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奇才這些人就是在逼着自己離開半間房鎮!
馮喆一點沒想到他們竟然會這樣辦事!竟然敢這樣辦事!竟敢能這樣辦事!
劉奇才以及他所代表的那些人就是不想讓自己當半間房的副鎮長,就是不想讓自己好過!
他們既然能做得出,自己有什麼放不開的!
去年從文化市場回到半間房鎮水利站那會,馮喆和老縣長屯一山當時在下棋,馮喆說自己的棋已經下成那個樣子了,還能臭到哪裡去?
換而言之,自己如今已經這樣了,已經跌至冰點以下了,還能倒黴到哪裡去?還能怎麼慘?
馮喆的心裡千迴百轉,表面上卻冷然靜坐,劉奇才和劉依然也都不說話了,過了一大會,馮喆喝了一口水說道:“兩位領導,剛剛二十分鐘前你們還沒有這樣的說辭,這會卻忽然任命,我真的還是有些腦子拐不過彎。這幾天縣裡許多的鄉鎮都在開人大會,按照慣例,組織部門和縣裡的領導應該是在各個鄉鎮指導選舉工作,他們能在百忙之中研究我這個基層人員的人事調動,我很感動。”
“按說組織上對我關心愛護,我應該積極服從響應和無條件配合的,可是我覺得身體有些不舒服,忽然間頭昏腦脹的,眼看着領導說的三點前去報到的話,我是做不到了,可否改天再說?”
“請領導鄭重考慮一下我的請求,哦,如果談話已經結束,我想休息一下,畢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組織上要個人幹工作,是不是個人更要愛惜自己的身體,才能以有用之身更好的完成組織上交待的任務呢?”
馮喆這聽似誠懇實則諷刺調侃的話讓劉依然幾乎要衝口而出你可以一邊吃藥一邊去報到的,可是他看了一眼擠着眼的劉奇才,這句話到底沒有說出口——是的,就算是自己說出來了,馮喆就會依照自己的說辭去做、去照辦嗎?
馮喆要是再找其他的理由仍舊縮在半間房就是不離開呢?
他這就是要對抗到底了!
——這小子,真是滑頭!真是茅坑裡的石頭!
馮喆走出了劉依然的辦公室,天空中的太陽不知什麼時候躲在了雲層後面,四周都是陰滲滲的,這個時候氣溫並不高,有太陽身上會覺得曬得慌,沒有了陽光的照射就會覺得冷嗖嗖,他回到了老政府大院裡,覺得自己怎麼是這樣的孤單,從心理上覺得自己孤寂的像是被封禁在深山坑洞幾千年之久的老妖怪,死也死不了,活也沒滋味,就這樣捱着命懸一線。
屯一山不在,不知去了哪裡,眼前自己竟然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風颳得大了,馮喆回屋躺在單人牀上,這張牀原本就不結實,最近在上面稍微一動彈就會發出咯咯吱吱的響聲,完全可以媲美男女在上面做那件事的響動,可是修也沒有必要,不是馮喆懶,而是修也沒有價值。
牽扯到了男女之事,馮喆想到了柴可靜。柴可靜算是自己的女朋友了,可是今天發生的這件事有給她說的必要嗎?她像是深谷幽蘭,又像是空中的星月,面對底下縣裡的種種齷齪,又能爲自己出什麼主意,又能幫助自己什麼?
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她能夠參與的,又有多少?
再說,一切還能來得及嗎?
“人多不足依賴,凡事只靠自己。”
“不是路不平,而是自己不行。”
這些話經常是自己激勵自己的口號,可有些話說說容易,做起來卻千難萬難,真正到了絕境的時刻,光喊口號有什麼用呢?
房頂的一片牆皮脫落了,那裡有着灰白相間的一片,馮喆盯着那裡看了很久,纔看出原來有一個蜘蛛已經在那裡安營紮寨,正在頑強的進行駐宅活動,因爲這蜘蛛很小,它吐得絲很細,不仔細看還真是有些瞧不出它的動向,屋裡的光線隨着時間的漂移而忽明忽暗的,那個小蜘蛛終於結網成功,在那張不起眼的網中間休息了起來。
手機鈴聲猛地響了起來,接通後胡紅偉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領導,恭喜你!我得到消息了,你已經當選爲咱們鎮上的副鎮長了!”
胡紅偉的聲音充滿了興奮,馮喆嗯了一聲,胡紅偉又說道:“劉奇才已經離開了,他本來是要在人大會結束的時候講話的,可是卻沒有,哈哈,這老傢伙回去看怎麼給陳飛青交代!”
胡紅偉很高興,說話的聲音很大,馮喆還沒回答,外面有人在喊:“馮主任——馮主任!”
馮喆起身出去,見到是鎮上的一個辦事員,這人見到馮喆就說:“劉書記說了,縣裡給你的調離任命已經到了,請你去鎮上一趟。”
“快點啊,國土局那邊也打來電話了,等你呢。”
馮喆頓時有些啼笑皆非,他手裡拿着手機看着這個來通告自己的辦事員不吭聲,這倒是讓這個人感到莫名其妙,狐疑的看了自己身上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丟了一句“我通知到了啊,你快些去”的話就走了。
胡紅偉從話筒裡聽到了剛纔的對話,等馮喆將手機對着耳朵再次出聲時就喊:“操他們八輩祖宗!天下還有這種事!那你到底是要去縣裡國土局上班,還是在鎮上做副鎮長啊?”
“這不是難爲人嗎?”
“他ma的,要不你就不幹了,和我做生意,不比干你這個掙錢多!活人能讓尿憋死?”
馮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胡紅偉的話。也不知道嶺南別的地方有沒有發生類似自己身上出現的這樣的事情,也許有,也許沒有,這個世界是如此的滄蕪、博大,千奇百怪的事情數不勝數,只是自己遇到的,的確讓很多人覺得匪夷所思,從而百感交集。
那自己究竟該怎麼辦呢?自己要是不去國土局報道,就等於違背了縣委縣政府的組織意圖,可要是去國土局報道,那自己這個被半間房人大代表選出的副鎮長,是不是在背棄人民對自己的期許呢?
到底是組織意圖重要,還是人民意志領先?
馮喆身上發生的事情很快的就被半間房全鎮傳的沸沸揚揚,甚至梅山縣都在議論着這個猶如風箱中的老鼠一樣進退爲難的人物。
這天氣就像小孩子的臉,變幻無常,中午之前還是晴的,傍晚一場春雨終於落了下來,而且越下越大,房檐上滴落着的雨滴很快的就變成了涓涓細流,落下來濺在門前的臺階上,石頭的臺階因爲年久的原因被滴水打磨出了或細或寬闊的石槽,上下的雨水交接,發出了叮叮咚咚的聲音,春雨貴如油,往日這聲音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盤一樣的悅耳,如今卻像是鏗鏘單調的鈸鑼讓人感到厭煩。
可是雨一點沒有停的意思,院子裡的水潭終於形成了,無數的水泡在泛起又破滅,就像是無數回泛起的希望最終又破滅一樣。
自己到底該怎麼辦?難道真的就從這個行業中退出?
自己已經很努力了,可是收到的結果卻是這樣,曾經自己給楊凌說過人生就像是拉屎,明明有時候已經很努力了,出來的卻是個屁,可誰能告訴自己這一切究竟是爲什麼呢?
爲什麼總像是在漆黑的夜裡跋涉苦旅呢?
爲什麼總是看不到前方照亮迷津的燈火呢?
人生的希望到底在哪裡?
走出困境的突破口,到底,在哪裡?
夜雨悽迷。
簾外雨潺潺。
一聲驚雷悶悶的天空轟響,劇烈的爆炸聲將窗戶上的玻璃都震得嗡嗡嗡,後院已經上架進入睡眠狀態的雞撲棱着翅膀,有幾隻公雞甚至開始不安分的啼叫起來,可是這會卻還只是午夜時分。
不知是誰在房間裡大聲叫罵了一句,似乎是在說炸你媽bi啊,還讓不讓人睡覺了的話,可見原來有些時候人的願望是那麼的簡單,就只是想好好睡一覺而已,只是這個想法在今夜對於馮喆而言,都變成了奢望。
睡不着。
怎麼能睡着呢?
往事紛紛雜雜的出現在腦海中,經歷過的事情和人物一件件一個個的在眼前恍惚的浮現,已經覺得很累了,可是,就是無法入睡。
今夜,就在嶺南武陵市梅山縣半間房鎮上的這個斑駁的老房子裡,馮喆徹夜失眠了。
天明瞭,雨還在下,春眠不覺曉的,街上聽不到有人走動的聲音,自己昨夜到底是睡着了還是沒睡着?這個問題沒有值得推敲的必要。
馮喆在牀上眯愣着,不想起牀,似睡似醒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原本不想接的,但最終還是拿了起來,可是一瞧來電號碼,頭腦立即清醒了。
“你好……”馮喆主動問候了一聲,話音持續着。
“小馮,來一下省裡,我在至真一零四六房間。”
來電話的是裘樟清。
一年了,整整一年了,這一年來裘樟清沒有給馮喆打過電話,她只是在春節時回覆了馮喆的一條問候新春的短信,可是這會,在今天這個春雨連綿時候,她卻主動的給馮喆打了電話。
這時候竟然已經快中午十二點了!
馮喆起身梳洗,也沒有感到肚子餓,看了一下,準備出門,這時纔想起,每晚柴可靜都會打電話或者給自己發短信道晚安的,可是昨夜卻沒有。
裘樟清叫馮喆到省裡去見她,馮喆立即就動身了,坐了火車到了省裡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然後再坐出租車到了至真酒店。
省城的雨比梅山小的多,下了車馮喆站在酒店大廳門口,心說以前自己叫裘樟清爲縣長,這會,自己見了她,該怎麼稱呼呢?
“大姐?”太親密,不行。
“領導?”太疏遠,不可。
“裘姐?”這個好像也不適合。
算了,反正人已經來了,到了她那裡再說吧。
馮喆這是第三次踏入了至真酒店的大門,心裡猜測,不知裘樟清叫自己,究竟有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