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身懷法寶
1982年9月27日,週一。
寧衛民僅僅在扇兒衚衕2號院養了一天,就帶着尚未痊癒,還有點虛弱的身子骨兒,跑去總公司報道去了。
沒辦法,誰讓這是皮爾·卡頓公司每週例會的日子呢。
按照宋華桂的要求,所有部門的正副手都得參加。
他沒死就得去,總不能讓領導覺得他目中無人啊。
所以一貫以來,週一都是寧衛民最討厭的日子。
當然,說到底這種不快還是來源於他本人太過各色的原因。
誰讓他無論是學歷、資歷、能力、行事準則,還是想要爭取的東西,全都與總公司其他同事格格不入呢。
這一切的偏差,天然就就註定了他永遠和其他人難以保持同步,很難融入其中。
特別是在他得罪了後勤部的沙經理之後,又跟自己的頂頭上司爲專營店的職權展開了競爭。
霍欣還爲了他在總公司大鬧了一場。
那總公司裡的大部分人就算想跟他維持表面上一團和氣,也很難啊。
當權派都被他得罪光了,誰也犯不着因爲給他個笑臉,惡了這兩位天天見的神仙。
於是就像因爲太過天才而遭受班集體排斥的學生一樣,寧衛民徹底被總公司的人孤立了起來。
除了宋華桂還待見他。
其他人幾乎誰面對他,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死人相。
尤其是最近,他在外頭成績斐然,權柄日重。
越來越獨立,小日子過得越來越滋潤。
就更是成了總公司這幫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哪一次去參加會議,必定都會遭到羣起圍攻,被人抓着銷售人員獎金太高的問題發難質問。
即便有幾個人私下裡悄悄向他伸出橄欖枝。
可這些人同樣也沒憋好屁,不是惦記往他那兒摻沙子,就是想拿他當槍使呢。
寧衛民心裡跟明鏡兒似的。
果不其然,這次會議和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
哪怕是宋華桂比較出人意料地率先宣佈了三件極其鼓舞人心的大喜事,也是一樣。
雖然皮爾·卡頓服裝公司的電視廣告,在國慶之後,就會藉助《新聞聯播》節目面向全國正式開播。
這件事意味着公司的名氣必然大漲,完全值得慶賀。
儘管下個月,皮爾·卡頓先生將會再次來華,參加有官方出席的馬克西姆餐廳簽字儀式一事,
無疑又擴大了公司的經營業務。
意味着許多部門還得招人手,各部門負責人職權增加的實際好處。
哪怕在皮爾·卡頓公司的撮合下,紡織部、輕工業部已經受到了日本西武百貨公司的邀請,即將組團赴日進行服裝交流活動,很可能會把在華生產的皮爾·卡頓服裝賣到日本。
這更是標誌着皮爾·卡頓服裝公司的業務已經進入了全面興盛的階段。
但這幾件完全值得公司全員歡呼雀躍的喜訊,同樣並沒能促使公司上下團結一心。
事實上,當在座的各部門負責人對公司前景表示過充分的信心和祝賀,爲宋華桂的英明領導拍過馬屁,唱過了讚歌之後。
一進入各部門負責人分頭彙報各部門具體運作狀況的環節。
鄒國棟和後勤部沙經理就再次舊事重提,揪住銷售人員提成的問題,先後針對寧衛民發難了。
唯一的不同之處,只是鄒國棟在以運營部一把手的身份來壓服寧衛民。
而後勤部的沙經理卻是請求宋華桂以公司決策人的身份下硬性命令。
不用說,宋華桂的感受一定不好。
其實倒不在於她心裡是不是真正的傾向於寧衛民。
也不在於她是否能理智地衡量出到底哪一方的意見對公司的發展才最有益。
關鍵上這兩個下屬在這個問題上太過執拗,也有點操之過急了。
上一次例會上她已經做出延遲再議的決定。
這次例會,他們就跟忘了似的又來糾纏個沒完。
如此逼迫的態度,無疑已經傷害了她作爲一個領導的權威了。
作爲公司一把手,宋華桂絕對是合格的。
她懂得兼聽則明的道理,一直也是這麼做的。
可問題是隻要是人,就有情緒。
無論是任何公司任何單位領導,都有一個人性上的共同之處。
那就是不希望下屬“進諫”時,直接點破上司錯誤。
或越俎代庖代替上司來總結經驗上的錯誤,代替領導做出所謂的正確決策。
同樣的,任何一個領導都會喜歡像寧衛民這樣,能夠多爲其貢獻可行的建設性意見,多出好點子,卻又不居功自傲的下屬。
所以宋華桂當時臉色就拉下來了,完全是出於本能地維護寧衛民。
“我再說一遍,這件事總公司還沒有回覆。事關重大,我也不好倉促決定。過一段時間再說吧……”
於是乎,會場上頓時爲之一靜。
鄒國棟和沙經理都被宋華桂不善的眼神凝視得心裡發慌。
只是可惜,宋華桂身爲女性執掌一個公司存在着天然的缺陷。
那就是以寬容仁德贏得衆人愛戴有餘,以鐵血手腕威懾下屬的能力卻不足。
老話怎麼說的,一人強,不是強,再強也是一隻羊。
鄒國棟和沙經理是軟了。
可他們的意圖,卻不會缺少支持者。
那麼心照不宣下,本着法不責衆的心裡。
公司其他部門的負責人開始有人一唱一和,在這個問題上表示聲援。
尤其成本控制部和人力資源部的負責人,無論正副職,全是異口同聲對此事表示憂慮,強調公司員工們的心理失衡和不滿。
說想要安撫下屬確實存在困難,已經影響到了各部門人員工作和運轉的效率,這件事實在不宜再拖了。
等於是說,整個公司七個部門的十六個正副職負責人。
不但其中有五個部門九個人都支持削減銷售人員的提成。
甚至有四個人是以大吐苦水的方式,旗幟鮮明的與鄒國棟和沙經理站在了一起。
來催促宋華桂趕緊就此事做出決定。
這一下,面對這種衆志成城的軟性脅迫,宋華桂真的爲難了。
因爲她心裡非常清楚,電視廣告這件事上,完全是寧衛民的功勞。
而其餘兩件事能順利辦成,鄒國棟和沙經理鞍前馬後的協助,功勞也不小。
何況這兩件事後續跟進,還需要不少部門鼎力協助。
這左手右手可都是手啊,手心手背可都是肉啊。
她實在不好輕易下決心,去傷害任何一方。
所以說有的時候做領導,比當下屬還爲難,絕不是大權在手,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
這個時候,可沒人爲寧衛民說上一句話,就連有心拉攏寧衛民的人也一樣。
因爲沒人想逆勢而爲。
何況能看到別人幻滅似乎也很有快感。
人嘛,不總是習慣於用別人的倒黴,來撫慰自己平庸人生的不足嘛。
只不過,在場所有人都沒想到。
今天的寧衛民,雖說小臉蠟黃,一副病秧子可憐兮兮的模樣。
但他還這一次來開會,還真就和過去有所不同。
不同之處,就在於他受到了康術德的啓發,掌握了徹底化解危難的關鍵法寶。
面對這些同事的逼迫,反倒還隱隱有點小興奮。
說白了,別看寧衛民還沒說話,可他就像已經提前知道考卷的正確答案一樣。
惦記着用出人意料的考試成績來說話,好好扇扇這些人的臉,堵堵這些人的嘴呢。
媽的,憑什麼你們說怎麼就怎樣?
嫌我的人掙得多?那都是我們像小鳥銜泥般,一點一點積攢起來的小金窩。
你們兔崽子敢如此巧立名目拆老子的臺,是不是不想活了?
看老子不把你們臉抽腫了,讓你們把自己的屁話都咽回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