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雲生心頭氣不過,門也不敲,一把踹開竹門走了進去。
這屋內均是竹木所制,中間放置一煮茶的火爐,擺了一條木質長案,角落裡散落幾個軸卷、幾塊未成形的木質人偶殘肢,這屋內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四周層層堆疊的古書,所有的古書擺放在一層層的書架之上,這些書架繞着房舍的中心盤旋而上,目不能窮盡,不知道有多少萬冊。
趙五郎擡頭仰望,見這層層環繞的書架,竟如浩瀚星河一般,緩緩轉動,多看幾眼,就叫人目眩神迷。
“蠢小子,別看了,再看你就要陷入我千機閣的書海幻境之中了。你這目不識丁的,入了這幻術真就是死路一條了。”火爐中明亮火苗後面,坐着一個衣裳邋遢的老頭,正是千機道人杜長庚,他滿頭白髮,污頭垢面,渾身衣服灰撲撲,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施小仙微微皺了皺眉頭,心中有些厭惡道:“這人好不講究。”
杜長庚見葛雲生怒氣衝衝的走進來,也不生氣,反笑道:“怎麼連葛雲生都這麼怕死了,一條普通棧道而已,至於走的這麼畏畏縮縮,這可不是你的性格。”
葛雲生怒吼道:“你剛纔差點弄死五郎我還沒跟你計較,你現在還好意思來恥笑我!”
趙五郎叉着腰,不滿道:“就是,要不是我聰明機智、隨機應變,你現在就是殺人兇手了!”
杜長庚冷冷道:“我要想殺了你這個臭小子,你以爲你還能捱到現在?”
“屁!”趙五郎白了一眼,道:“明明是我聰明果敢破了你的道法,都一把年紀了還死鴨子嘴硬!嘎嘎!”
杜長庚不置可否,伸手一招,道:“你們自己看看窗外。”
轟隆隆的水聲又起,原先被趙五郎拆散的龍蛇在湖水之中迅速合攏連接,又化作巨大的龍蛇昂在湖水之中。葛雲生和趙五郎看的目瞪口呆。
“剛纔明明我已經破掉了它腹內的符咒……”
杜長庚並未理會趙五郎,而是朝向施小仙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施小仙頜首道:“小女子施小仙。”
杜長庚問道:“你如何能知這蛇頭咬不到它的第九節?”
施小仙道:“這大澤龍蛇雖然靈活,但我從它先前的攻擊動作看出,它每一節的活動範圍都有一個最大限度,所以我推算的出這龍蛇的盲區所在之處。”
杜長庚又問:“那若不是頭,是尾來攻擊又如何?”
施小仙道:“這龍蛇身形龐大,活動之間下腹卻始終穩健如山紋絲不動,想來它的下身是固定在湖底不動的,才能支撐得住這麼大的身軀。”
千機道人點了點頭,道:“倒是有些眼光,那依你之說,要如何彌補這龍蛇的缺點?”
施小仙道:“傀儡之技,很多人以爲是一物一咒,其實不然,若是我定會把龍蛇的每一環都改成一個獨立的傀儡,巨蛇可分可合,這龍蛇便不會只有一處七寸,想要破解龍蛇至少要破解二十餘個符咒,而且每一環都獨立成傀儡,九環盲區也不復存在,外人根本不能靠近龍蛇,只不過這等技法十分不易,若非對傀儡一術有極深的造詣,絕難成功。”
杜長庚喝彩道:“甚妙!甚妙!這小妮子真是甚得老夫喜歡!比那蠢小子強太多了!”
趙五郎不服道:“那你不是也沒想到,你自己也不如小仙姑娘,還說我。”
杜長庚冷哼一聲,道:“那你們再細細看下我的龍蛇。”
三人朝窗外湖中望去,千機道人喝了一聲:“散!”巨大的龍蛇每一節都迅速扭動,而後分裂重組,一陣噼噼啪啪之聲,不過片刻之間,每節竹筒都化作一條水桶粗的巨蟒傀儡浮在水面之上,二十一隻巨蟒看起來頗爲壯觀。
千機道人再喝一聲:“聚!”水桶粗的巨蟒纏繞重組,又化作巨大的龍蛇。他回頭問道:“小姑娘,你看可是這樣分合變化?”
施小仙驚訝的難以言狀,她原本只是隨口一說,不想杜長庚早已付諸實踐,並已造出了這精絕無雙的傀儡。她心中厭惡之情早已被欽佩之意取代,立即跪地拜道:“這……老師傅傀儡之技當真舉世無雙!小女子佩服。”
杜長庚哈哈大笑道:“葛雲生,你現在還覺得是老夫想殺你這不成器的徒弟麼?不過話說回來,你這蠢徒弟好像最近精進了不少,倒也讓我刮目相看了。”
葛雲生冷哼道:“還差得遠呢,還是蠢不可及!”
趙五郎在一旁不滿道:“師父!”
杜長庚打了個響指,有一僕人緩緩推門而入,卻是個木質的人偶,雕得惟妙惟肖,但這三人已經見過不少如假包換的傀儡,所以一眼便認出這是個傀儡人偶。
杜長庚笑道:“葛師弟,你可是許久未來看我了啊,難得前來,喝杯熱茶還是應該的。”
那人偶端坐在茶爐旁,嫺熟地往紫砂茶壺中捻入少許茶葉,沸水擊注,少頃茶香四溢。
葛雲生閉目讚道:“是廬山雲霧。傳聞此茶生在千山煙靄中,萬象鴻蒙裡,吸盡天地芳脂,幽香如蘭,回味極甘。”說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羨慕道:“你這老鬼倒是會享福,坐擁青山綠水,早晚有人偶服侍,日出時翻書閱經,日落時品茗飲酒,真是瀟灑自在的很吶!”
杜長庚嘿嘿一笑:“你若想過這種日子還不簡單,這世人都是口是心非,說是羨慕鶴鳥自在,卻放不下世俗牽絆,你葛雲生如何能靜得下這顆心!”
葛雲生神色微微有些尷尬,咳咳兩聲,道:“我非難以靜心,只是身負罪孽,若要一世獨安,如何能成。”
杜長庚哼了一聲,道:“罪孽?何爲罪,何爲孽?凡事都是因果輪迴,若非出本心,再深的罪孽又與我何干?師弟,你便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葛雲生驚道:“這因果輪迴可不是道門之理,杜老兒你如何也學起了佛門理論,這可是違了道門祖訓。”
杜長庚笑道:“你們這些雜毛老道就是喜歡把宗派分得這麼清楚,我早就不是道門中人了,如今我改叫千機老人,學佛學道對我來說都沒什麼區別,哪個好用我就用哪個,若是道學與我不合,我修它何用?”
葛雲生此番卻不敢苟同,在他心中師道之事重逾泰山,便是千死萬死也不會更改。
杜長庚心知葛雲生的性情,也不多做爭辯,話鋒一轉,道:“說吧,這次過來又有什麼事,你可不會平白無故來找我。”而後他盯着施小仙道:“可是爲這小妮子而來?”
葛雲生嘿嘿笑道:“我就知道瞞不過你,正是爲她而來。施姑娘令堂與我頗有些交情,前些日子家中不幸遭遇變故,如今無親無故,我有心收留,但我與五郎遊歷四方,帶着女娃娃也多有不便,所以想請杜師兄留在門下,給她一個安身之所。”
杜長庚瞟了施小仙一眼,未置可否。
趙五郎心中一緊,不知道這老鬼又想耍什麼花招。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突然問道:“對了,我剛纔看這位施姑娘還帶了一名人偶過來,可是你自己製作的傀儡?”
施小仙搖頭道:“不是,是我阿爹留給我的。”她這纔想起,阿鬼還身負重傷留在院內,施小仙心中大爲不捨道:“阿鬼有傷在身,可否讓我先把他擡進來,外頭露水太重,我怕……”
“不過是個普通人偶罷了,至於如此緊張。”杜長庚不屑道,但隨即他又一招手,便見房頂上落下兩個丈高的巨大人形木偶,這人偶造得高大健壯,青面獠牙,身披鎧甲,如同金剛力士一般,緩緩朝門外走去。
杜長庚道:“入了我紫雲谷,大事小事都可以由這些偶人來做,何須施姑娘親自去擡。”
葛雲生見人偶模樣怪異,取笑道:“你倒是會借鑑,佛教的護衛如今也給你看門護院,這架勢可不小。”
杜長庚笑道:“主要是覺得威猛好看,無他!”
不多會,金剛力士將阿鬼擡了進來,身上零件早已翻落一地,只剩一隻手一隻腳還可以自由舞動。
阿鬼復見施小仙,眼神之中立馬浮現一絲笑意,暖暖的充滿憐愛之情。
杜長庚看阿鬼的眼神,也是驚了一下,他站了起來,圍着阿鬼轉了幾圈,嘖嘖稱奇道:“怪了,怪了,這人偶體內並無三魂七魄,爲何卻有靈智?施姑娘,你這人偶是令堂留下來的,敢問令堂尊敬大名?”
施小仙眼神一暗,低聲道:“我阿爹身前多次囑咐,不可泄露他的姓名,此事小女子不便告知。”
杜長庚兩撇雜亂的眉毛一擰,臉色大爲不快,葛雲生急忙勸道:“哎呀,杜老鬼,這是人家的秘密,你就不要打聽了。”
杜長庚卻沒有停止的意思,繼續問道:“那可否告知這人偶的製作法門?你我都知傀儡之技有三法,懸絲法、符咒法制作出來的傀儡沒有靈智,引魄法造出的人偶雖然微有靈智,但體內必有殘魂餘魄,這個阿鬼有靈智卻沒有魂魄,不知又是什麼法門?”
施小仙堅定地搖了搖頭,道:“這人偶乃是我阿爹所制,我確實不知爲何會這樣。”
杜長庚有些怒意,喝道:“你一口一個你阿爹,他到底是何方神聖,這天下傀儡之技,我不信還有人能超過我千機老人!你想入我的千機閣,就如實相告,再這般推推拖拖,意欲掩蓋,休怪我杜長庚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