無意之中開啓了自己體內的墟荒之境,進入了另一個原本不存在的世界,我既恐慌又驚喜,怕的是這未知力量的來源是何處,喜的是這力量太過強大,遠勝於我自己修道所得,只是這喜悅終究勝過了心中的恐懼,於是我整日醉心於術法的研究,心中慢慢生出了魔障,以致於被混元靈力迷住了一切,一心只想解開這混元心的奧妙。如今,我形體不全,魂魄殘缺,死了也不能留一個全屍,想來就是蒼天給我的一個教訓吧。”
趙歸真自言自語,他的口氣是從未有過的溫和,似乎這纔是他真正的面目,一個四處流浪,以戲法取樂世人的戲法師,而不是精於心計,善於以幻術殺人於無形的雲機社主。
趙歸真遙望天上的明月,俯視腳下的山嵐,彷彿想要留住這世間所有觸手可及的景色,只是望了一陣,眼中已有一抹失落之色,這麼簡單易得的景色如今在他看來卻已是遙不可及。
他道:“我修煉幻術以致於被靈力反噬,只剩部分殘軀,唯有靠這混元靈力才能維持生命,所以我整日誠惶誠恐,擔心自己失去混元靈力該怎麼辦,擔心自己被人識破了真相該怎麼辦?我的幻術越來越精湛,可我在現實世界中越來越虛幻,我時常分不清真實和幻境的區別,我以爲我每次創造的都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可是到最後卻發現所有的都是幻境,真與假對我來說已經徹底沒有分別。”
趙五郎驚異道:“你……你自己也分不清這幻境的真假?”
趙歸真微微笑道:“我若不先欺騙自己,又如何去欺騙別人?裝瘋賣傻之人常常到最後自己就真的瘋了,不過,現在我真的被抽掉了混元靈力,卻覺得是從未有過的輕鬆,好像如獲新生一般。”
“可是,前輩你被抽走了混元靈力,豈不就要……要死了麼?”趙五郎驚異道。
“死?嘿嘿,死有什麼可怕的,小子,你知道我已經活了多少年了麼?”
趙五郎搖了搖頭,眼前這人的出身來歷始終是一個無人得知的謎團,彷彿就從鄉村山野而來,最終又迴歸者山野之間。
趙歸真笑了一聲,問道:“小子,你覺得修行是爲了什麼?”
趙五郎道:“修行小則強身健體,中者行俠仗義,大者維護朗朗乾坤。”
趙歸真點了點頭,又搖搖頭道:“這是世間常人的認知,但在我看來,修行之妙,是在於解開萬生的奧秘,探索未知的地界。若得長生之妙,我等皆可以讓生命活得太匆忙,可以有充足的時間讓我去做任何事情,這一切的本源都是快樂二字。但可惜到後來,我本末倒置,爲了所謂的修行,爲了所謂的大道,甚至爲了所謂的長生,卻耽誤了我的一生,忘記了最開始所有的快樂,真是太不值得了,這樣活着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別?大道未成,反倒是擾亂了乾坤。”
“生也好,死也好,活着並不能代表一切,死了或許會在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五郎,你要肩負着一個所有人都未曾遇到過的難題,這個難題我解不了,徐長元解不了,王瓊風解不了,葛雲生也解不了,只有你才能解開。天下的大道,必須要有人去開拓,這樣的開拓太辛苦了,必然是不快樂的,所以我做不到,但希望你可以做到。”
趙歸真說了長長的一番話,趙五郎聽得似懂非懂,他不明白趙歸真所說的難題究竟是什麼?連徐長元、王瓊風、葛雲生都解不開的難題,他趙五郎何德何能,就可以解開?
“前輩,你能不能說清楚點。”趙五郎問道。
施小仙也道:“是啊,五郎比較笨,你這麼說連我也聽得雲裡霧裡的,他更聽不懂了。”
趙歸真哈哈笑道:“前程就像霧裡看花,水中觀月,你看不清不代表這花不存在,你摸不到不代表這月亮就消失了,我若告訴你這花如何美,這月如何圓,你也是終究看不清悟不到,不如你繼續往前走,等到雲開霧散之時,自然花好月又明!”
“兩位,我大限已至,該走了。”
趙五郎啊了一聲,叫道:“前輩,你就這麼直接走了啊?你要去哪裡?”趙五郎以爲趙歸真已經復活了過來,卻未曾想這人終於也是躲不過生死輪迴。
趙歸真道:“我從山野之中來,自歸山野之中去!這兩個錦囊送給你,破字錦囊可助你攻入丹鼎觀,遁字錦囊可助你順利逃脫,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只是錦囊雖妙,仍需自己不懼艱險,勇往直前。”
“二位,緣盡於此,保重!”
“前輩!前輩!”趙五郎和施小仙充滿不捨地叫喚道。
但趙歸真整個人已經化作一灘水霧傾泄下來,一陣微風掠過,水霧四處飛散,草地中央只留下兩個錦囊,再也沒有趙歸真的影子了。
施小仙抹了抹淚道:“看來這次,他是真走了。”
趙五郎抱了抱施小仙,勸道:“你也別難過了,想來前輩也是解脫了,這被混元心時時反噬的滋味可並不好受。”
施小仙望着眼前迷霧重重的山林道:“五郎,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趙五郎俯下身撿起草地上的兩個錦囊道:“我們先看看這兩個錦囊究竟寫了什麼,或許真是一個破敵良策也說不定。”
“對,我們可不能辜負前輩最後一個期望。”
二人急忙忙率先打開這破字錦囊,一道白霧冒了出來,這白霧曲曲折折像一團白雲一樣懸在半空中,化成了一幅圖和一串字,這些圖案變換着,皆是丹鼎觀內的佈局和各元老弟子的法術特點,顯然這計策分成兩部分,一是知己,二是破敵。
顯示完這些圖案,白霧又化作了幾行字和圖案,顯然是準備顯出破敵的法門,這幾行字剛模模糊糊顯露出來,突然就有一陣山風掠過,風吹着白霧日漸稀薄,各色圖案文字就有些不能分辨了,趙五郎和施小仙二人急忙圍攏起來想要擋住山風,但這霧形已經不可避免地潰散開來。
空中只留下模糊的三十個字:
東華不可進,卻有西華門。
……
地火焚朱鼎,火麟馴石龍。
……
以矛攻己盾,神威自可破。
……
趙五郎慘叫道:“糟了,糟了,這計策都還沒看完就沒了!只有這幾個字,怎麼看得出來是什麼計策?”他一着急,手舞足蹈帶動空氣,白霧散得更快,就連這幾個字也了去無蹤跡了。
“完了!完了!”施小仙也驚呼了起來,她還試圖去捕捉這流散的白霧,但這霧氣如水流一般,哪裡還捕捉的到。二人折騰了一陣,見這白霧已是毫無形狀,這才放棄了。
施小仙失落至極,她一低頭忽然瞥見趙五郎手中的破字錦囊上好像還繡了幾個字,緊忙一把抓住趙五郎的手,道:“等下,你那錦囊上好像還有字。”
二人一喜翻起錦囊認真瞧看,卻見這錦囊上果然繡了幾行字,正是:“雲霧生妙計,不可驚風起,若是風雲聚,一切了無跡。”
施小仙垂首嘆道:“哎呀,你看,趙歸真就知道我們兩個性子猴急,還特地繡字提醒了我們,沒想到還是出了岔子了!”
趙五郎也撓了撓頭道:“都怪我,太着急,什麼都沒看就開了,這下恐怕只有靠我們自己了。”
施小仙安慰道:“常言道天無絕人之路,我們知道的丹鼎觀的地形和對手的特點,就不信找不出破敵救人的辦法。”
趙五郎稍稍寬慰道:“就是,他趙歸真想得出來的辦法,我們兩個人一起未必就想不出來,再說,我們不還有一個脫身的錦囊麼?”
趙五郎晃了晃手中第二個錦囊,這把二人不敢輕易打開,而是認真地看錦囊上有沒有什麼提示,果然這錦囊背面上也寫了幾行字,卻是:“囊中自有脫身計,非到困境不得啓。若要脫身,先得寶傘。”這上半句的言下之意,顯然是告誡他們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開啓這錦囊,後半句意思更清楚了,就是要他們先拿到寶傘才行。
“寶傘?”趙五郎唸了幾遍,突然叫道:“莫不是我的混元傘?趙歸真要我先奪回混元傘做什麼,難不成要靠混元傘脫身?”
“混元傘最多也只能隱身兩個人啊,這……這趙歸真究竟想要我們怎麼做啊?”施小仙皺着眉頭道。
趙五郎也是面露迷茫之色道:“也不知道這遁字錦囊裡究竟有什麼計策,我看我們還是先研究這破字錦囊吧,到時候走一步算一步吧。”
“好吧。”
二人小心翼翼收了錦囊,轉身將趙歸真的墳堆又修了修,又上了一炷香,焚燒了些許紙錢,再度拜了拜才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