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夜宿古墳冢與英雄亡靈相遇
不是俺賣關子,不能說那座古陵的名稱,希望你到陝西來,多住幾天,多看看,向西走走,你一定會知道我說得是哪裡,但這不重要,主要是燦爛的漢唐文化,曾是華夏的驕傲,也曾讓世界爲之震驚,漢武帝一生叱吒風雲戎馬一生,但戰來鬥去都和自家人相爭他,如今華夏四周小瘋狗亂咬,全都是曾經的人物此地無銀三百兩,養熟了,開始咬主人,全然不知道他們當初只是我中華一附屬,如此狂妄,皆因後來的內憂外患,哎,政治上的事還是少說爲妙。
還是不說是那座陵墓,可它裡面的壁畫、漢代石刻……都是會令奇人產生遐想的。反正就是座漢代古墓。我曾去過兩次,都是爲看那尊馬踏匈奴的石刻,那刀法如此超卓,線條簡練,造型雄壯粗獷,堪稱雕刻藝術的絕筆之作,它以極其洗練的幾筆,就把人物的內心世界和一場戰爭中所表現出浩大場面和英雄的神武之態刻畫地淋漓盡致,見到這尊石刻,你會慨嘆:西方的羅丹又怎樣?米開朗基羅又如何?看看這尊石刻,就知道中華民族古代文明有多麼燦爛!一將、一馬、一敵,就把一場浩大的戰爭場面完全概括了。二十六年前我第一次去那裡。到的有點兒晚,因爲在田裡多走了幾步,故此到的時候已經快要下班。
“管理員同志,那邊兒的土堆是什麼?”,管理員打量着我:
“那就是將軍墓,其實埋了兩個人。稍微參觀快些,天快黑了,要下班了,周圍也沒有住的地方,您最好是看完到前面鎮子上找個住處,晚班火車都是悶罐,很難受。”。
“謝謝你!”,這可真是非常善意且實在的建議和提醒,陝西人就這點兒與衆不同,善解人意。我走進博物館,徑直上了那古老的土堆,約有三層樓那麼高,緩緩而上,倒是有些樹木,顯然是新栽種的,很整齊,尤其是那些刺柏,立刻讓人相信這是座古人的墓,它的後面是一堵矮矮的磚牆,現在肯定不會是那樣了,可那時從後面翻進來是很容易的,因爲我看到了翻閱的痕跡,大概是孩子們放學後的惡作劇吧。
我上到了墓頂,其實就是小土堆的最高處,坐下來歇歇,習慣性掏出了香菸,整個陵園裡只有我一個人參觀,不會有人來阻止我在這裡抽菸,他們也懶得上來,漸漸地,天黑了,有人在下面喊着:
“小夥子!該下班了,你在上面嗎?我們要關門了!”,我不想回答,反正出去也沒有住的地方,夏天的夜晚,在這裡挺好。
“大概已經出去了吧,也許我們沒注意。”。另一個管理員分析着:
“倒是,不可能每個參觀的出去都給我們打招呼,可那孩子像是西安來的學生,我擔心他出來太晚了沒地方住。”,
“沒事,給值夜的老劉招呼一聲,要是看見他,就讓他到我家。”。她們走了,我安心地坐在了古墓頂上,繼續抽我的煙。腦子裡一直閃現着石刻區裡那尊著名的馬踏匈奴,我感到那石刻簡直就是抽象派的登峰造極之筆,在那麼遙遠的漢代,竟然用這麼抽象的思維方式把藝術形象如此完整地表現出來,它不比盧浮宮裡的任何一件石刻差,但卻曝露在簡陋的天棚下。現在應該被特別保護起來了吧,它已經歷經了千餘年。
“快,上來,沒人了。”,聲音來自圍牆那邊兒,極其輕微、神秘,幹什麼的呢?
“哥,拉我一把,讓我把鎬頭弄好。”,
“你看好了,老劉真的睡下了?”,
“不信你再到前面去看看。”。是兩個年輕漢子的聲音,他們到底想幹什麼?不會是盜墓吧?那年月,盜墓可沒有現在這麼瘋狂,那時人們都知道文物是屬於國家的,抓住了會殺頭的。那他們到底要幹什麼?
“你多慮了,他們只是進來挖幾棵樹。”,奇怪的聲音傳到我耳邊。
“他們要樹幹什麼?”,
“不知道。”,
“你是誰?怎麼躲在暗中和我說話?你一直都注意着我嗎?”,
“你踩在了我頭頂還要問我是誰,看來,你不太講理。”,
“難道你是這個大土
堆?我怎麼不講理了?我又沒幹什麼壞事。”,
“沒人在這裡待到這麼晚的,你該回家去。”,
“我打算明天回去,晚上坐火車不方便。”,
“也好,省得我寂寞。”,
“你是值夜班的老劉嗎?你最好出來,我們一起抽支菸。”,
“頑童,我不懂你說什麼,可我挺喜歡你的!”,
“你這樣評價我不大禮貌吧?我已經過了二十歲了,應該是真正的成年人了。”,
“我沒有貶低你的意思,可我像你這麼大時,已經統領千軍萬馬與敵作戰了!”。
“你在開玩笑!難道你是古人嗎?吹牛也沒這麼吹的!”,
“所以說你是頑童,當年我要求領兵打仗時,也曾遭到家人的質疑,我和你現在一樣瘦弱,被衆人稱作玉樹臨風,但當他們看到我比武時的情形都大爲吃驚。”。
“如果你真是那個時代的英雄,我得在字典裡查查,玉樹臨風一詞起於何朝何代,否則就是你唱戲唱得太入迷了,史書裡也沒記載的這麼詳細,你把戲中人說成了自己。”。
“什麼是戲?你倒把我說糊塗了。”,
“看來我是在夢中了,你應該是漢朝的將軍吧?”,他不回答,我接着問:
“外面牆上展覽的那些壁畫是真的嗎?”,“你說是那些陪葬的絹畫嗎?你想想,幾千年了,一見風就化了。”,
“可當時報紙上卻是報道說保存完好,還拍成了紀錄片,還有那皮膚能彈起的古代女屍,科學家是不會撒謊的。”。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我原以爲你是與衆不同的,他們都是來看那些珠寶和古畫的,你卻圍着石刻看了許久,但現在你卻要問和他們一樣的問題,我感到失望。”。
“我對那些並不感興趣,但人的好奇心總是難免的,至少我想確定它們是古代遺物。”,
“可這有意義嗎?”,
“有,它能證實我們祖先的偉大和先進,從而激發現代人去超越現代而不是停留在吃老祖先資本上。”。
“你不會是匈奴人的後裔吧?你雖看似文弱風流,但骨子裡透出一種和他們一樣的好戰性格,並且,你說話和他們一樣直率,他們就是因着你說的這種動機纔不斷向我中原擴張的。”。
“其實,你們上下打了幾千年,都是中華內部在自相廝殺,真正的敵人是外來的。我不是什麼匈奴後裔,只是普普通通的漢人,確切講是來自楚國的秦國人,長江黃河只分南北不分內外。”。
“你這種言論倒是符合皇帝的意思,可惜你晚生千年!”,
“戰爭有什麼好的?都是王者爲王權,製造出百姓生靈塗炭無家可歸,沒有誰會真正喜歡戰爭的!”。
“如果你生在我們這個時代,你也許就不會這麼說了,我從你的眼裡看到了比我們更強烈的殺氣!”。
“仇恨也是一種情感,但卻是一種不正常的情感,是由外界事物刺激所積澱的火藥,一旦被曬乾,少觸即怒,但畢竟仇恨不是正常的情感,主要是因爲肝臟的陰陽調節不當。”。
“這和醫學有關嗎?”,
“一切事物或多或少都相互關聯,但只要看事物的病竈,和人體的病竈是相類似的。”,
“起風了,你該找個地方歇息,我們生活在不同時代,有着不同的觀點,對戰爭的思考也完全不同,我們的目的就是多殺敵人,殺的越多越好。”。
“如果把我換到你那個時代,我會比你更甚,我的想法是把敵人全部殺光,沒有了敵人,就沒有戰爭。”,
“所以說你更可怕!好了,我也該歇息了。”,他不再說話,我明白他問什麼來,他想讓我因着那絕世的石刻藝術來肯定他們的戰爭,可他失望了,我沒有否定,但也沒有肯定。
後面土堆下又傳來了鬼鬼祟祟的聲音:
“好了沒有?你個笨蛋!連個鎬頭都拿不穩。”,那連個挖樹的還在賣力,我搞不明白,那個叫老劉的怎麼就不來這裡看看,樹也是國家的,再說,這裡是文物區,他們膽
子也太大了,非要到這裡來偷樹?看來,我得逞一回強,我上到一棵較大的柏樹上,對着挖樹的地方使勁咳嗽了一聲,他們沒反應,我又接着咳嗽。
“你不好好挖,乾咳嗽什麼?”,
“我沒有咳嗽,我還當是你咳的呢?!”,
“快挖!”,我又咳嗽了一聲,只聽見噹啷一聲,像是鎬頭落地的聲音,
“糟了,老劉來了?”,
“不對,像是從頭頂上來的聲音,我們會不會惹天怒了?”,
“去你孃的,挖棵樹又不是弄文物,老天沒這麼小氣,大概是聽錯了。”,沒嚇唬住他們。
“哎,哎,哎,……”。
這可不是我發出的聲音,是誰呢?是老劉嗎?不像,聲音只有我熟悉,正是和我對話良久的隱形者,難道我們剛纔的對話這兩個小子聽不見?
“現在得讓他們聽見,要不他們會把這裡挖成禿山的。”,我表示積極配合他:
“那好,我們合作,各用各的招兒。”,“哎,哎,哎,……”,他的聲音繼續着,我在樹上接着乾咳。那兩兄弟感到不對勁兒了:
“哥呀,你聽到什麼沒有?”,
“好像聽到了兩個人的聲音,都不像老劉的。”,
“會不會是遇上鬼了?這可是座墓啊!”,我來勁了,拖出怪腔,捏着嗓子到:
“放肆!說誰是鬼?還不回家去!”,弟兄倆真的給嚇到了,立刻跪下朝我們的聲音這邊拜起來:
“天神神,饒過我們吧,我們只是挖棵樹,沒幹別的壞事!”,我厲聲喝問:
“你們挖樹做什麼?外面那麼多樹你們不挖,非要翻牆進來挖這裡的小樹?”,
“村裡的老人說這裡的土有仙氣,長得樹也有靈氣,挖一棵回去種到院子裡能辟邪。”,
“無稽之談!這裡的樹不也是從苗圃移栽過來的嗎?都什麼年代了,你們還迷信?”,
“求天神不要罰我們,以後不敢了!”,“把樹重新栽好,拿上鎬頭快回去吧,以後不許再翻牆!”,他們不敢再作聲,迅速弄好了一切便又翻牆走了。我在找我的合作伙伴:
“你在哪裡?他們走了。”,
“你怎麼又問老問題?你不在我頭上嗎,還要問我?”,聲音消失了,不久,我困了,在樹上睡着了,那可真是在夢裡了,我夢見自己騎着一匹雪白的戰馬,在茫茫草原上奔跑,手裡拿着戰刀使勁兒揮舞着,但始終沒有看到敵人出現。
不久,那馬停下來,竟然說話:“英雄,你把敵人都踏在腳下了,怎麼還在揮舞戰刀?”。
這可是匹非常剽悍的駿馬,我已經進入到英雄的狀態:
“戰場的廝殺沒有結束的時候!”,
“可他們退去了,你看我腳下不是他們首領的屍首嗎?”。我仔細一看,果然是一個強壯的敵人的頭顱,被我騎在馬上踏平風雲。我竟然這麼兇殘?
那個熟悉的聲音又出現在我耳邊:“孩子,是你太迷戀那石刻了,你不是說戲文嗎?你把自己想象的正如戲文中的英雄了,可惜你早生了千餘年,如果你生在我這個時代,你可真得比我兇殘,你想踏平整個疆場嗎?下來吧,回去好好過你的生活吧,你對英雄的渴望,恰恰印證了你骨子裡好戰的血統,去吧,我不該挑起你對戰爭的眷戀。”。
“你說話真是有些像戲文,還處處有韻腳,可那些戲文裡,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分不清,我也曾在戲窩子裡玩耍過,家人不讓幹那行,但保不住耳濡目染。”。
“那你就回到城裡,去找那些戲文裡的人物,能傳下來幾千年,必定有它們的道理,這裡畢竟是千年古墓,只是戰爭的記憶片段,戲文有時候會給歷史一個較爲公平的判斷。你不是對那李陵碑有你自己獨特的見解嗎?我只能告訴你,你說得是事實,但當時只有那樣。”。
他說到了戲文,尤其是說到了古老的秦腔,不由得使我想起了早年在劇團去玩耍時認得的那些著名秦腔演員,他們如今都在哪裡呢?
(於西安市盛順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