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衚衕那邊的宅子,薛愫正讓人修繕,又讓人打製傢俱。如今已是兩月有餘,房子收拾妥當了,主要的傢俱也有了個大概。
薛愫中意紫絹,這些日子經過聞鶯的細細調、教,已是得力的一個丫頭。聞鶯當初管的一些事已經交給了她。薛愫知道紫絹她父母在鄉下過得清苦,便讓人將那二老接了過來,讓他們暫時住在棉花衚衕那邊給自己看守屋子。她父親聶海波,薛愫讓他在宅子裡種些花草樹木,順道將後面那塊空地開墾出來,種些蔬菜什麼的也使得。
聶海波本來就是莊稼上的好手,墾地種菜,養花種草都是極拿手的。紫絹的母親則讓她進來負責他們這一房漿洗。兩口子一句埋怨的話也沒有,又比種莊稼輕鬆許多,每月又有月錢可拿,聶家對薛愫都十分的敬重。
這樣就漸漸翻到了七月,薛憶的婚期在即。
薛愫的添箱禮也早就準備好了,其中就以薛愫親自制的那幅掛毯最精美。大紅的緞子,掐金銀線滿地繡的萬花錦。垂着大紅的流蘇。長約一丈半,寬約半丈。不論掛在哪裡都覺得富麗大方。
曾家的人都是知曉薛愫的繡技的,以前見識過她的雙面繡,如今又是滿地繡,無一不稱讚。不過只有一個人始終冷冰冰的,那就是範氏。認爲薛愫始終小家子氣,這勞什子的掛毯好看是好看,不過就些針頭線腦,頂多緞子值兩個錢,金銀線加起來有兩斤多,值些錢。算下來這麼一幅還沒十兩銀子。
打了一對金鐲子,黃澄澄的,看着倒好看,只是還沒有小指頭粗細。也值不了多少錢,餘者就是一套採蝶軒的脂粉,這個薛憶很喜歡。還和範氏稱讚說這個妹妹體貼她。
範氏譏誚道:“她倒是玲瓏心思,得了面子。我們落得個什麼。你還誇她。我看你就是再活一世,論心計也比不過她。”
薛憶被母親訓斥,臉一紅,低頭說道:“姐妹間我計較這些做什麼,別的不說,就是她費心思給我繡的這個掛毯,我就覺得十分好了。用錢也買不來。”
範氏不想再說什麼了,女兒這樣的性子,或許是她給養壞了。
薛太太雖然對範氏心有芥蒂,可畢竟薛憶也是她嫡親的孃家侄女,也送了些添箱禮。還送了一戶人家給薛憶做陪房,讓她在方家也有立足的地方。靠着各房的一些的添箱,並範氏這些年替女兒攢下來的銀錢,給薛憶湊夠了三十擡的嫁妝。
那方家太太還以爲一個寡母又帶着個女兒,沒什麼油水,沒想到竟然湊出了這麼多的嫁妝,倒很是意外。
堂姐出嫁,薛愫隨了禮,那邊幫忙的人不少,也沒薛愫什麼事了,再有她也不打算過去幫忙料理。反正她和範氏都是各看不順眼,何必再去惹人嫌。
方家已經派人送來了催妝禮,淑苓、淑荃約了薛愫要一道去湊熱鬧。
方家本來不是什麼富裕人家,勉勉強強算得上小康。置辦的禮自然趕不上官宦人家的那般富麗大方。因此範氏臉上總有些尷尬,她對這樁婚姻本來就不是十分滿意,要不是看那方家小子還周正是個讀書人,薛太太說這樣一門親事給她,只怕當場就會翻臉。
女孩子們涌進了薛憶的臥房。薛憶坐在一張描金的繡墩上,看着長案上擺放着的那套鳳冠霞帔兀自出神,丫鬟們進進出出,她彷彿也絲毫不在意。
淑荃昔日和薛憶交情不錯,走在了前面,還沒進門就笑嘻嘻的說道:“憶姐姐,我們來給你賀喜了。”
薛憶這纔回過神,眼珠子滴溜溜的轉着,看見了她們三個結伴而來,連忙起來。
淑苓看着案上擺放着的那些東西,笑吟吟的說道:“薛姐姐試過沒有?”
薛憶羞澀道:“還沒呢。”
薛愫看見了牀上那套正紅色的嫁衣,大紅的妝花緞,描鸞刺鳳的,十分繁複熱鬧。旁邊還有一個赤金項圈,掛着一把長命鎖。
淑荃和淑苓正圍着薛憶說笑逗趣,薛憶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在姐妹們的說笑裡,顯得要坦然多了。
範氏走了進來,見薛憶還好,又見姐妹們都陪在身邊與她說笑,連不大過來的薛愫也來了,也放了心。就害怕女兒心裡有什麼委屈。
“東西你都看過沒有?有沒有什麼疏漏的地方,要是出了什麼岔子可是要讓人笑話的。”
薛憶含笑道:“好像沒什麼不妥的。”
範氏看了眼屋裡的幾個女子,年齡也都相仿。淑苓不用說,是做世子夫人的,就是庶出的淑荃年前也定了人家,夫家是做茶葉買賣的,據說家資鉅富。薛愫倒還沒人家,但依着薛太太的偏心,府中人都說她想借薛愫攀高枝,以後肯定也嫁得不差。倒是他們薛憶,這叫人如何不有怨氣,
“母親去忙吧,我和姐妹們說會兒話。”
範氏張了張嘴,想說什麼都收了回去,心想薛憶是在這裡呆不了多久了。明天下午就要坐了花轎去方家。以後回孃家的話,這裡暫且算是。過去了也沒個姐妹扶持,讓她開開心心的倒也好。範氏點頭說:“那好,你們坐着聊吧,前面還有好些事呢。”
等範氏走後,淑荃悄聲說道:“薛姐夫長得還真好看,上午來我們家的時候,在二太太房裡看見了。斯斯文文的樣子,一看就是個讀書人。”
薛憶紅着臉說:“可是母親好像並不是太滿意他。”
薛愫想,這個堂姐怎麼還是不大曉事體呢。都這時候了還說這個,要是讓旁人聽見說到姑母跟前去,姑母心裡會怎麼想,忙道:“對了,姐姐說喜歡我收着的那幅趙孟頫的字,回頭我讓丫鬟給你送過來。”
薛憶忙道:“妹妹好不容易纔收着這麼一幅,不用給我。”
薛愫笑道:“有什麼不行的,你喜歡就拿去吧。他的字畫還是容易尋的,不過再花些工夫罷了。”
淑荃也道:“我們幾個人薛二妹妹針線好,苓姐姐棋藝出衆,薛姐姐字寫得好。只有我什麼都平平,拿得出手的一樣都沒有。”
好在將剛纔的話題給岔過去了,薛愫鬆了一口氣。
前面秦老夫人找曾家姐妹,淑荃和淑苓便告辭了。
薛愫卻一直陪在薛憶身邊,聊着聊着就說起了還在江陵時候的事。
“妹妹,你還記得那年下雪,你看雪看久了,後來眼睛看不見的事了麼?”
薛愫低頭道:“怎麼會不記得呢,因爲這件事,娘還把房裡的丫鬟婆子給罵了個半死,說她們沒有照顧好我,幸好後面又能看見東西了。那時候年紀小,雖然膽小,但也是貪玩的。突然眼睛看不見了,我急得哭,姐姐還跑來安慰我,還給我說院子裡梅花開的事。”
薛憶笑道:“你小時候又膽小,又淘氣,嬸孃拿你也沒辦法。”
薛愫想起以前的事,雖然她來京已經兩年,卻感覺到那是十分遙遠的過往了,這時間的跨度已經讓她過完了一世,也不知今生還有沒有機會再回江陵看看,笑容裡已是酸楚,只聽得她說:“可不是呢。姐姐從小就文靜乖巧,長輩們都很喜歡你。”
薛憶也笑了:“只是現在性子綿軟,也不太招人喜歡了。倒是妹妹來了京城後,和以前倒有些不一樣了。”
薛愫想了想方道:“論理這些話我不該和姐姐說。只是我覺得姐姐性子的確溫柔太過,脾氣軟和。可是嫁到方家去了,不比自己家。自己的東西該爭取就要去爭取。有時候硬氣一點,別人也不敢拿捏你。”
薛憶訕笑道:“這下成了我是妹妹,你是姐姐了。不過我知道妹妹都是爲了我好,才和我說這些。雖然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但我會記住妹妹說的話。有時候太柔順了好像是不大好。”
薛愫笑道:“這就對了。”
薛憶想到以後回孃家也不容易,便有些不捨,摟了薛愫的肩膀溫聲說道:“妹妹,我會想你的。”
薛愫道:“我也會想你的。”
薛憶鼻子泛酸,眼淚跟着就落了來,柔聲說道:“妹妹,我知道娘做了對不起你和弟弟的事,但是她做這些都是爲了我。我不恨她。但對妹妹和弟弟造成了困擾和損失,我替娘給你們賠個禮吧。”
薛愫苦笑道:“傻子,不關你的事。你馬上就要出嫁了,別太難過。以後不管我在哪裡,大家都還是要走動的。薛家我可就你這麼一位姐姐。”
薛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挨着薛愫輕聲啜泣起來。小螺看見了要上來勸阻,一旁的僕婦看見了,暗暗的拉了下小螺的衣裳,示意她不用管。
薛太太請了賀大太太做全福人去方家鋪牀。範氏給賀大太太封了二兩銀子的紅。賀大太太心想也太摳門了吧,二兩銀子不是打發下人麼。再說遇着這樣的大喜事,又只這麼一個女兒還是這樣的吝嗇。這個全福人也做得不開心。薛太太聽說了這事,又忙拿了八兩銀子,給賀大太太湊了個十全十美。
這事範氏原本不知曉,不過從下人們的談話中聽見了,臉色頓時就變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