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喆到辦公樓上了樓梯,看到有個胖胖的婦人在前面,這婦人走的很慢,馮喆有心捱時間,就一直跟在她背後,到了樓道拐彎的時候,那婦人回頭看了馮喆一眼,馮喆卻不認識她,這女人有五十來歲,顴骨有些高,兩條眉毛被刻意的畫粗了,黑乎乎的,於是凸顯的眼睛更細眯,她整個臉部的感覺有些奇怪,該大的地方不大,該小的地方不小,觀感有些彆扭。
馮喆跟着這婦女一前一後的到了老幹部處的樓層,這女人伸手推了一下呂操的辦公室,但是門鎖着,瞧她的模樣,像是經常來老幹部處的熟人,馮喆快走幾步就到了前面。
一路過來,馮喆發現呂操不在、花滿勤不在、牛闌珊也不在,馮喆進到了辦公室,尚靜似乎盯着電腦屏幕還在看小說,他剛坐下,有人就站在了門口。
天有些涼了,但這一段時間以來,馮喆一般要是和尚靜在屋裡,他還是不關閉辦公室的門的,因爲他和尚靜都是未婚,孤男寡女的,他不想給別人說自己和尚靜閒話的機會,何況還有呂操這個每日前來報道的領導會隨時出現,呂操來了,反而會將門關上,絕不會忘,馮喆這時多數會離開,這樣,這扇門門開着的時候馮喆就在辦公室裡,門關上,馮喆就是出去了。
這會站在門口的是那個在樓道上碰到的婦人,她從呂操的門前走到了這裡,這婦人看看尚靜和馮喆,馮喆審視了一下,就要說話問她找誰,卻覺得這女人的眼神一直盯着尚靜在看。
尚靜只是瞄了一眼門口的女人,回頭繼續的看着屏幕,那女人足足注視了尚靜有一分鐘,馮喆也覺得有些奇怪了,但是越奇怪就越不能打破沉默,他選擇了閉嘴。
門口的婦人終於一聲不吭的轉身走了,就像她莫名其妙的來一樣,莫名其妙的又離開了。
樓道中的腳步聲漸漸離去,過了三分鐘之後,尚靜站起來,拉開椅子出去,像是布袋片一樣的衣襬將她桌上的幾張紙給帶到揮舞而起,雪片一樣的飛落在地上,尚靜渾然不覺。
牛闌珊終於沒有忍耐住,在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將馮喆叫到她的辦公室裡,這個時候馮喆剛剛從老幹部處活動中心回來,他進門很自然的走到牛闌珊辦公桌前,揭開紫砂杯蓋一瞧,杯子裡還有些水,就爲牛闌珊續滿了,嘴裡平靜的說:“處長,外面起風了。”
牛闌珊看樣子很不平靜,聽了馮喆的話,往窗外看了看,搖頭說:“有些人尸位素餐,昏庸無能,真不知一天都在想些什麼。”
馮喆心說果然是因爲馬光華的事情,牛闌珊說道:“小馮,你說,我一心想做好工作,兢兢業業的爲處裡、爲老幹部的事情操碎了心,怎麼就得不到理解,得不到支持呢?”
兢兢業業、操碎了心這樣的話似乎不合適自己用在自己身上,馮喆聽了說:“處長,你是說馬總那件事?”
馮喆問着,牛闌珊點點頭,嘆氣道:“早上我去問他,他說要考慮,下午,我又去,他直接回復我說,老幹部處有活動中心,要是和私人合作,這不是給別人說我們老幹部處工作做的不到位?這不是丟老幹部處的臉?那我們老幹部處存在的意義何在?不如撤銷了老幹處大家都去給私人老闆打工得了。”
“小馮,你說說這都是什麼話,這是一個處長應該有的素質嗎?這都什麼年代了,還一副老子天下第一,世界無論如何改變,我自巋然不動,這不符合辯證法嘛!”
“改革開放這麼多年了,有些人的觀念還是計劃經濟的模式!就算是給私人老闆打工又怎麼樣?這叫搞活經濟,是市場經濟!這是國家政策允許的嘛。”
“閉關自守,拒絕創新,拒絕改變,這遲早是要被歷史所拋棄的,他遲早會成爲歷史的罪人!”
牛闌珊將老幹處能不能和馬光華合作上升到了歷史和改革的層面,呂操一下子就成了歷史的罪人,馮喆無法響應她的話題,停了一下,說:“馬總的事,呂處長不同意?”
“呂處長?日處長!”
牛闌珊猛的罵了一句,她“蹭”的站起來,說“我要到政治部去!我還不信,他呂某人要在老幹處搞獨裁,搞一言堂,那絕不成!無數的歷史事件證明,脫離羣衆,不得人心的舉措那是註定要遭到可恥的失敗的。”
牛闌珊竟然爆了粗口!
呂處長,日處長!這話從牛闌珊口中說出,馮喆覺得這纔是牛闌珊真正的水平,昨晚在馬光華面前沉默是金的表現,真是有些爲難牛闌珊了。
牛闌珊反應的強烈讓馮喆有一種想法,他覺得牛闌珊可能從馬光華那裡得到的好處,不僅僅只是自己見到的一個流行的手機那麼簡單,要是解釋爲她和馬光華是同鄉,是親戚,就熱心促成此事,那就更不可信了,前一段時間,牛闌珊接到馬光華的電話,總是一副推脫的樣子,一頓飯,一個手機,還不至於讓牛闌珊立即改變立場到態度狂熱,以至於和正處長呂操發生激烈交鋒的境地。
司法局老幹部處並不是什麼熱門單位,應該說是被邊緣的,沒有什麼實權的二級或者三級機構,平時處裡就沒什麼事,門可羅雀,每年忙碌的時候也就是全國人民都忙碌的時候,那就是春節前後幾天,因爲那時候機關單位的領導們會給離退休的老幹部們開團拜會,會慰問老幹部們,所以在那個時候,老年幹部處纔算是真正的有事可做,有事可做的原因還是因爲老幹部們需要在公衆面前亮相了,老幹處的人需要出面調停有關領導和老幹部之間的事宜,平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老幹處的工作人員倒是有三百三十天是在坐冷板凳的,似乎就是和老幹部們一樣被養老了,這也就是馮喆剛剛到老幹處時牛闌珊詫異他年輕力壯成績優異卻沒去局辦公室的原因。
牛闌珊在老幹處坐冷板凳,被冷落太久了,馬光華讓她感受到了被尊崇,被“有用”,被人需求的地位感,她要逮住這個機會證明自己的存在。
牛闌珊可以因爲這樣表現的很激動,馮喆卻不能,事實上,馮喆覺得牛闌珊繼續簡單的亢奮下去,有些無濟於事。
馮喆不能看着,不能允許牛闌珊將這件事搞砸。
馮喆這纔剛剛參加工作,他間接的收了馬光華一個手機,那晚小娜的確是將提兜從馮喆坐的位置遞進來的,卻是獲得了牛闌珊首肯的,這個禮物對別人而言也許不算什麼,但是對馮喆,意義非凡,因爲這是他參加工作後第一次有人送東西給他,手機算是一個更具有象徵意義的特定物,意義大於物體的具體價值。
馬光華和牛闌珊用一個手機將本來和這事毫無關係的馮喆給捲了進來,事實上要是牛闌珊給馬光華說馮喆能在這件事裡起到什麼作用,馬光華絕對會哈哈大笑,馬光華可能只將馮喆當做牛闌珊的一個隨從、一個跟班看待,最多心裡不得罪馮喆,將馮喆當做今後某個時候也許能幫自己忙的人。
但是他們都忽略了馮喆本身,這件本來是牛闌珊攬下的事情,可從那個手機到了馮喆手中後,馮喆已經參與了進來,這就變成了馮喆參加工作後遇到的第一件事情。
在馮喆的下意識中,凡事都有第一次,無論做什麼第一次都很重要,馬光華拜託牛闌珊牽連到馮喆的事情就是一個開頭,一個徵兆,第一次不順利,今後事事都不順利,如果馬光華這件事辦不好,馮喆就覺得是自己今後在老幹處乃至於公務員這個職業生涯中都將處處受到肘折,步步都將不順。
還有一點不足爲外人道知,這個忽然而至高端的通訊工具讓馮喆想起了和他分開的失去聯繫的女友楊凌。
第一次總是讓人難忘的,馮喆甚至在想着這個手機具有某種象徵意義的地方在於,手機代表着自己和楊凌很快的就會重新見面,會很快聯繫上彼此,千里姻緣,就像五月的那個下午,她悄然的出現在他的視線中一樣。
所以,如果牛闌珊失敗了,某種程度上也就是馮喆失敗了,本來馮喆要是沒參與進來,他也懶得看牛闌珊怎麼折騰,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是此時,馮喆不會再讓事態朝着沒法控制和朝着自己不願意見到的那一方向發展,他內心裡不能接受這樣一種暗示:牛闌珊失敗,自己失敗,楊凌會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
雖然有些牽強,這種悲觀毫無道理的宿命理論的的確確的在潛意識裡影響着馮喆。
“處長,你看。”
馮喆指了一下時間,牛闌珊一瞧,已經下班了,局裡政治部自然就沒人了,牛闌珊嘴裡就嘆了口氣。
本來馮喆準備給牛闌珊說些話,可是看看她那一副即將被吹爆的氣球模樣,情緒一會高亢一會低迷的,馮喆就閉嘴了。
“處長,最近沒留意過老幹部活動中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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