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解意(下)

顧蓮嘆道:“咱們也只是猜測罷了。”

葉東海聽得她說“咱們”二字,心情忽地好了一些,笑道:“只要有了線索,就不會兩眼抓瞎的亂找,慢慢查總會有結果的。”語氣微頓,“最主要的是……,如今你還好好的活着,這就很好了。”

說話間,不由自主的打量了妻子一眼。

梳了一個簡單的朝雲髻,微微半翻,只戴了兩支一模一樣的鏤花金釵,有一朵紫玉蘭跌在她頭上,真是人比花嬌、呵氣如蘭。

有微風吹動,掠過那一襲雨後天晴色的輕羅宮裝。

那衣衫亦是十分清減,只用銀線勾勒出錦葵花和藤蔓線條,風吹得衣袂翻飛,整個人彷彿籠罩一泓春日池水之中。

襯得她皮膚越白,明眸愈黑,有一種清澈出塵的如水氣韻。

不是不美,不是不好,只不過這一身宮裝打扮,將她和從前生生的區別開來,明明彼此盡在咫尺,但卻如同隔了一個天涯。

顧蓮剛好側首撣了撣肩頭的落葉,沒有留意到丈夫的神色,回頭清聲道:“還有一則沒跟二爺細說。”說着,將放在旁邊的一張圖紙遞了過去,“這是先前我憑記憶,臨時畫的一張圖,就是那個我們被劫持暫住的農莊。如果能夠找到這個地方,和圖上的景物一一對上,也就能確認對方是誰了。”

葉東海收回方纔的心思,看着圖,沉吟了一會兒,“我明白,既然那神秘的買主十分有錢,那麼就在桃源鎮附近查找鎮上大戶,然後再去農莊上打探。”

顧蓮淡笑道:“想來那人以爲我被送進了蕭蒼大營,斷然是不能活着回來的,所以也就沒有特別避忌,倒算是幫了一點小忙了。”

“這種用心歹毒、暗地算計的人,一定要找出來。”

“還有一點,很奇怪。”顧蓮心中有個迷惑一直不解,“說起來,我只是一個足不出戶的深閨女子,即便在安陽和……”不知不覺的減緩了語速,看了看丈夫,“和徐家訂過親事,頂多就是安陽郡範圍內有所傳聞,怎麼會傳到北方去呢?”

葉東海當然知道妻子在顧忌什麼,但卻只能裝作沒有看出來,頷首道:“這一點的確十分可疑。”接了她的話頭,“當初我也想過,那個神秘買主將你直接交給蕭蒼,多半是知道這一節的。”

顧蓮反問道:“那麼……,那個人會是誰?”

“我明白。”葉東海微微點頭,“都記下了,回頭一併讓人去打探清楚。”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句說完了正事,誰也不知道該繼續說點什麼,頓時出現一陣靜默,時間一點一點的瞧瞧溜走,氣氛越來越不自然。

“對了,二爺。”顧蓮總算想起一點話題來,說道:“端敬親王一直對我很不滿,三番兩次要置我於死地,他這個人面上和藹、心思深沉,往後二爺跟他相處時,記得要時時刻刻小心一些。”

說到後面,自己都忍不住有些嘆氣,“其實……”心裡酸酸的,“二爺守孝和分家的心意,我全部都明白,所以將來若是有合適的好姑娘,二爺想娶便娶了吧。”眼淚簌簌掉了下來,“我現在雖然是昭惠長公主,可實際上,自己也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含着熱淚看向丈夫,“二爺和葉家夾在這中間,兇險的很,要是到了不得已的時候,就只當我已經死去好了。”——

好累,太累了。

爲了一個不確定的心意,去搭上自己的性命和葉家上下的性命,真的值得嗎?或許不如各自過各自的好了,他娶他的妻,自己做自己的公主,能活一日是一日,死不死好歹別再牽連了別人。

至少……,要給七七留一個照顧她的父親。

自己可不認爲,徐離對自己的情意比山高、比海深,可以讓自己隨便來來去去,隨便拒絕他的心意,——天子怒,血流成河!

可是自己一旦踏上另外一條路,只怕也不會有好下場。

“蓮娘!”葉東海心裡一陣難過,將她輕輕摟到了自己懷裡,“對不起,是我沒有本事保護你,沒有照顧好你……”和自己競爭的那個人,是天子,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他只需輕輕揮手,就可以讓不順眼的人灰飛煙滅。

而自己……,沒有設身處地的去考慮她的難處,還在疑心於她。

難怪她沒有提出要回葉家了。

當然了,現在她的身份是昭惠長公主,即便能和自己再續前緣,也會有單獨的公主府居住,葉家倒是的確不用再回去了。

顧蓮啜泣了一陣,把這一年多不敢流露的情緒發泄出來,覺得好受了一些,擡起頭來擦了擦淚,哽咽問道:“聽說……,葉家承建了天子城總務事宜?”

“是。”葉東海不知道她爲何提起這個,頓了頓,“不過,前幾個月我一直忙着濟南府那邊的戰事,此次回來還沒來得及去細問。”問道:“有什麼要留心的嗎?”

“沒有。”顧蓮搖頭,“我只是想,希望能早點把公主府修好。”

葉東海眼睛一亮,“我明白了。”

“此間二爺不便久留,後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面。”甚至……,還有沒有機會見面?顧蓮嘆了口氣,幽幽道:“你在皇上身邊從事多年,想來知道他的脾氣,並不是一個好說話相讓的人,總之……”露出一絲苦澀之意,“二爺千萬不要以身涉險,更不要爲自己和葉家招禍,記得照顧好七七,其他的我儘量在太后跟前周旋,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

“蓮娘……”

“二爺你聽我說。”顧蓮難過道:“我說了這麼多,二爺切莫以爲我是故意託辭,實則心裡存了別的念頭。”忍不住露出一臉苦笑,“往難聽了說,便是我不顧禮義廉恥要去攀高枝,那也得掂一掂自己的份量!”

“現今這三宮六院的嬪妃,哪一個身後不是新朝的忠臣?要臣?我一個身份不明、來路不清的女子,只怕轉眼就要被她們的唾沫淹死,被她們的怒火燒成了灰!我還想多活幾天呢。”

“還有一則。”她道:“我一向都是肚量小不能容人的,當年在二爺身邊,別說是姨娘了,就是通房丫頭,我也沒有想過要給二爺收一個。”憶起前程往事更是傷心,“更不用說要我去給別人做小,和別人分享一個人……”

“還有,還有,我更不想誤了我們的七七。”

“二爺,我說的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顧蓮覺得自己簡直是語無倫次,淚如雨下失聲哭道:“我自問沒有做過對不起葉家的事,沒有做過對不起二爺的事,從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更不會有……”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泣不成聲,“不管我和二爺今後走到哪一步,都不會忘了二爺待我的好,也請二爺不要怨恨於我,不要遷怒七七……”

“蓮娘,你不要再說了!”葉東海心裡比她更難過,簡直痛徹心扉,——是自己沒有保護好她,又怎麼能把責任推給她一個弱女子呢。

顧蓮的淚水潸然而下,哽咽道:“二爺你一定要記得……,不論如何,我都是盼着你和七七過得好的,永遠永遠……,都不會改變。”

是的,哪怕自己不能義無反顧的再回去,但是也從未忘記過他的救命之恩,他對自己的千依百順,他爲自己守孝三年,爲了自己和家裡人分了家。

更加不能忘記,他是女兒七七的父親——

字字句句,絕無虛言!

葉東海從來沒有想過,好不容易等來的夫妻相會,會變成訣別一般的場景,看着從未哭得如此傷心的妻子,——心裡只是後悔,早知今日……,當初就自己不該摻和徐家的事,就該遠遠的帶她離開安陽。

可是……,這世上哪裡又有回頭路呢?

葉東海失魂落魄、黯然神傷的離開了皇宮,六天六夜幾乎不眠不休,加上方纔那場摧心裂肺的相會,——在他跨進葉家大門之際,終於支撐不住一頭栽了過去!

而顧蓮,一直面無表情的在窗臺前坐着。

當想象和現實碰撞時,才知道現實有多麼的殘酷,才知道所謂的破鏡重圓,即便勉強圓了,終究只是一塊破鏡罷了。

何去何從?心中一片茫然。

“沒敢靠近聽清說什麼。”與此同時,洪媽媽正在皇太后跟前回話,“但是小兩口一起抱頭痛哭,長公主……,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

皇太后聽了便是連連嘆氣,“真是冤孽!”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只要還能哭,就說明她心中割不斷、放不下,而不是斷了念頭,存了別的什麼想法。”又道:“眼下天下已經大定,只怕過不多久三郎就會騰出空來。”

“是啊。”洪媽媽擔憂道:“皇上打小就是一個擰脾氣,更不用說,他在……,在那位身上費了那麼多的心思,哪裡能夠輕易丟開手?到時候,還真不知道會鬧出點什麼事來。”

“我心裡清楚的很。”皇太后微微皺眉,往椅子背靠了靠,沉聲道:“所以……,我們得早一點籌劃了。”忍不住微微苦笑,“現如今除了我這個做母親的,已經沒有人能夠約束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我什麼時候纔能有存稿~~

無存稿裸奔太悲催了,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