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封到達宴會廳的時候,其即時間還早。
沒進門,他先碰見了個眼熟的人在宴會廳門口用座機打電話。
“媽,我真不是耍小孩子脾氣。”
“你們爲什麼就不能認真聽我說說呢!”
“難道我就非要嫁給我不認識的人嗎?”
“對,我知道,我沒出息,我達不到你們的期望……但爲什麼你們只想到自己,你們是不是非要逼死我才甘心?!”
最後那半句話,對方的情緒顯然格外激動,即便沒有洛封這麼好的耳力也能聽得十分清楚。
但很快,對方也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洛封,臉上頓時閃過點難堪的慌亂。
她擡手捋捋頭髮,壓低聲音又說了幾句就匆匆擱下話筒。
“那個,程小姐對吧?”
身後傳來的男人聲音卻叫住了想回去宴會廳裡面的程錦瑩。
她有些緊張和疑惑地回頭看去。
洛封伸手拿起座機桌上被遺落的那部傳呼機,衝程錦瑩晃動了兩下,然後很正常地笑笑說:“這是你的東西吧?”
程錦瑩這才輕“啊”一聲,不好意思地跑回來。
“謝謝!”
從洛封手裡接過傳呼機後,這個年輕女人就禮貌地向洛封鞠了鞠躬,仍然沒多說什麼,轉身就往宴會廳裡走去。
洛封靜靜地注視她的背影,想了想也跟上去。
剛走進宴會廳,洛封就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氛。
這股不尋常不是源於在場的人,而是源於整間宴會廳的內部環境。
可能也是由於假期的緣故,洛封能看見本該擺在宴會廳裡的那些桌椅和移動餐車等都被拆卸、整齊地堆積到了邊角去,還蓋上了層塑料布。
於是偌大一間宴會廳,變得更加寬敞而空蕩,簡直就像是那種室內的運動場。
只有廳中央臨時搬來了幾張桌子,邊上擺放摺疊椅,這就算是集中的地點了。
洛封感到氣氛不尋常的理由就在於此。
想象一下這樣的畫面:你走進一間十分空曠的房間,在幾盞慘白的吊燈下方,有十幾個坐在椅子上的陌生人不約而同地轉頭向你看來。
那一刻,無論他們眼中包含的情緒如何、表情如何,耳邊突如其來的安靜都會製造出一份奇怪的恐懼感來。
然而洛封的表現卻比普通人要好上很多。
或者說,他壓根就沒有展現出普通人該有的那種略微心慌的反應。
在宴會廳中央的那羣人朝自己看來後,他先是衝他們坦然自若地隔空頷首示意,然後就非常自在地在宴會廳裡閒逛起來。
看到這情況後,已經到場的旅行團成員裡有幾個人就眯起了眼睛。
宴會廳裡的擺設大多已被收拾,但各種各樣的裝飾卻仍留在原地,例如牆壁上釘掛的幾排油畫。
時間還沒到,人也沒到齊,洛封先不着急過去找旅行團的成員聊天。
比起他的心思,那其中的一些人恐怕比他還要急切。
反正這趟就來看個戲而已,若是有危險的話,翻臉就翻臉。
時至今日,洛封也不再害怕某些事情了。
“嗯?”
忽然,洛封的腳步在一幅油畫前站定。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看見讓他產生興趣的圖畫。
問題是,這幅畫不太應該出現在一家迎客的觀光酒店裡,尤其是在宴會廳這樣的場合纔對。
因爲那是幅《農神食子像》。
西班牙畫家戈雅的作品,畫上的內容是講述羅馬神話裡的農神薩圖爾正在吞噬祂的孩子。
這裡的“吞噬”,就是字面意思。
一個渾身赤裸的巨人正血淋淋地撕咬去手中那人的頭顱。
總體來說,這是一眼就會留給人深刻印象、小孩子見了也許還會有心理陰影的黑暗畫作。
所以洛封不明白羅郡大酒店的宴會廳爲什麼會掛如此的一幅畫?
另一方面,他也想起了有關這幅畫的其他事。
“《薩圖爾食子》,畫家弗朗西斯科·戈雅的作品。大概也是他畫作中最出名的一幅。”
陌生的聲音毫無徵兆地響起。
洛封像是疑惑地眨眨眼,扭頭循聲看去。
只見一名此前他沒什麼印象的年輕女人不知何時接近到他身邊,見他看來後,那張成熟的嫵媚臉蛋上就露出了淺淺的笑。
“不好意思,因爲剛好我對這畫也有點了解,所以就冒昧走過來了。”
女人的聲音相當輕柔,比較容易帶給人好感。
洛封稍作回憶,也想起了她的身份,不由流露出了點感興趣的神色。
這是住在副館三樓A301的客人,名字好像是叫“方盼”。同行還有個年輕男人,叫“高涼”,兩人同住A301。
有趣的是,根據蒲正南筆記上的記錄……方盼和高涼實際上是表兄妹,兩個人卻只要一間房間,這裡頭的故事也頗爲耐人尋味。
“不知道先生你知不知道?《薩圖爾食子》這幅畫其實也對應了希臘神話裡的故事。”
方盼看樣子是有心和洛封搭訕,笑靨自然地講解了起來:
“薩圖爾這位農神其實對應的是希臘神話裡的二代神王克洛諾斯。”
“傳說,克洛諾斯弒父奪位,父神烏拉諾斯臨死前對祂說,‘你也將被自己的孩子殺死’。”
“爲了防止預言發生,克洛諾斯在子女出生後就將祂們一一吞進肚中。”
“這就有了戈雅的這幅畫。”
說話間,方盼伸出手,似乎想要觸碰下那牆上的油畫,莫名又剋制地收回手去,側頭向洛封繼續笑笑說:“當然,傳說的結果衆所周知,克洛諾斯被兒子宙斯打敗,鎮壓進了塔耳塔洛斯地獄裡。”
洛封和她對視了幾秒,旋即平靜的臉龐上也是露出禮貌的微笑,點頭說:“嗯,我知道。”
“先生你都知道嗎?”方盼不好意思般赧然一笑,“看來是我多餘賣弄了。”
洛封本來還想再說點什麼,宴會廳裡突然就響起了一聲憤怒的高喊。
“請你道歉!”
“我只是挺好奇她的裙子而已,又沒打算掀開,沒事別那麼激動。”
宴會廳的中央,此時發生了點變故。
坐在輪椅上的顏秀這會兒低頭躲在了鄭父的身後,在父母倆的身前,還站了個給人感觀很不舒服的高瘦男人。
洛封在望了一會兒後,也是漸漸皺起眉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