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盪漾,一葉小舟泛在河的中心。
蕭天戴着一頂斗笠。船頭放着一張小凳子,蕭天就坐在船頭,全神貫注地注視着河裡的浮標。
浮標動了一下,蕭天屏住了呼吸,等到浮標朝下一沉,蕭天趕緊收杆,一條大魚被拉了上來。
蕭天看起來大是得意,把魚取下,放進了邊上的水桶裡,魚鉤上換上新的魚餌,又朝水中扔了過去。
“協統,協統。”
那裡又是一條船飛快地劃了過來,蕭天身子動都沒有動下,眼睛依舊直愣愣地盯着河面,彷彿現在手裡的這杆魚竿比什麼都要重要。
那條船靠近,蔣傑和蕭志遠跨到了蕭天的船上,船身晃動了下,蕭天趕緊“噓”了一聲。
“我的協統大人,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在這釣魚?”蔣傑哭笑不得。
“坐,坐。”蕭天不回頭。反手指了指船上:“我和大帥打賭,大家一起出來釣魚,大帥在洹上村,我在這裡,誰釣到的魚多,誰就算贏了。整整賭十兩銀子啊......”
蔣傑和蕭志遠面面相覷,這一個袁大帥,加一個蕭“小帥”,倒還真是不錯,外面亂成了一團,這兩人倒有心思打賭釣魚。
袁世凱似乎真的要就此隱居了,閉門不出,整天就在洹上村釣釣魚,吟詩作對,風花雪月,什麼事情都不聞不問,什麼事情都交給了蕭天處理。
蕭天更好,打從袁世凱到了安陽之後,整個人都變了,以往風風火火,雷厲風行,一天沒見他能消停多少時候,可從袁大帥到了之後,整個人都變得懶散起來。
也不知道協統什麼時候愛上了釣魚,每天再忙都要抽出最少一個時辰垂釣。這段時間要想找協統大人,您到河中心去找吧。
蔣傑在那等了一會,還是忍不住說道:“協統。京城那來的消息,大批朝廷要員,各地士紳名流,紛紛上書朝廷,爲大帥鳴冤,但攝政王載灃一概不理,相反還大加訓斥。北洋諸鎮將領一時找不到大帥,電報全都拍到了咱們這裡,你也不在,這電報怎麼辦?”
“電報也沒什麼好看的,無非就是爲大帥叫屈,表示誓死站在大帥一方而已,你們整理一下,抽個空我給大帥送去。”蕭天身子一動不動:
“至於京城那裡,以後這些消息不要告訴我了。大帥現在舒坦得很,頤養天年,兒孫繞膝,什麼時候我要能過上這種日子,當真也就滿足了......”
蔣傑苦笑了下:“蔡鍔、吳佩孚等拍來電報,詢問安陽情況。十一協兵諫朝廷,天下轟動。蔡鍔、吳佩孚等人關心協統,蔡鍔更是邀請協統前往廣西散心。”
“給他們回電,我在安陽一切安好,日子過的快活自在,若是朝廷因爲我的電報,免了我的職務,蕭天倒也輕鬆,落個無官一身輕......至於前往廣西,若是有空,蕭天一定前往拜訪鬆坡兄。”
蔣傑搖了搖頭,這些話裡只怕沒一句是真的:“北京那派了一個叫袁德亮的人來,名爲探望大帥,可一到洹上村就不走了,日夜在那監視大帥。”
“大帥怎麼說?”
“大帥說一個小小軍官,還不值得大帥出手,讓協統看着辦。”
蕭天“哦”了一聲:“袁德亮,這個,讓他下午來見我。”
“是。肅親王善耆,派出大量探子,出沒安陽一帶,一是監視大帥,二是監視我們。”
“這事不要找我,讓張浩和郭二寶去辦。真要問我的意見,去告訴張、郭二人一句話,‘一羣流氓無賴’。”
蔣傑一怔,很快會意,笑了起來。
“協統,還真這麼悠閒?”蕭志遠拿出一顆煙點着了:“眼下局勢混亂,時機稍縱即失。若不好好把握,被載灃他們站穩了腳跟,局面可就難以收拾了啊。”
蕭天目光死死盯在河面:
“載灃站不穩腳跟,有些人即便不在朝廷,大局依舊掌握在他的手裡。
大帥儘管被放逐了,喪失了權力,但這並不等於說他經營多年的老本就此全部輸光了。大帥從小站練兵時代就開始培植的嫡系部隊,北洋軍大多還駐紮在直隸一帶。這些部隊大部分是大帥的子弟兵,從軍官到士兵,無人不把大帥視爲衣食父母,視爲恩人。別說載灃,就算慈禧重新活了過來,也調動不了他們。能調動他們的,只有大帥!”
又是一條魚上鉤了,蕭天小心取下,終於回過身來:
“表面上,大帥真的隱逸了。但是,其實大帥一刻也沒有真正清閒下來。他同京城的門生故舊頻繁書信往來,經營着政治上的潛勢力。大帥讓在農工商部當參丞的長子袁克定和徐世昌、馮國璋、段祺瑞、楊士琦等人密送情報;一如既往地用銀子經營着與慶王爺奕匡力一家的‘友誼’。
大帥前日讓我他的園子裡設立了一個電報房,整天嘀嘀嗒嗒地收發電報,與各地聯絡,這可不是隱士住的地方,簡直一座陸軍大本營!
朝廷的陸軍部?那就是一個空架子。鐵良就是一個光桿元帥,除了第一鎮,他調動不了任何軍隊,真正的陸軍司令部,在咱們這!”
摘下了頭上的斗笠,蕭天緩緩扇動着:
“那個袁德亮,是個小軍官,最喜歡的就是白花花的銀子。載灃派這樣的人來監視大帥,也算有眼無珠......”
蔣傑和蕭志遠互相看了一眼,協統每日垂釣,可對一個小小人物卻也瞭如指掌。看來自己未免有些過於擔心了。
蕭志遠抽着煙,盯着蕭天,總覺得自從北京回來之後,協統有些變了。面前的這個協統,性格變得沉穩了不少,什麼事情似乎都無法讓他緊張起來:
“協統,這次我去上海,總算大有收穫,遇到了盛天行。盛家和北洋素來有過節,盛天行本來是不願意來的,我好說歹說,他才勉強答應來安陽看一看。可就給了咱們三天時間......”
“三天,不短了。”蕭天笑了一下。
“協統什麼時候見盛天行?”
蕭天在那沉默了一會:“不見!”
“什麼,不見?”蕭志遠一下急了,自己千辛萬苦把盛天行從上海請了回來,結果就落下這麼兩個字?
“蕭先生,您先別急。”蕭天笑笑:“我想那,盛家這事情難辦,盛宣懷和大帥有隙,盛天行是他兒子,怎麼會輕易幫咱們辦事?況且安陽經濟並不發達,投資遠不如在上海江南等地,我看盛天行十有八九不會答應咱們。
這樣,蕭先生,您親自帶着盛天行在安陽各地看看,咱們的煤礦公司、中美合作公司,住,要給他住最好的,吃,也要吃最好的。不要怕花銀子。等到盛天行走的那天,我親自來給他送行!”
蕭志遠隱隱有些明白了蕭天意思,不過還是有些擔心:“盛家不是一般的人,協統這麼做,萬一盛天行心裡嫉恨,反而弄巧成拙,咱們僅有的一絲希望可也就破滅了。”
蕭天活動了下筋骨,擡起胳膊晃了晃:
“我雖然不懂做生意。可我明白一個道理,真正能賺大錢的人,不會在乎一些小節。咱們和盛家的合作,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十年二十年。誰占主導地位?這點非常重要。現在是咱們求他們,自然他們可拿捏着咱們。他們無論提出再苛刻的條件,咱們都只有答應。這可不是合作做生意了,簡直變成不平等條約了。”
蔣傑和蕭志遠笑了起來,又聽蕭天說道:
“我得想個法子轉過來,讓盛家既能安心幫咱們做事,又能賺到大筆銀子,這樣以來皆大歡喜。”
“蕭天,蕭存毅那。”蕭志遠嘆息一聲:
“安陽血戰,你蕭標統一怒發兵,親臨前線,決死疆場,在民衆心裡你是民族英雄,在商人心裡你是一介武夫。可你往北京跑了一趟,帶回了一大票北京商人,帶回了三百多萬兩銀子。又往北京跑了一趟,帶回了個大帥,帶回了用人之道。我看,大帥之後,你蕭存毅早晚有一天會成爲蕭大帥!”
“蕭大帥?”蕭天笑了起來,指了指面前的桶,裡面四條魚在那遊動:
“這些魚,被困在桶裡,游來游去就這麼點大的地方,可是......”
蕭天忽然起身,把桶裡的魚全部重新倒回了河裡:
“可是如果把它們放歸大海,這些魚早晚有天會躍過龍門,變成龍!大帥在京城,就是被困在桶裡的魚,離開京城,等於龍回大海!”
忽然覺得,慈禧當年的做法完全是正確的,真正能夠控制袁世凱的辦法,就是給他高官,把他死死控制在京城,控制在自己身邊!
相比之下,載灃的做法何等愚笨!如果還是按照慈禧的做法,也許袁世凱一輩子都是大清的忠臣也說不定!在京城的袁世凱,是桶裡的魚,隨時隨地都會成爲別人的美味!
可載灃還犯了第二個錯誤,既然決定除了袁世凱,就應當當機立斷,頂住所有壓力,取了袁世凱的性命!北洋羣龍無首,再行掌握北洋,載灃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可惜,載灃卻沒有這麼做,而是愚蠢的一錯再錯。袁世凱現在回來了,這滿清的天下,遲早會葬送在袁世凱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