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遇上早年那隻鬼
“還記得我不?”,我被重重地摔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地方:“你是哪隻鬼?”,我感到聲音很熟悉,是個聲音沉悶的老婦人:“別問了,你做過的事你還想不起來?”,四周一片漆黑,沒了那些骷髏和鬼笑聲,但靜的人頭疼,好像聞到了麥子的香味兒,夏季,在農村只有收麥子時才能聞到的味道,我生長在城市,但小時候許多時間是在農村度過的,尤其是小學時的暑假,常常到鄉下姑媽家,我的好友京海是我今生難忘的好朋友,一個比我大且和我趣味相投的頑皮農村孩子,我們在一起的故事很多,“難道你把我弄回小時候了?”,我已經感覺到了,那聲音回答:“你總不會忘了吧?”,然後再也沒有了,我感到寂寞,希望尋找繼續下去。“哼,你把我害得好苦!”,這聲音怎麼這麼熟悉?我努力從記憶庫裡往出調資料:“你的聲音很熟悉,但我好像和你沒打過交道。”,聲音繼續着:“你讓人把她趕走了,可也毀了我的地盤,還有你那個該死的哥哥京海!”,她居然知道京海?我一下回到了童年時代,這聲音竟然延續到了現在,我想想,再想想……
記憶把我又拉回到與京海在一起的日子裡。
在姑媽那個村子的西北頭,有一座廟,那是我們小夥伴們經常“藏匿”的地方,一般都是我們偷瓜摸棗的“消髒”處,沒人專門注意它,而我們大部分時間都是晚上去,直到有一天姑媽對我說:“你不敢和京海領着一羣小土匪到神神廟裡去胡鬧,看廟的姑子都給你姑父告了好幾回了,再鬧,神神就不靈了。”,我自然不會直接反對姑媽:“那是封建迷信。”,姑媽沒有文化,似乎是很信那些的:“咱村的大小事都靠神神保佑。”,姑父開始批評姑媽了:“你給孩子胡說些什麼?人不靠勞動能打糧?有病不找大夫能治好?孩子丟了不找能讓你那神神送回來?告啥告?咋不敢到大隊去告呢?那一套害死人!”,姑媽不說話了,我完全同意姑父的意見,重要的是我們的領地要被什麼神神所佔領,這是不能輕易放棄的:“就是,胖嬸說小倪發燒沒去醫院,到神神廟,姑子給了一把香灰,燒退了,可腿瘸了。”,
小倪是彩雲表姐的女兒,比我大一歲,她長得可漂亮了,五官就象是畫出來的,見了人就笑,可惜她的左腿是瘸的,她很尊重我:“順順叔,回來給我拔些花行嗎?”,看到她又可愛又可憐的樣子,沒人會不答應她,當我們男孩子每次從村外回來時,都不會忘了給她採花,各色野花會讓她捧不下,而每當女孩子嘲笑她或有外村的孩子欺負她時,我們這些“長輩”都會極力維護她,光我爲了她就和外村的男孩打過好幾架,小倪的姥姥嘆息着:“唉,要是俺小倪腿沒毛病,憑模樣長大一定能給順順當媳婦。”,我生氣了:“四娘,你糊塗了,哪有叔叔娶侄女的?”,四娘是彩雲表姐的母親,她們都笑了:“他還懂輩分。那我問你,什麼是娶媳婦呀?”,我覺得臉有點燙:“就是結婚。”,小倪笑着問我:“順順叔,將來你會和我結婚嗎?”,我徹底被羞臊到骨子裡:“別胡說,我們不同輩!”,羞得我好幾天都不敢從她家門口過,採的花都是讓京海送去的。現在想來,那樣的小姑娘,即使是瘸的,你見了也不會不多看幾眼,她太美了,就像是有一點殘缺的美玉,絲毫也不會因爲那點殘缺而否定了她的美。爲此,我恨透了神神廟的老姑子!她總是用香灰給人治病,大都是小病好了,大病走不了,美麗的小倪被她治瘸了腿,英俊魁梧的建設哥被她治瞎了右眼……她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幾斤麥子和幾斤包穀。
老姑子敢告我,非去找她見個高低,京海聽了也很氣憤:“那老東西,不下地幹活,整天拿香灰騙人,還偷隊裡的蓖麻去鎮上換菜油。”,我們商量好了,準備和這個暗地搞封建迷信的壞分子做一次鬥爭。這是一座破舊的廟,農業社是不允許在這裡燒香磕頭的,而這個所謂的姑子,聽說是從西邊來的,開始說她會什麼手藝,後來她暗地裡跟人說她是這神神廟裡的護法使者,她說小倪是狐狸精附體了,也巧,那幾天小倪高燒不退,愚昧的四娘便把小倪抱到了她的小屋裡,她用井裡滲涼的水給小倪洗了澡,到廟了請了一回神神,燒了一把土香灰,拿來硬給小倪灌了下去,結果小倪吐了,她說:“她身上的妖精被趕出來了,你要在廟後面埋五斤玉米和五斤麥子,看明年是不是出苗,如果不出,妖精的魂就破了。”,不
久,小倪的燒退了,第二年,廟後面那塊地果然什麼都沒出,但小倪的腿卻瘸了;建設哥的右眼其實就是麥粒腫,點點眼藥就會好,但她到處散佈說:“白毛狐仙看中建設了,得請神神鬥法。”,建設哥的媽更愚昧,直接把做法的熱香灰抹在建設哥眼睛上,一週後,那隻漂亮的眼睛便失去了光明。她總是讓前來“求醫”的人在廟後面埋糧食,說:“神神要用你家的糧種壓邪氣,要是什麼都不長,就是壓住了。”,半夜“神神”就到廟後面把糧種取走了,能長出什麼?她也的確能治點小病,比如頭疼呀,胃疼呀,但總不除根兒,隔些日子病人就得到廟後面去埋糧食,她就是靠着這種方式做着神神的護法使者。知青柳青姐姐告訴我:“那老姑子經常到我這裡來要止疼片,說她老牙疼,我問她爲什麼不讓神神給她治,她說她從不搞封建迷信。”,真是狡猾的傢伙!病人頭暫時不疼了胃不疼了,是止疼片的功勞,可偏偏有人就信她的!
我和京海來到了神神廟附近,按計劃,京海先去和她搭話,由我溜進廟裡。京海是個搭話高手:“姑姑,我牙疼你能給看看不?”,老姑子長得很奇怪,兩隻黑眼球分開到左右,說不上是什麼眼,是外對眼吧?!她賊溜溜地看着京海:“牙疼找柳青去呀,我又不是大夫。”,京海和她糾纏着:“你不是會請神神嗎?給我請一回,我也給你麥種。”,她仍舊不相信京海:“那是封建迷信,我可不搞那一套。”,我在廟裡聽見她說這些,真想衝出去煽她兩耳光!原來她請神神是有對象的,京海告訴她:“你不給我請神神,神神會發脾氣的?”,她根本就不吃京海那一套,京海朝廟裡看看,我點點頭,溜出廟,便又告訴她:“你不請神神,敢跟我進廟裡看看不?”,她吱唔着:“我不去,根本就沒有神神。”,京海捂着腮幫子:“那好,我去找柳青姐去。”,我們倆躲在一處等着看結果,不久,她端着盆子出來倒水:“嚇唬誰?老孃什麼沒見過?!”,她終於進了神神廟,突然,裡面發出一聲怪叫:“我的那個神神娘唉,你老人家饒了我吧,我再不敢騙人的糧食了!”,她臉色蒼白地奔出了神神廟,關了她的小屋門,沒敢再出來。我和京海強忍住笑,跑到村頭的渠上,笑得肚子疼,這事,只是我們倆的計謀:我趁京海和老姑子說話的機會,上到那佛不佛道不道的塑像上,把那個男女不分的怪神神用表哥的毛筆塗成了一半哭一半笑的樣子,還在那當作香爐的大碗裡撒了一把玉米和一把麥子,下面壓着老姑子的畫像,她的眼睛太特別了,只要照一次鏡子,她這輩子都不會忘了自己的模樣。
這只是開始,想起可憐的小倪和無辜的建設哥,我們怎麼整她都不爲過。
終於等到了晚上,柳青姐姐飯後來了找姑媽:“嬸子,讓你家小弟弟給我幫個忙吧?”,姑媽問:“他個娃娃家能給你幫個啥忙?”,柳青姐姐把她的羊角辮往身後一甩:“小弟弟學啥可快了,我白天教他用手捅棉球,一會兒就會了,這幾天打針的人多,棉球用的快。”,柳青姐姐是我約來的,可她沒有撒謊,我和京海確實白天幫她捅棉球了,同時也把老姑子的事情告訴了她,她也笑翻了天:“這狡猾的傢伙,就該這麼治治!”,我們把晚上的計劃告訴了柳青姐姐,但姑媽晚上看我看的很嚴,只有充足的理由她才肯放我出去,柳青姐姐的到來,使姑媽無法拒絕要求,因爲她對知青一向是很信任的,尤其是漂亮的柳青姐姐,我被她牽着手,樣子乖乖地出了家門,剛一出門,我便拔腿就跑,柳青姐姐在後面小聲喊着:“慢點,別摔倒!”,我頭也不回地去和京海匯合了。
我們估摸着老姑子不久就會回過神來,因爲京海和我是村裡有名的孩子頭和搗蛋鬼,我們倆是形影不離的,這次分開是個冒險舉動,頂多能維持到晚上,那老傢伙,狡詐的很着呢。果然,老姑子已經恢復了正常進出,但還是不敢到廟裡去查看村裡人偷放的供品,那是她的又一項“收入”,可以說,她從某種意義上講是個無神論者,她在利用着不知名的神,沒人能叫上來村裡的神神是哪條來路,人們只好叫做神神,因爲他或她的塑像造的極其粗糙和不成比例,只是有點象人形,性別很難確定,更談不上美,有點類似下雪天孩子們隨意堆積的雪人,但又缺乏生動性,故此,我白天在上面做手腳是很方便的,甚至是一種新的創造,至少他或她看起來有點引人注目了,那是我唯一的一件抽象再創作作品。在確定老姑
子睡着後,我和京海牽着精靈的大黃狗悄悄地進去了,我們偷卸了隊上拉磨老驢的偷嘴鈴,給大黃狗戴上了特製的面具,從狗脖子一側綁上了小手電筒,先用偷嘴鈴在裡面搖,直到老姑子被吵醒,我們點燃了蠟燭頭,開始在裡面晃,老姑子顫巍巍地在破廟外面呵斥着:“京海!那個城裡娃,我知道是你們作怪,快出來!不然我喊人了!”,我推亮了大黃狗脖子上的手電筒,對狗小聲說:“回去!”,狗便戴着面具,臉部放着光衝了出去,裡面的蠟燭滅了,可一個怪物從老姑子身邊飛快地劃過,她這回真的嚇着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渾身發抖:“我的個神神呀,真把白毛狐仙招來了!”,她癱在地上再也說不出話來,我和京海在廟裡實在想笑,但硬忍着,可奇怪的事發生了,
有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從屋頂傳下來:“哈哈哈!嘿嘿嘿!”,我和京海都愣住了:“還有人!”,京海低聲問我:“弟,咋回事?”,我也沒了注意:“她嚇咱,咱也嚇她!一塊笑!”,一老兩少在廟裡大笑着,笑着笑着,我發現京海也開始發抖,我擔心了,畢竟農村的孩子迷信些:“哥,我害怕了,咱回吧?”,京海只嗯了一聲,我拉起他也衝出破廟,臨走時,我在老姑子跟前跺跺腳:“我是小神神,快把廟後的糧食供給我!哈哈哈!”,廟裡竟然有迴應:“嘿嘿嘿!”,京海無力地拽了我一把,說不出話來,他是真害怕了,可我還想再進廟裡去看個究竟,明天晚上吧,我自己來。等回到京海家,我發現他臉色刷白,目光呆滯,這次我真害怕了:“哥,你咋了?那是我裝的。”,爲了安他的神,我撒了謊,他仍不信,我給他倒了碗涼水,幫他灌了下去,不久,他發燒了,我跑去叫柳青姐姐,柳青姐姐給他打了退燒針,又喂他了些藥片,姑媽來了,看到柳青姐姐便問:“不是在衛生所嗎,怎麼又跑這兒了?”,柳青姐姐只好搪塞着:“京海可能吃了涼東西了,有點發燒,就讓他小哥倆一起吧。”,姑媽沒法強領我走:“那你把你哥照看好,有事去找柳青姐。”,我答應着,照柳青姐姐吩咐的,準備了溫水和毛巾,不斷給京海敷額頭、喝淡鹽水,我再沒敢提廟裡的事,不久,他的燒好象退了,開始虛弱地打呼嚕,我也有點累了。
第二天,村裡人都在議論着:“老姑子不見了”,又過了幾天,又有人說:“神神廟出了怪事,神神變了臉,不靈驗了。”,柳青姐姐領着大夥去了老姑子的屋子,經大隊同意,撬開了她的門,結果發現,她家的牀底下有好幾袋麥子和包穀,夠吃一年的,在她的做法箱旁邊,有一個小紙盒子,裡面是幾瓶藥片,柳青姐姐告訴大家:“這就是老姑子騙人的證據,是從我那裡要的止疼片和阿司匹林,還有合黴素,她能治牙疼胃疼靠的就是這些!”,她走了,再也沒回來,隊長建議拆了這座廟。拆廟前的晚上,我一個人跑到廟裡,聽見那個老婦人的聲音:“小東西,都是你壞了我的靈氣,害得我連窩都沒有了!”,我斥責她:“你是什麼神神?老姑子藉着你害了那麼多人,小倪的腿、建設哥哥的眼睛,都是你害的!”,她發怒了:“現在該輪到你了!”,我和她爭吵:“我不怕!我有火柴,你敢害我,我就燒死你!”,我掏出火柴,怎麼也劃不着,一盒火柴都劃了,就是不着,我沒力氣了,坐在廟的拐角閉上眼睛,看她能把我咋樣,有人搖我,我睜開眼,是隊長,也就是京海他爸:“孩子,你怎麼在這睡着了?你姑媽都快急死了,搗蛋鬼,快回去吃飯!今天要扒廟了。”,我和京海一直守着另外一個秘密,就是那奇怪的老婦人的笑聲,而我又有一個獨自的秘密,無法對京海說,一直保守到現在。
“現在還覺得奇怪嗎?”,我斥責它:“你能保佑人們什麼?倒是那老姑子藉着你騙錢害人,她走了,你也應該走!”,它不服:“我是神神,你能把我怎樣?要是你不鼓動人拆廟,我會永遠在這裡待下去的!”,我繼續批駁它:“你是哪門的神神?我小倪外甥女你是怎麼保佑的?廟不拆早晚要漏、要倒塌,一場雨就把你這泥胎衝沒了!你是不是還要嚐嚐我小時候的滋味?”,它聲音開始變了:“野孩子,你又要到我頭上撒尿?我告你姑媽去!”,我大笑:“哈哈哈哈!我姑媽姑父早就死了,他們活着的時候也不相信你,你白給!”,我正得意,先前那陣龍捲風是的力量又一次將我拋到了空中,這一回,我能找到我的對手嗎?……
(於西安市中心盛順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