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關係戶
如果再往下歷數“人怕出名豬怕壯”的壞處，那大概就該輪到抱有各種目的，撲上來的關係戶了。
“壇宮”的買賣這麼紅火，遠超同業規格優厚待遇，自然會引來各方垂涎欲滴的目光。
不知有多少精明人打起了這裡的主意。
有人來拉廣告。
有人想求贊助。
有人想往這兒推銷產品。
有人想爲親戚朋友謀求差事。
有人想利用“壇宮”的名氣和背景做貸款擔保。
有人甚至想掛靠在“壇宮”名下，拉大旗扯虎皮……
如果再加上和工商、稅務、衛生、公安、電力、供水、燃氣、供貨、路政，這些緊要部門斡旋，聯絡感情，維護團結的需要。
那寧衛民的日常工作，真可以說變成了一場生、旦、淨、末、醜，競相粉墨登場的大戲。
每天他都要選擇用不同的態度面對各色人等。
握手的，鞠躬的，作揖的，甜言蜜語的，豪情滿懷的，道德綁架的，陰謀算計的，畢恭畢敬的，口蜜腹劍的，粗魯蠻橫的……
然後還得采取不同的話術和行事方法應對。
取捨、衡量、妥協、裝傻、交換，他幾乎成了個會精密計算的影帝……
這種情況下，不喝酒都能有暈乎的感覺。
寧衛民可謂真真切切的體驗到從事餐飲行業有多難了。
還別看這行門檻低，他發現要經營好了真是不容易。
不但技術，產品，管理，財務，營銷，這些知識都要懂，甚至要精通。
而且這一行還牽扯到四面八方，涉及形形色色，相對複雜的社會關係。
哪一方沒做到位，或者被卡脖子都受不了。
一個環節掉鏈子，就能讓飯莊的營業停擺。
別的不說，沒有預告的停電，你受得了受不了？
你買賣就是再紅火，路政爲了鋪設管路偏偏在你門口給你刨出條大溝來？你又該怎麼辦？
食材供應方的質量不穩定，你的菜能好吃的了？
食品安全更是重中之重的問題，真要是給幾個客人吃進醫院去，你就等着關門大吉吧。
真是事事不能馬虎，都需謹慎相對啊。
寧衛民非常慶幸自己是在國營壟斷時期涉足這一行的。
他更慶幸自己沒吃獨食，聯合了兩個有背景又資源的合作伙伴共趟渾水。
正因爲這樣，他纔有了克服大部分困難的能力，有了充足的資源作爲犯錯的資本。
否則他是不可能在缺乏相關從業經驗的情況下，如此順利的把飯莊經營引入正軌，獲得如此驚人的好成績的。
仔細想想，其實他從中獲得的最大好處並非金錢或者權力。
反倒是親身參與其中，一直懷有忐忑，從謹慎摸索中獲得的從業經驗。
要知道，什麼行業都不會像餐飲業這樣，如此考驗一個人臨時應變的協調能力。
幹這行，絕對磨鍊人的性情，考驗人的智慧，鍛鍊人的交際能力。
那麼有了這碗酒墊底，他今後再做什麼買賣都能遊刃有餘了。
說白了，只要他能把這飯莊自玩兒得轉。
那麼涉足其他的行業，就如同雜技演員騎着自行車上路一樣，輕易不會摔跟頭了。
不過他同樣得承認，畢竟萬事無絕對。
哪怕他已經自詡爲擅長走鋼絲，搞平衡的高手。
但有時候面對人性裡深入骨髓的貪婪也無可奈何，總有他應付不了，無法掌控的時候。
誰讓這世上總有那麼一些人，只會站在利己的角度考慮問題呢？
尤其他們又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喜歡強人所難，爲達到目的不擇手段，那麼根本性的衝突就無可避免……
1983年12月1日，就在京城剛剛經歷過一次爲期十天的棉布、棉絮搶購風。
京城的商業部宣佈正式取消布票，各種面料和服裝均敞開銷售的這天下午。
正在“壇宮”後廚，跟即將離開“壇宮”的常靜師傅商議今後炒竈由誰領班的寧衛民，被張士慧叫到辦公室去接電話。
說實話，這個電話他一接過來就有點犯懵。
“寧大經理嗎？你知道我是誰嗎？”
一個戲謔的聲音從話筒裡傳來。
這種語氣用詞說明，應該是和他相識的熟人。
可他卻偏偏分辨不出。
皺皺眉，只能用正常的口吻詢問。
“對，我是寧衛民，你是哪位？”
“好久都沒聯繫了呀。難道已經忘了老朋友了嗎？要不說貴人多忘事呢，哎，哥們你可真傷我的心哪，我給你個提示怎麼樣……”
正在忙着正事的寧衛民很厭惡這樣自來熟的調侃。
而且他惦記着廚房的正經事，一點也不想費時間和精力去猜。
他眉頭徹底鎖住了，便果斷阻止對方再這麼沒營養的臭貧下去。
“對不住，我這邊電話聲音有干擾，真聽不出來。您到底是誰？”
一個“您”字拉遠了距離。
這種冷淡的口氣，一下讓電話對面沒了聲音。
過了一回，才重新有了迴應，而這次換了人。
“衛民，你能聽到我說話嗎？我是江浩……”
這樣正常的對話，纔是寧衛民樂意聽到的，他的語氣也同步緩和了，但也的確有點意外。
“啊，江科長啊，你好……”
“哈哈，我不是科長了，正式調級了，現在是副處……”
“哎呀，好事兒啊！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你也不賴嘛，最近，我在電視上可見着你好幾回了，宮廷菜的後起之秀，你都都把法國佬給震了……”
“慚愧慚愧，有什麼事兒嗎？跟我直說就行？”
寧衛民的態度，讓江浩明確感受到了他的意圖。
“好好，你挺忙的吧，那我就直說了，你晚上有空嗎？我，老吳，還有李仲，都在一起呢。我們希望今天晚上能跟你見一面，大家一起吃頓飯……”
“哦，剛纔就是李仲先打的電話吧？”
寧衛民也醒悟過來，跟着略一沉吟，大方的答應了。
“好吧，咱們確實也好長時間沒見了。那你們要樂意，就來‘壇宮’找我吧。這樣，我給你們留個包間好了……”
寧衛民邊打電話，手中還翻看着一份桌上文件，很隨意的回答，就沒太當回事。
這時的他，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什麼不對。
在他看來，不外乎是這幾個人閒着沒事兒又知道他幹上了飯莊。
所以動了吃大戶的心思，找他討便宜來了。
雖然和這些人最多隻能算點頭之交，塑料交情。
可在社會上混，不定誰用得着誰。
他們幾個還都算是有點門道的主兒。江浩又剛升官兒。
那送桌酒席也是應當的，這在他，並不算得什麼。
他甚至還打算給這些人，每人送個二百消費券的人情。
可結果他卻完全料錯了這些人的來意。
他們還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胃口可大得很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