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

葉東海帶着尋找妻子的希望出門,回來時,卻宣告了妻子的死訊。

黃大石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咆哮道:“不可能!你連屍首都沒有找到,拿着幾件破衣服回來,就說她死了?!我不信!”

他本來就是一個暴躁的性子,二話不說,當即氣得甩手出了門。

葉東海看着對方怒氣衝衝離去的背影,眼裡盡是頹然神傷。

自己也不願意相信。

可是……,受傷的妻子掉入冰冷的河水之中,灞水河的水流又是那樣兇猛,實在是沒有生還的希望了。

他一臉茫茫然的站着,神色哀傷。

李媽媽本來就擔驚受怕的,在家擔心了兩個多月,天天吃齋唸佛,祈禱着主母能夠平平安安回來,沒想到等來這麼一個消息。

此刻乍聞死訊,一口氣噎得緩不過來,“蓮娘!我的蓮娘……”

眼前一黑,當即一頭暈倒在地!

蟬丫上前扶人,哭道:“娘……”又是哽咽不已,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奶奶你怎麼會……,你叫娘還怎麼活啊……”

說是小姐,可是對於母親來說,就是最最珍愛的一個女兒啊。

葉家二房的後院忙做一團。

沒多會兒,葉家的主子們聞訊趕了過來。

葉東海沒有精力多加解釋,只是說道:“蓮娘被蕭蒼的人劫持,然後跳了河。”想到那天的慘烈情景,就是一陣心痛。

當時是自己遲疑了。

——她若是怨恨自己,也是應該的。

葉家的人都是乍聽死訊,少不了的意外和突然,不過之前顧蓮被劫持,其實早也不抱生還的希望了。

因而只是一陣沉默。

葉大太太垂着眼皮,沒有吱聲兒。

三房的人一向是作壁上觀的,夫妻倆不言不語。

最後還是葉大老爺先開了口,嘆氣道:“到底是顧家出來的女兒,貞潔烈性,寧死也不肯受辱的,給她辦一個風風光光的葬禮吧。”

葉二太太鬆了一口氣,像是怕被人看出來自己的心事似的,嘴裡道:“是啊,這是應該的,得好好的厚葬了。”

“東海啊。”葉二老爺連連搖頭,勸道:“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

好好的兒媳就這麼突然沒了,別說兒子心痛,自己也覺得十分可惜,——顧氏是官家小姐,能幹、漂亮,再要找這麼好的兒媳怕是不能了。

“二叔。”葉大奶奶勸道:“保重。”提起小侄女兒,“還有七七呢。”可惜自己身體不好,不然幫着照看一下也是好的。

葉宜也勸,“是啊,二叔你可別把自己熬壞了。”

葉東海應了一聲。

神色漂浮不定,像是三魂七魄還沒有歸位一般。

衆人紛紛安慰了她一番,然後商量着顧蓮的喪事怎麼籌辦,三三兩兩出了門,到了二門拐角處,葉大太太拉住了葉二老爺,去了偏僻處說話。

“東海媳婦兒的喪事要辦,不過……”她壓低了聲音,“咱們家情況不同,不能認真講什麼齊衰一年的規矩,這要一耽擱,都到什麼年月去了?依我的意思,不如百日內借孝成親,再給東海續上一門親事。”

葉大老爺走了過來,皺眉道:“怕是難辦呢。”

葉二老爺也道:“是啊,顧家豈能答應了?”

“他們不答應,難道咱們家就乾等着?!”葉大太太委實着急,就算侄兒現在馬上續絃,媳婦立即懷孕、生孩子,最快也得一年以後了!萬一再像顧氏那樣,頭胎不是兒子,只怕不知道又要幾年了。

說起來,也是官家小姐霸道。

——侄兒連個屋裡人都沒有。

本來還打算找個機會說說的,結果倒好,侄兒媳婦先沒了,——守一年?到時候一拖再拖,只怕自己都等不到抱孫子的那一天了。

有關於孩子的問題,一直是葉家人的心頭大病。

葉二老爺開了口,“好了,要提也得喪事辦完以後再說。”

到了下午,顧家的人聞訊趕了過來。

四夫人進門就直找葉東海,然後劈頭蓋臉罵道:“蓮娘到底出什麼事了?她今年才得十七歲,身體好好兒的,怎麼會說沒有就沒有?!”指着葉家的僕婦,“是不是被哪個刁奴給害了?還是……”

四老爺拉她,“行了,你先問清楚再說話。”

葉東海心中大慟,難過道:“是我沒有照看好她……”把當初去大昭寺賞梅,然後顧蓮被劫持,最後到了蕭蒼大營,以至於被迫跳河的事一節節說了。

——對於徐離救人一事,絕口不提。

四老爺和四夫人之前全不知情,此刻都是目瞪口呆。

四夫人怔了一會兒,出了這種意外的事,倒是不好埋怨女婿了,因而落淚道:“蓮娘……,怎麼會這麼命苦?”想起外孫女,急急忙忙找到乳母,親手抱了孩子,越看越是難受,“你和你娘,怎地都是沒福氣的。”

惹得李媽媽等人傷心起來,屋裡一片哭聲。

四老爺有些頹喪,嘆道:“這丫頭,從小就命不好,嫁了人也是這麼的……”搖了搖頭,不知道該作何感慨。

這個女兒從小就沒有養在身邊,實則說不上多少感情。

——只是到底父女情分一場,有些惋惜罷了。

到了發喪那天,葉二奶奶的喪事辦得格外隆重盛大,來接靈柩的隊伍,整整壓了好幾條街,鬧得整個安陽城的人都知道了。

徐姝得了消息,不顧嫂嫂勸阻,執意要跑去葉家弔祭顧蓮,看着棺木哭道:“蓮姐姐……”她看向葉東海問道:“怎麼會,怎麼這樣……”

葉東海穿了一身縞素孝服,面無表情。

徐姝不便吵鬧,只得咬牙站在一旁。

哥哥們都在幽州,待他們回來,自己一定要問個清楚,——說起來,也是那個鄧氏多事,與人做姨娘還要裝什麼風雅,真是一個惹禍精!

此時此刻靈堂內,葉家、顧家的女眷們都在,還有顧家幾位已經出嫁的姑奶奶,丹娘、杏娘、桐娘,——桐孃的婚期在上個月,因爲顧蓮出了事,黃大石心神不寧,婚禮的氣氛都打了幾分折扣。

更加沒有想到,一轉眼居然會來參加堂妹的葬禮。

說起來,在顧家的各位姐妹們裡面,自己和這位小堂妹雖然交情不深,但卻算得上是最合得來的了。

正在她爲年紀輕輕的堂妹惋惜之際,變故突然發生。

只聽“譁”的一聲響動,葉東海忽然拔了一把匕首出來,嚇得衆人魂飛魄散,葉二老爺更是急道:“東海,你這傻孩子!你可別想不開啊!”

當即一堆葉家的人和丫頭上前阻止。

不過葉東海手快,已經散了頭髮割下一縷握在手裡,淡淡道:“你們退後,我不會想不開的。”神色淒涼,“我還要爲蓮娘報仇,還要養大七七。”

他含着熱淚上前,將頭髮放進了棺木裡面。

——想不到,連妻子的屍身都沒有找回來。

葉家的人神魂歸位,皆是鬆了一口氣。

反倒不好斥責他胡鬧,——古代人認爲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能輕易損傷,可是斷髮畢竟不是割肉,如此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葉東海從頭到腳一身雪白之色,烏黑的眼睛,微微凹陷,他緩緩轉過身來,一字一頓說道:“從今日起,我要爲蓮娘守孝三年。”

“不可!”葉大太太率先驚呼,連聲道:“東海啊,咱們家可只有你一個了!況且妻死夫孝也是一年,哪有守三年的?你一定是氣糊塗了。”

葉家的人騷動不已。

顧家女眷卻是紛紛點頭表示滿意。

特別是杏娘,只覺得葉東海對妹妹情深意重,這一點比何庭軒強多了,因而上前哭道:“妹夫這麼念舊,妹妹在天之靈也可慰藉了。”

幾個姑奶奶都露出些許感動之色,姑爺們則是神色各異,——何庭軒有些不自在,袁榮神色凝重,一副跟着哀思的樣子。

黃大石紅了一雙眼睛,大聲說道:“蓮娘果然沒有嫁錯人。”又道:“東海你只管在家替蓮娘守孝,等辦完了喪事,我就親自去幽州一趟!”

——就算死了,也得把屍首給找回來了。

“東海,東海……”葉家的人皆是慌張,所以沒有人去阻止葉大太太,她上前拉住侄兒哭道:“你真的要守……”當着顧家人的面,不敢說什麼百日借孝成親,只得退了一步,“就替蓮娘守一年吧。”

葉東海神色哀傷的看着棺木,看着那些衣物,想象着妻子生前的音容笑貌,最後輕輕合上,搖了搖頭,“不,我絕不反悔。”

——這是妻子的遺願。

“東海……”葉大太太尖聲,幾位老爺也欲要開口的樣子。

“你們都不用勸了。”

葉東海知道,這個決定一出家里人必定會勸,而且還會隔三岔五的勸,換着人一次又一次的勸,——有一個法子可以避免。

他緩緩地舉起了手,比出誓言手勢,神色鄭重說道:“今日我葉東海在亡妻靈前起誓,守孝三年、一日不減,如果有違此誓,天地不容!”

“你……”葉大太太暈了過去。

衆人一陣忙亂。

“你這個混帳!!”葉大老爺上前就是一個耳光,清脆作響。

葉東海捱了伯父的打,並不能多言。

“打着你沒有?”葉二老爺心疼兒子,上前拉着人左看右看,想要抱怨幾句,到底還是忍下來了。

葉大老爺卻是怒不可遏,大聲斥道:“你爲妻子守孝,又不是去了爹孃,哪有齊衰三年的?!你心中無父無母,更無葉家!你這樣子,只能算是大逆不孝之人!你要是真的守了,顧氏的在天之靈……”

“大哥!”葉三老爺慌忙去拉他,小聲勸道:“大家都在,大家都在,你要罵東海回頭再罵,且少說兩句吧。”

“好,很好!”葉大老爺到底醒悟過來,忍了又忍,“你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到底畏懼顧家的權勢,不敢在靈堂前鬧將起來,況且侄兒誓言已發,總不能逼着他毀誓害了自己,一臉憤怒護着老妻去了。

靈堂裡的人都是面面相覷、神色各異,葉家的人不便多言,顧家的人自然是支持葉東海守孝的,就連徐姝也咕噥道:“夫妻感情深厚,守孝三年有何不可?”

只是場面到底尷尬,再過了一會兒,趕來弔祭的人也漸漸散了。

葉東海一直守到了夜幕降臨。

給妻子燒着紙,在一片火光投影之中靜靜哀傷。

之前葉家發生了那麼的事,讓她受了那麼多的委屈,自己說好,往後要用一生來補償她的,——怎麼會是今天這樣的結局?緣分真的淺薄到如此地步?甚至連女兒七七,都漸漸露出肖似自己的長相,而不像她。

可悲可嘆,居然連一個念想都沒給自己留下。

可是一直沒有找到她,是不是就還是有一線不可期的希望?甚至忍不住想,要是徐離是在對自己撒謊就好了。

只求她還活着,好好活着……,不在自己身邊亦能接受。

——天上人間,蓮娘你究竟在哪裡?

作者有話要說:徐三:“放心,你老婆有我照顧着呢。”

葉小二:“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