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兩人說罷,分頭而去。

趙黼先回鎮撫司,將手頭之事料理過了,便想起昨夜雲鬟說的有關太極會的話。

正肅然沉思,外間隨侍來到,報說:“殿下,不知爲何,外頭有個人求見,趕他走,他卻說是世子的舊識,叫做什麼張繁。”

趙黼起初尚未在意,聽到“張繁”兩個字,便道:“帶進來我瞧瞧。”

不多時,果然便見隨侍領了一個人來到,還未進門,趙黼早看得分明,的確是可繁無疑。

含驚忍笑,揮手叫隨侍去了,趙黼問道:“可繁,你怎麼又來了?”

張可繁仍是穿着男裝,見左右無人,便跑到桌邊,道:“殿下,我是求你幫忙來的。”

趙黼道:“難道我生得這般面善?是喜歡幫人的不成?”

可繁低低地嘟囔道:“我家裡要給我定親了!”

趙黼挑了挑眉:“這是好事,我倒要恭喜你了。”

可繁呆呆看着他,眼圈兒便飛快紅了:“我不要嫁人。”

趙黼道:“瞎說,女孩兒哪裡有不嫁人的,你又不是那庵裡的姑子。可別胡鬧了……你這次出來,又是偷跑的?”

可繁點了點頭,道:“我不想嫁。殿下,你幫幫我。”便抓住趙黼的手臂,眼汪汪地看着他。

趙黼將手臂拽回來,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幫什麼?難道要娶你?那可是不能的。”

“沒有讓你娶,”可繁叫道:“而且殿下你比我大多了,不是也沒成親?我聽說太子妃着急你的親事呢,你怎麼不說自個兒呢?”

趙黼啞然,又斥道:“我、我跟你哪裡能一樣。”

可繁道:“哪裡不一樣?”

趙黼皺眉看她一眼,終於說道:“我心裡是有人的,你心裡難道也有人?”

一句話,問的可繁怔住了。

趙黼卻又忙道:“雖然六爺的確人見人愛,但你可別說是我,不然立刻就把你扔出去了。”

可繁扭開頭,退開兩步,默默坐了。

趙黼見情形不對,想到先前張振跟自己說過的話,便道:“怎麼了?有什麼話倒是說呢?”

可繁忽然問道:“先前……你回雲州,可看見過……蔣、蔣大哥?”

趙黼聽她竟問起蔣勳來,心頭一動,正要笑,卻又忙忍住,只說:“蔣勳啊,唉。”重重地竟嘆了一聲,憂心忡忡。

可繁聽他聲氣不對,急得站起來:“他怎麼了?”

趙黼道:“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可繁忙又跑回來,抓着問道:“殿下哥哥,蔣大哥到底怎麼樣了,你倒是快說啊?”眼睛一紅,裡頭竟然涌出些淚光來。

趙黼雖是繃着臉,然而悄然見可繁是這個情形,心中那原本的取笑看戲之意卻慢慢淡了,咳嗽了聲,道:“我說死不了就死不了罷了,只是雲州那個情形,他又是在軍中,苦頭自然是不免的……且時常出城偵查作戰之類,大大小小也受了些傷,有那麼一兩次,也頗爲兇險……”

這話卻並不是說謊,也非誇大,實在是邊境之地,百般兇險,就算如今已經議和,也要處處戒備提防,其艱難兇惡之處,也無法勝數。

可繁一邊兒聽,眼中的淚便撲簌簌地墜了下來,最後竟捂住臉,“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可繁本來就是個隨心任性的人,先前假扮男裝,不過是仗着軍中有人護着,且蔣勳又接手過去,百般照料遮瞞而已。

其實是在是瞞不過人的,尤其再這般放聲一哭,頓時聲音便傳了出去,卻是個嗚嗚咽咽的女子聲音。

門口上那守衛的侍衛聽見,各自訝異,頻頻轉頭。

若不是趙黼並未傳喚,只怕早也竄動進來查看究竟了。

趙黼沒想到她竟如此,嚇了一跳,忙道:“你哭什麼?快停下!”

可繁卻是悲從中來,一時半會兒哪裡停得下來。

趙黼道:“還不住口,叫人聽見了……還以爲是我欺負了你呢!”

不提則已,一提,可繁越發放聲大哭,又道:“蔣大哥不在,你也不幫我,我是要死了。”

門口上侍衛身影晃動,趙黼瞥見,無奈說道:“行了,快停下,有什麼大不了的,你說就是了,我能幫便幫,還不成麼?”

可繁聞聽,才抽抽噎噎地停了:“真的麼?”

趙黼道:“你怎麼這般無賴呢?跟你二哥哥一樣。”

可繁破涕爲笑,卻又淚汪汪道:“我若是二哥哥一樣,就好了,就不用這樣哪裡也去不成……什麼也做不了主的。”

趙黼道:“你還不夠做主麼?你這丫頭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且張將軍跟夫人給你擇夫婿,自然是選個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匹配……雖然必定是比不上我,但天底下也沒幾個比得上我的。嗯,你又有什麼解不開?”

可繁悶悶地說道:“我不想嫁。”

趙黼道:“你要去當姑子?”

可繁道:“我不是。”

趙黼忖度她的意思,斂眉悄然問道:“你真的……心裡有人了?”

可繁吸了吸鼻子,垂頭不言語。

兩人在內說了小半個時辰,趙黼方叫了兩名緹騎,暗中護送可繁仍轉回將軍府,半晌緹騎回報,說是人已經好端端回府了,趙黼方鬆了口氣。

正略有些心神不寧,忽然外間又有人來報,竟說道:“先前靜王陪着王妃進宮請安,方纔傳出消息,說是王妃在宮內胎動,竟生了一名小世子,母子平安。”

趙黼又驚又喜,笑道:“這樣巧?此話東宮知道了不曾?”

那人道:“只怕早也知道了。殿下要不要進宮看看?”

趙黼雖然對沈舒窈有些介懷,然畢竟向來跟靜王最好,便道:“自然要去看一看。”便命門上備馬,極快地往宮中而來。

正趙莊也趕到了,父子便一塊兒入內探望。

內侍引着往後宮而去,進了延華殿,卻見趙世坐在當中,靜王陪侍旁側。

皇帝懷中竟抱着個襁褓,正笑呵呵地逗弄,見他們兩人來了,忙傳到跟前兒,喜道:“快來看看這孩子。”

兩人到了跟前兒相看,卻見那嬰兒極其瘦小地縮在薄被裡頭,臉皮還有些紅彤彤地皺着。

趙黼看了一眼,嘖嘖嘆道:“怎麼這般小,頭尚且沒有我拳頭大。”

皇帝笑對趙莊道:“你聽聽這話,可見他並不是當過爹的人,這才生出來的孩子,能有多大?別看你現在這般張狂,當年也是差不多如此的。”

趙黼又撇了撇嘴,回頭卻看靜王笑道:“四叔,恭喜你啦。”

靜王含笑,擡手在他肩頭拍了拍,雖未言語,面上卻也難掩喜色。

趙莊陪着皇帝逗看那小嬰孩兒,半晌,趙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便對趙黼道:“如今你四叔也有了孩兒,你呢?”

趙黼大驚,渾然想不到自己在府內被母妃追逼,進到宮內,竟也不免如此。便笑道:“今兒是四叔的大好日子,皇爺爺怎麼說這話,這不是喧賓奪主麼?”

靜王笑道:“這可不是,父皇說的,也是我的心裡話,我們都替你着急呢。”

趙黼橫他一眼,訕訕低頭。

趙世道:“你可聽見了?可好生想想該如何解決此事罷。”意味深長地看了趙黼一眼,卻並不再說,只將孩子遞給旁邊的乳母嬤嬤。

不多時,太子妃,恆王跟恆王妃等聞訊都進宮來探望。只是廢太子一家,先前被遠貶穗州,不得相見,自不必提。

因靜王妃才生產了,不宜挪動,便只在內宮裡暫住,由專人照看。

皇帝興致極高,這夜,便留衆人在宮內用膳。

趙黼把趙莊拉出來之時,天色已暗。

“你叫我出來做什麼?”趙莊回想皇帝歡容,忍不住道:“皇室添新,你看你皇爺爺何等高興?你啊……”

趙黼咳嗽了聲止住父親話頭,忽道:“是啊,也着實是湊巧的很,偏偏奉召進宮,就生了……怪道皇爺爺格外喜歡。”

趙莊看他一眼,似覺着他話語之中彷彿有些弦外之音:“怎麼了?”

趙黼卻又笑道:“沒什麼,我只是有件事兒要跟父王說,——今晚上我不回府可好?”

趙莊挑眉道:“你又要去哪裡?”

趙黼道:“鎮撫司裡近來事多繁忙,我今晚便歇在那裡。”

趙莊覷着他,道:“你若在那裡,倒也使得,只是別亂跑到不該去的地方,弄出別的來……”

趙黼正色道:“當兒子是什麼人呢。”

趙莊卻也猜到他躲避的原因——畢竟靜王得子,今夜回去,太子妃只怕又要念叨不休,叫他出去避開了清靜,卻也使得。

趙莊便道:“既然如此,那你不如趁此機會先出宮去,省得待會兒你母妃見了,抓着不放。”

這本是與他方便的意思,誰知趙黼竟搖頭道:“不着急,我好歹陪着父王跟母妃出宮了再說。”

若按照趙黼先前的個性,這會子早跳出去了。趙莊疑惑:“你……”

趙黼笑道:“好了,別叫皇爺爺等急了,且先入內罷。”

終於又陪着趙莊進了殿中,衆人又說了會兒話,恆王先行告退,然後趙莊也求退。

趙黼果然一路陪着父母出宮,又相隨到了太子府,才自轉路前往鎮撫司。

只是脫開先前那些人多熱鬧場景,如今總算一人獨處的時候,那滿面的笑也極快地蕩然無存了。

趙黼擡手在眉心輕輕一撫,臉上露出罕見的憂難之色。

這一夜,趙黼竟果然老老實實地人在鎮撫司,哪裡也不曾去過,只是在半夜時候,外頭有幾聲異樣響動,趙黼擡頭問道:“發生何事?”

那侍衛出外查看,頃刻回來道:“是刑部的人在追拿囚犯。”

趙黼道:“什麼囚犯?”

侍衛道:“依稀聽說,是個遼人……”

趙黼起身往外走了幾步,卻聽那聲響已經遠去了……雖料得無礙,卻仍說道:“點一隊人馬,出去巡查,若能相助一二,不必遲疑。”

那侍衛便去傳令不提。

與此同時,就在京城的玄武大道上,巽風爲首,阿澤在旁,並七八個刑部差官,正將一名遼人圍住。

那人逃了許久,見天羅地網似的,無處藏躲,正張皇失措,偏偏路邊有個巡夜的經過,見勢不妙,扔了燈籠梆子等要跑。

卻被這人翻身過去,將他揪住,又呼喝道:“都不許靠前!”

正相持之際,卻聽得馬蹄聲急,自街頭上奔來的,卻是睿親王一行人急急趕來。

阿澤道:“這會兒他又來攪合什麼?巽風哥哥,要不要趁機將此人拿下?”

衆人都見過在蘭劍湖畔睿親王的護短之舉,巽風正有此意,又看他們趕得快,便來不及回答,縱身上前。

那遼人也發現睿親王來到,不由有些張皇,錯神兒間,巽風已經神鬼莫測地掠到身前,舉手掠過胸前,這遼人便半身微麻。

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阿澤緊隨其後,將那巡夜人一把揪住,往後一扔,兩個刑部差官扶住。

遼人倉皇后退,卻被巽風攔住,匆忙過了數招,終究不敵,錯亂中被一拳擊中胸口,向後倒下。

巽風趁機又點了他兩處穴道,身後差官一擁而上,將其五花大綁。

這會兒,睿親王一行纔到跟前兒,向那遼人喝罵道:“耶律齊,原來是你!”

那被擒的耶律齊緊閉雙脣,卻不言語。

睿親王身後一人也道:“殿下對你不薄,你怎麼恩將仇報,這樣狼心狗肺!是誰指使你這樣做的?”

巽風道:“親王殿下,人我要立刻帶回刑部仔細審訊,案情真相,且到刑部再詢問不遲。”

一揮手,這些人押着耶律齊欲走。

誰知睿親王身後衆遼人有些按捺不住,正要向前圍住,卻又聽得馬蹄聲響,擡頭一看,卻是鎮撫司的人馬匆匆來到。

阿澤回頭看見,不由笑道:“好好,六爺居然派了人來,真是個有心的。”

果不其然,一名緹騎上前道:“奉殿下命,前來相助刑部捉拿賊徒。不知風大人有何吩咐?”

巽風微微一笑。

原來先前,白樘因想不通真兇下手的原因,便親去了行驗所。

因爲天熱,耶律単的屍首不宜久放,便也同蕭忠的屍首一塊兒存埋。因此季陶然的公房內所有的,只是些馬車的碎片等物。

季陶然正也在擺弄端詳,見白樘來到,忙迎着,問道:“尚書如何親臨?這裡氣味不好,有什麼事傳我就是了。”

白樘道:“只因總想不到頭緒,故而過來看看。”

季陶然道:“聽聞先前聖上傳尚書入宮,可是爲了此案?”

白樘頷首:“聖上甚是關切,因目前的證據表明下手的乃是遼人,倒也還說得過去……”

如今證明是遼人自相殘殺,跟大舜無咎,尚且使得,倘若是兇手是舜人,那便更復雜了不止一層了。

略說兩句,白樘便把先前跟雲鬟提及的疑慮說明,道:“若是蕭忠已然身死,兇手大可不必再冒險加上一刀,難道蕭忠當時並沒有死?”

季陶然道:“正要同尚書說明,那會兒他已經死了。”

白樘問道:“何以見得?”

季陶然畢竟也算是閱盡千“屍”,侃侃而談道:“先前驗屍之時,便發現有些異樣,昨兒開始又翻遍嚴先生所留的著作,經過詳細翻閱,發現嚴先生記載:生者跟死者,在兩種狀態下被人刺入剖開殺死,肌理等狀態也自不同,先前我檢驗蕭忠的屍首,創口肌理鬆散,可見是死後又被殺。”

也跟先前季陶然屢次驗屍所得經驗相合了。

終於解決了一個難題。白樘面露讚賞之色,卻復思忖:“可是兇手爲什麼要多此一舉?”

兩人面面相覷,季陶然道:“至於這蕭忠爲何死在水裡,因屍首被毀,自然也無法確認是不是被淹死的……”

白樘一邊聽着,一邊兒拿起那屍格冊子又看,翻了兩頁,擰眉道:“蕭忠的臟器殘缺不全,半個胃都不見了?”

季陶然道:“正是。腸斷不說,還連心都給剖開了……真真是‘血海深仇’也不足以形容。”

白樘聽到“血海深仇”四字,臉色微變,扶額想了片刻,回頭吩咐侍從:“速速去把謝主事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