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法院開庭還有兩天。
秦紫蓮一大早起來就從楊楓那裡聽到了徐莫天居然連招呼都沒有打一聲就離開了S市的消息,後來,又從李倩口中得知了有關“忍者”的過去,好不容易花了一上午的時間纔將詫異的情緒平復下來,卻又接到了曹婷打來的電話。
“紫蓮……”曹婷開口叫了秦紫蓮一聲,聲音裡卻意外地帶着哭腔。
秦紫蓮嚇了一跳:“怎麼了?是不是誰欺負你了麼?”小婷雖然看起來外表柔弱,但骨子裡卻是很要強的。絕對不會輕易哭的。
曹婷在電話那頭調整了一下情緒,再開口時,語調已經比剛剛穩定多了:“……我沒事,是宇文哲。剛纔他媽媽——就是那個慕雪,過來找過了他。”
“慕雪?!她是不是和宇文哲說了什麼?”秦紫蓮已經大概得能猜出是什麼事情了。慕雪,也就是曾經的衛芙,現在應該是已經知曉了宇文哲的真正的身份了。
“我不知道。”曹婷說,“他們兩個是在書房單獨談的,我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只是,慕雪一走,宇文哲就把自己一個人關着書房裡了,誰都不見。”
“連你都不見?”秦紫蓮隱約地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嗯。管家爺爺讓我先回家,他說他們會照顧好宇文哲。可是……”曹婷的聲音裡滿是難過,“可是,紫蓮,我真的不放心。我總覺得慕雪來找他,肯定不單單只是來和他相認那麼簡單,要不然他一定能個不會這樣的。你現在過來看看他好不好?如果是你的話,他或許是會開門的……”
秦紫蓮嘆了口氣:“傻瓜,他現在連你都不肯見,又怎麼肯見我呢?”想了想,秦紫蓮又說,“你先來我這裡吧。至於宇文哲那裡,我想,有一個人,會比我們任何人都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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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楓一進宇文家的大門,守在門口的老管家便應了上來,緊張的神色終於放鬆了些:
“楊少爺,您終於來了。”
楊楓點點頭,邊和管家一起往屋子走,邊問道:“哲怎麼樣?”
管家嘆了口氣,說:“少爺還是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裡,怎麼叫也不肯開門。”
楊楓禮貌性地安撫了管家幾句之後,便徑直上了樓,走到書房前敲了敲門。
“哲,我是楊楓。”
門裡面依舊是無聲的沉默。
楊楓沒有再敲,只是靠在房門邊的牆上,靜靜地等着。
兩分鐘後,門終於“咯噔”的響了一聲——是宇文哲打開了裡面的反鎖。
楊楓在心裡鬆了口氣,伸手打開了書房的門。
沒有曹婷預料中的一個人隱忍着難過的樣子,也沒有秦紫蓮猜想中的一個人悶頭喝酒的情節。楊楓打開門後,所看到的書房內的情景,除了摔在地上的音樂盒以外,其他的,一切都正常得反常。
宇文哲正坐在窗邊,翻看着一本書,閒適的態度幾乎讓人產生一種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錯覺。
楊楓繞過摔碎在地上的音樂盒,走到了宇文哲身邊。在看清宇文哲所看的書之後,他笑了笑,問:“什麼時候喜歡看這種書了?還是純英文的?你不是一直對英語很頭疼嗎?”宇文哲正在看的,是純英文的《小王子》。
宇文哲合上書,將書放到了一旁,說:“是曹婷拿過來的書,說是可以提高英語水平。”他擡起頭看着楊楓,問“曹婷走了?”
“嗯。”楊楓靠着牆看着他,說:“她本來是想留下來陪着你的,不過紫蓮猜想你可能暫時不希望她留在這裡一直擔心你,所以讓她去秦家了。”
“那就好。”說着話的時候,宇文哲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地上的那個音樂盒上。
楊楓跟着他看了過去:“是‘她’送的?”
這個“她”,楊楓雖然沒有明說,但他和宇文哲心裡都很清楚,指得是誰。
“嗯。”宇文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手插在袋子裡,徑直的走到音樂盒面前停了下來,目光始終盯着音樂盒沒有離開過:“‘她’說我5歲那年的生日一直吵着想要一個這樣的東西……”他冷笑了一下,“呵,她居然還會記得5歲時候的我……”伸出腳將已經摔壞了的音樂盒踢到了角落裡,“……只可惜,我早就已經不是5歲的時候的我了。”
楊楓知道宇文哲現在心裡並不好受,可有些話總是要說開的。就好像化膿後的傷口總要重新戳破的,只有放出了膿血,才能讓傷口真正的癒合。
“你沒有認她?”他問。
“認了。”宇文哲說。讓人放出風聲本來就是爲了讓她查到自己的身份的,既然爸爸都有了那樣明顯的暗示,那麼自己又有什麼理由不認?
楊楓靜靜的看着他的背影:“你還在怪她?”
宇文哲轉過身,對着楊楓,搖了搖頭,說:“不,沒有了。”因爲這一次,他對她,是真正的死心了。
以前有怨有恨,都是因爲他還在乎着她。以前,即使再恨她,再怨她,心底也還是承認着她是自己的母親的這一事實的。就像秦紫蓮所說的,他終究還是在乎着她是否後悔當年背叛離開自己和爸爸的。
只是,從今天開始,不,是從現在這一刻開始,那些在乎都可以全部不存在了。因爲,該問的問題,他已經問了。該知道的答案,他也已經知曉了。那個女人的選擇,已經親手將他最後一絲的在乎都全部斬斷了。
這一次的見面,慕雪除了送上了這個音樂盒外,還對宇文哲說了很多的話。
她對宇文哲說,她並不後悔當年的背叛和離開,因爲她對宇文榭的愛早就消逝了。她最愛的人,並不是他,即使勉強留下來,也不會有幸福,所以她選擇了離開。當然,她對他,還是心懷愧疚,愧疚拿走了那些錢財和資料,愧疚讓公司破了產,愧疚沒有對宇文哲盡到做母親的責任,愧疚這些年來沒有陪在宇文哲的身邊……
她還說,她並不奢求得到宇文榭的原諒,也並不想回到宇文榭的身邊。她知道秦家這一次是不會放過龔雄的,龔曉豔可能很快就會失去父親,所以她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那個孩子。
她哭着將音樂盒交給宇文哲,跪在地上請求他的諒解。那一刻,宇文哲只覺得諷刺和心寒,於是,反手就將音樂盒摔在了地上。他冷冷的看着她,對她說:“你不必得到我的諒解,因爲我們之間根本就毫無瓜葛。我的母親衛芙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去世了,而你,對我而言,只是龔太太而已。”
那一刻,他是真心地寧願自己的母親早就去世了,也不希望自己有這樣的一個母親……
最後看着慕雪離開的時候,宇文哲並沒有想要挽留的感覺。只是忽然發現“死心”其實也不過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這麼多年沒有母親的日子都過去了,有沒有母親,對於他而言,似乎也變成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了。只是心裡還是有些芥蒂的。想了想,歸根到底,這些芥蒂,也只不過是怎麼也想不明白:“那個龔雄到底哪裡比爸爸好?”或者是“明明自己纔是那個女人的兒子吧,龔曉豔憑什麼去得到她的愛”這樣的一些甚至有些孩子氣般的問題。
即使已經下定決心當作她已經死了,卻也還是忍不住在心裡去計較了這些問題。
——像是鬧着彆扭的小孩子。
這好像是秦紫蓮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吧?
自己居然會是這樣子的人……
因爲不想讓人看到這樣反常的自己,所以,才幹脆把自己關在書房裡。
“伯父知道‘她’來找你了嗎?他怎麼說?”楊楓又問。
宇文哲說,“我打了電話給他,他沒說什麼,只是問我需不需要安排我回T市。”
楊楓一愣:“你要回去?”
宇文哲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想好。”
雖然楊楓並不希望宇文哲又再一次離開,但是他也知道,讓宇文哲和慕雪待在一個城市裡,對宇文哲來說,並非一件好事。所以,他什麼也沒說,而是他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提議道:“哲,我們好久沒打過籃球了吧?今天賽一場吧。”難過的時候,最好的發泄方式就是打一場籃球,或是跑個5000米。
宇文哲沒有異議。
楊楓將宇文哲放在桌上的手機拿起來,遞給他:“在打球之前,先打個電話給曹婷吧。”她大概還在爲了哲而擔心吧?
宇文哲接過手機,打開了房間的門,走到了走廊上,對着樓下說:
“趙叔,一會讓人上來把角落裡的垃圾清理乾淨。另外,準備個籃球給我們吧。”
“是!”馬上響起的從樓下傳來的洪亮聲音完全讓人想不到是一個老人家發出的。
宇文哲低下頭,看着手機,撥下了曹婷的手機號碼。
衛芙……
媽媽。
從這一刻開始,
正式的……
永別了。
——從今以後,這個世上,真的再無衛芙,只有慕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