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雲子朝衆人微微頜首,從懷中掏出一隻潔白無瑕的玉質淺碗,這碗名曰玉冰盞,不論春夏秋冬,盛入酒水,均冰涼如霜,滋味更加甘醇。
他朝蘇丹青道:“我這術法還需蘇閣主相助一下。”
蘇丹青笑道:“如何相助,還請明言。”
翻雲子道:“我這萬事齊備,尚需一碗至純至淨的清水。”
“這有何難,莫說一碗水,就是一江水,我都能送你。”說着蘇丹青朝白遇仙和玄天明會了下意,白遇仙袖子一拂,一卷七尺淨皮白宣鋪陳而出;玄天明雙指一抖,一滴濃墨彈在空中,蘇丹青化出太蒼筆,沾了下濃墨,在白宣上龍走蛇形,寥寥數筆,便畫出滔滔江水。
這畫作一成,巨大白宣之上就傳來隆隆水聲,筆墨化作奔騰的揚子江水奔騰急卷,衆人如臨江邊,水霧腥氣撲面而來。作畫成真正是蘇丹青的本領,只要太蒼筆一繪,世間萬物皆可出畫而來,神妙不可言語。
翻雲子見江水洶涌,卻面露尷尬之色,道:“蘇閣主這妙筆成真的本事果然厲害,但在下需要的是甘醇的清水,這江水恐怕……”
蘇丹青捋着青須哈哈笑道:“江水渾濁,自不可用,不過閣下不必擔心,且看這揚子江心水是否合用。”蘇丹青雙掌一分,咆哮的江水如摩西分海一般自動分開,露出江底一窩碗口大的泉眼,正是揚子江心的冷泉眼,蘇丹青接過玉碗往泉眼中輕輕一撈,就見碗中已經盛滿清清的泉水。
揚子江心水,蒙頂山上茶。
揚子江中的冷泉水自古便是天下最好的水質,水色如翡翠,倒入杯中盈出不溢,衆人瞧了瞧正是如此。
蘇丹青頗爲得意道:“春風揚子江頭去,夜月茅山石畔過。以揚子江心水相助,想必閣下的戲法更加可觀。”
翻雲子心中敬佩之情更添幾分,他點了點頭接回玉冰盞,道了聲多謝,單手托起玉盞,道:“那閣下就先獻醜了,請諸位看好了。”
他一手託盞一手捏訣,口中念道:
“玉明明,水清清,凝成山,聚成嶽,翻作天,覆作地。”
只見玉碗中水波流動,逐漸隆起,化成一座冰峰,翻雲子手掌一託,就見冰峰脫離玉碗騰空而起。
趙五郎看了看忍不住嗤之以鼻,低聲道:“不過是些御水化冰的本領罷了,不算高明。”
施小仙卻臉色大變,她拉了拉趙五郎,指了指窗外,驚訝道:“五郎,你看外面,那山!”
窗外,清明月光下,一座山峰懸浮在半空之中,與翻雲子泉水凝成的冰峰一模一樣。
原來,這凝冰之術不過是一個引子,移山而飛,這纔是翻雲子的戲法看點。
在場之人無不暗暗叫好。
翻雲子臉露一絲得意之色,他手掌暗暗用勁,喝道:“翻山倒嶽!”那山峰隨着他的手掌緩緩翻動,不過片刻,已是山尖朝下,山根朝上,遠遠看去,彷彿還有些碎石枯木紛紛滑落,往下墜去,更有鴉鳥驚動離枝,盤旋月下,到最後整個山峰倒懸空中,震撼無比。
這正是翻雲子的獨門戲法,名曰:翻山倒嶽。
就算是戲師界內的翹楚,雲機三絕也都臉色微微一震,蘇丹青應景喝彩道:“果然好戲法!”
“翻山倒嶽雖然精彩,但也不過是鏡像幻術罷了。”說話的正是今夜通關的另一名戲師,徐州致遠道人。
這致遠道人乾瘦矮小,一身長袍鬆鬆垮垮,一對長袖幾乎要拖到地上,顯得極不相稱,只見他雙手一翻,就見閣樓半空中凝出一層薄冰,冰面平滑如鏡,他放了一顆珠子在薄冰之下,御氣晃動薄冰,冰面折射,卻映照出碗口大的珠子影像。
以冰爲鏡,折射出光景,便是螻蟻,也能放大成猛虎。
致遠道人嘿嘿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擠成一團:“這翻山倒嶽可是這般玄機?”
翻雲子見這致遠道人上來就拆穿自己的戲法,勃然大怒,喝道:“致遠,你個臭道士次次要與我作對,今夜我如何能饒你!”說着,一手託着玉冰盞,一手將碗中寒氣凝結成數道冰刃,他袖子一揮,這冰刃便飛擊而出,只取致遠道人的首級而去。
致遠道人也不是平庸之輩,他舞動寬大的衣袖,這對衣袖一邊繡着陰魚,一邊繡着陽魚,雙袖一合便是一個陰陽八卦,正是赫赫有名的千里陰陽袖,他喝道:“收!”冰刃入袖如沉大海,片刻就消失不見。
致遠道人嘿嘿笑道:“你不知道我的拿手好戲便是千里取物麼,我致遠道人既可取物,也能送物,你這冰刃已被我送往千里之外了。”
翻雲子一擊未能得手,羞怒不已,雙手一翻玉冰盞,御在空中快速轉動,帶動閣樓內氣溫陡降,他怒道:“我看你如能送走我的寒冰真氣。”這玉冰盞乃是千年冰晶煉製而成,能催動天地間冰寒之氣,只是片刻這至寒真氣就充盈塔內閣樓,只怕再過一陣非要將衆人凍成冰柱。
致遠道人見此,又舞動陽魚袖,向外一揚,喝道:“你能招來寒冰,我就不能取來烈火麼?”袖子之中,隱隱可見地火洶涌,袖風鼓動,團團烈焰已噴薄而出。
一時間,小小閣樓之內,瞬間真氣鼓盪,冰火兩重。
“真是放肆!”一陣嬌媚的喝叱聲響起。正是李三娘,她取下背上的乾坤卷,雙手握住軸卷兩端,身形閃動,一開一卷,就將烈焰寒冰全部被收入畫卷之中。
李三娘這一身法倒是平平無奇,但是乾坤卷收納萬物的威力還是把致遠道人和翻雲子給鎮住了。李三娘收了冰火二物,神情又轉爲嬌滴滴的模樣,嬌嗔道:“方纔蘇閣主、白閣主都已經說了,今夜只以戲會友,你二人又這般爭鬥,當真好不識趣,可叫奴家都看不下去。”
致遠道人眯着雙眼,細細地瞧了瞧乾坤卷,眼饞道:“乾坤卷,嘿嘿,不想你竟有此寶物。”世間修行空間移物法門的人,沒有人不對乾坤卷這等寶物垂涎三尺,尤其是致遠道人修的正是隔空取物的本領,他一雙袖子雖然喚名千里袖,號稱可以千里之內隨意取物送物,但終究有誇大其詞的成分,而且千里袖施展起來極耗內力,與乾坤卷這等神器相比,自然差了不少。
“道長此言差矣,你那千里陰陽袖可不比我這破卷軸厲害百倍麼?”李三娘兀自扶着柳腰咯咯笑道,說着一展卷軸,冰火氣息飛撲而出,致遠道人急忙舞動雙袖,陰魚袖收了寒冰真氣,陽魚袖收下烈焰熊熊,只是一招,致遠道人額頭已經冒出微微汗珠,反觀李三娘泰然自若,根本不費絲毫氣力。
致遠道人受了羞辱,怒道:“即便你手裡有乾坤卷,就憑你這娘們的三腳貓道行,便是十個也不夠我致遠道人對付。”他說着,揮動袖子意欲發難。
天琅見致遠道人出口污辱李三娘,當即喝道:“不識好歹的臭道士!竟敢口出污言穢語,污辱我三妹。”
杜七聖雖然也非善類,但對七聖社的戲師卻極爲愛護,他叫回了李三娘和天琅,一擺青絲拂塵,陣陣黑氣飄散,冷眼道:“致遠道長,你也算是頗有聲望的戲師,如此欺負一個弱女子,可不算本事。若真要比試,倒不知你我二人道行相比又如何。”
“杜七聖,你的道法雖然有幾分厲害,但你以爲我會怕了你嗎?”致遠道人雖然心中有幾分忌憚,但口中依舊強硬道。
“杜七聖,我們也不會放過你!快放了施衛公!”趙五郎和齊雲飛見此也站了出來,齊齊喝道。
“有意思,有意思,今夜這些人看來都是大有干戈,哈哈!”致遠道人忍不住笑道,說着也暗暗晃動雙袖,尋找時機偷襲李三娘等人。
另一旁,翻雲子見機也御起玉冰盞,想要偷襲致遠道人。而齊雲飛、趙五郎也劍符在手,要趁亂擊殺杜七聖等人。
這閣樓內亂成一團,眼看惡戰在所難免。
蘇丹青急忙喝止道:“夠了!諸位一再糾纏可莫怪我等不客氣了。”說着他太蒼筆在牆上一揮,便見一道龍捲風急速捲來,風快如刀,呼呼旋轉,立即將在場衆人各自捲開。
白遇仙捻起白紙正欲發難,忽然閣樓內光影一暗,他紙白的臉色一變,拉住蘇丹青,嘿嘿笑道:“既然這些人無心入我雲機,反倒一心想要在道法上一較高下,那不如就讓他們打個痛快,夜色已盡,正事要緊,我們撤吧。”
一直默不作聲的玄天明也發覺了什麼,點了點頭用腹語道:“那人好像來了,莫忘了社主的交待,速撤。”
蘇丹青楞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什麼,他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經微微發亮,忽然哈哈大笑:“也好,也好,戲法道法本是同源,既然殺戮之心不滅,又何須入我雲機一門,勝者爲王、敗者爲寇,不如先讓諸位殺個痛快。天色已明,我們先不奉陪了,走!”
玄天明黑袍一甩,整個人化作一隻濃墨烏鴉,率先飛去。
白遇仙手指一抖,千葉柬翻飛,疊成一隻巨大的紙鶴,而蘇丹青在白壁之上猛畫幾筆,飛出一隻五彩鳶,他笑道:“好風憑藉力,助我上青雲。諸位,中秋已過,今年的百戲風雲會到此爲止,既無緣分,只怕後會無期!”
這二人藉着塔外烈風之勢,一下子扶搖而上,迅速離塔而去。
而後妙月、畢烏等人也紛紛做法,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