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樟清沒有在意在場常委的神情,說:“要調查,事情就有個過程,現在外面有那麼多的羣衆,在結果出來之前,有必要去給大家解釋、傳達一下縣委的決定,避免事態惡化,讓工作走向正途,各位常委怎麼看?”
喬本昌說:“是,這個是必須的,很有必要,天下着這麼大的雨,那麼多人在雨地裡,也不像話。”
馬文點頭說:“裘書記和喬書記說的是,擱在往常,都是由信fang局出面的,不過今天事情特殊,我看,就由縣委辦這邊去一下的好,這樣更有說服力,有利於解決問題,避免矛盾升級。”
今天負責會議記錄的是縣委辦主任謝小苗,謝小苗低着頭在寫寫畫畫的,耳朵卻豎的很高,一聽馬文的話心裡就一個激靈,這個去外面給已經不太受控制的羣衆傳達縣委“旨意”的工作看似簡單,但是絕對不是什麼輕鬆的活,這又不是振臂一呼千人萬應發福利,而是要去安撫存心鬧事的老百姓,說的難聽點,誰現在要是從那個大門出去了,站在高處說自己代表縣委縣政府給大家說幾句話,即便有警察的保護,能不能安然無恙全身而退都是個問題,人事局的那個死的人的家屬都是有備而來的,擡着棺材是來要結果不是要過程的,就是被打罵幾下被唾幾口唾沫搞的體無完膚,你也只能自認倒黴,法不責衆,難道縣裡能將那幾百個人全都抓起來?
謝小苗有些腹誹馬文的別有用心,但是又有些無可奈何,心說人爲刀殂我爲魚肉也不過如此了,馬文說縣委辦這邊去一下的好,自己這個縣委辦主任是唯一在場的縣委辦工作人員,這就是禿子頭上的蝨子,太顯眼了,馬文不是說自己,那是說誰?難道會換成別的人,換成誰?馮喆嗎?開玩笑!那別人呢?那有說服力嗎?有分量嗎?
謝小苗心裡想着,下意識的將頭杵的低了些,雖然他覺得自己有些掩耳盜鈴,但是總比像長頸鹿一樣當靶子任人宰割的好,能躲一會是一會。
裘樟清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說:“由宣傳bu這邊去人怎麼樣?”
謝小苗幾乎就是在裘樟清說話的同時斜着眼瞄了裘樟清一眼,他覺得裘樟清的視線似乎也往自己這個方向看了一下,喬本昌就說:“我看行。”
易本初接着喬本昌的話說:“宣傳部是政府的喉舌,講政治,有方法,懂策略,知深淺,明是非,我看,裘書記這個建議很好,劉奇才同志住院了,我覺得爲了鄭重起見,由李顯貴同志出面就很好。”
單單就是選定誰出去宣達一下常委會的決定,一把手和三把手以及組織部長都認可的事情,別人反對了似乎沒有多大意思,謝小苗心裡終於鬆了一口氣,不過他又在思考,這個喬本昌,到底是傾向於陳飛青還是裘樟清呢?在人事局的事情上,喬本昌是贊同徹查的,那就是和陳飛青一夥了,可是這會又響應了裘樟清的提議,誰不知道李顯貴是陳飛青的人啊,讓李顯貴在怨聲載道的羣衆面前接受考驗,那不是伸着臉讓別人打,那麼這個喬本昌究竟是屬於哪一派的?
這時,馮喆輕輕推開門進來了,他見裘樟清沒有在發言,就走過去,附耳輕聲說了一句話,裘樟清登時側着臉看着馮喆,馮喆點了一下頭。
會議室的人就都看着馮喆和裘樟清,裘樟清嚴肅了起來,說:“小馮,你把這句話給各位常委複述一遍。”
馮喆站直了身子,嘴裡說道:“……”
就在馮喆說話的同時,陳飛青又接到一條短信,陳飛青在桌下一看短信的內容,腦子裡“嗡”了一聲,馮喆說了什麼,陳飛青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陳飛青接到短信的內容是:“博望硝酸銨廠發生了爆炸事故。”
硝酸銨是一種肥效頗高的氮肥,通常是白色固體,當硝酸銨含有不同雜質時,它的顏色會在灰白色到棕色之間變化。它能溶於水及乙醇、甲醇,一旦溶解水後,能吸收大量的熱而使其溫度降低,當硝酸銨含水量在3%以上時,就很難燃燒或爆炸。硝酸銨屬一級無機氧化物,可以用來製造炸藥。在高溫下,硝酸銨能以不同方式進行分解,同時放出氨氣和劇毒的氮氧化合物n2o、no、no2等。由於碰撞等原因,局部硝酸銨溫度升至300℃以上時,就有可能引起爆炸。硝酸銨能與任何易燃液體、許多粉狀金屬特別是鋁,以及任何可燃固體形成極強的爆炸混合物。
硝酸銨與磷、硫、還原劑相混後,能夠放出紅棕色的氧化氮氣體和氧氣,極易引起燃燒爆炸。
博望硝酸銨廠位於房河邊緣,梅山縣沿着房河流域周圍存在着大量的養殖業,實際上已經形成了一個經濟區,如果成千上萬噸具有高腐蝕性的化學物質四處迸濺,那場面是非常駭人的,有沒有人員傷亡姑且不說,麻煩的是,最近一段梅山乃至武陵市都淫雨霏霏,這些化學物質要是隨着雨水流進了房河裡,造成的後果不堪設想,更讓在場常委們心悸的是,房河流向武陵市,武陵市市區幾十萬人的用水取水幾乎完全都是來源於房河,房河要是受到化學物質的侵蝕,對於梅山縣委縣政府而言,事情就不僅僅是棘手那麼簡單了。
謝小苗一聽到馮喆那絲毫不帶情感的話語幾乎要蹦起來,他太瞭解這個硝酸銨廠當初是怎麼能興建於房河邊上了,當時在選址的時候,副縣長肖抗戰曾經當面問博望的董事長彭新宇是不是腦子受到了刺激,還說要是讓自己同意博望在房河邊上蓋硝酸銨廠,除非他肖抗戰死了或者被離職,但是後來彭新宇被陳飛青領着繞過了肖抗戰,直接找到了前xian委shu記方旭,本來不可能的事情就變成了可能,肖抗戰氣的幾乎和方旭拍了桌子的,還罵博望的董事長彭新宇是梅山人民的罪人,但是絲毫的沒有用,於事無補。
這下,博望集團的報應終於來了。
謝小苗忽然的全身就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不覺的擡起頭看着這個屋裡唯一站着的馮喆,心說這個馮喆隱藏的真好啊,真會演戲,波瀾不驚的,面無表情,他這會心裡應該在笑吧,是啊,他應該在笑,因爲,很快的有人就要哭了,可是哭有用嗎?還有自己呢,怎麼辦?
馮喆心裡絲毫沒有笑的起意,他這會心思的確不在會場裡,他想到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是此時遠在異國他鄉的李蓉,那個李蓉,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了博望在梅山會有這麼一天呢?
本來是討論人事局的事情,會議有了結果快要結束了,這下事發突然,在座的每個人都有些惴惴不安,裘樟清當機立斷,宣佈成立事故指揮中心,她任組長,各個常委都分別負責一塊,緊張忙碌起來。
雨越來越急,晚上十點多的時候,裘樟清接到了市wei書ji駱家聲的電話,馮喆隱隱約約的從話筒裡聽出駱家聲的聲音非常嚴肅,而裘樟清的表情是淡然的,這個電話持續了半個多小時,當通話結束,裘樟清起身到了窗前看看外面已經空蕩蕩的縣府大門口,說了一句:“回去。”
“回去?”
回去就是意味着休息,馮喆心裡想着裘樟清這會怎麼能休息的了。
回到五一九之後,裘樟清依照往常一樣坐了一會,回臥室換了睡衣敷了面膜出來,對馮喆說:“看下一網上有沒有關於硝酸銨廠的議論。”
網頁上關於梅山博望硝酸銨廠爆炸的帖子爲數不少,而且跟帖的幾乎以幾何倍數式的在增長,還有的給配上了現場爆炸圖片,非常的慘烈和觸目驚心,帖子內容幾乎清一色的都是謾罵和譏諷,說梅山領導將人不當人,梅山領導這下應該集體辭職,應該集體被判刑、被槍斃。
爲縣裡領導開脫的聲音也不是沒有,但立即會有幾十上百的網民對其羣起而攻之,網民因爲不已面目示人,所以言辭上爲所欲爲,什麼難聽的話都能說得出,馮喆選擇了幾條有代表性的帖子給裘樟清讀了一下,裘樟清沒有做出任何的迴應,連電腦屏幕看都沒看一眼,過了一會,面膜時間到了,馮喆看看沒事,就出去到了自己屋裡。
第二天早上,馮喆一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搜尋關於梅山硝酸銨廠的帖子,可是他幾乎是一條信息都沒有找到。
在網上,已經看不到任何關於梅山博望硝酸銨廠爆炸的新聞了,馮喆一邊洗漱一邊想着,等一會再次看看各個網頁,依然沒有這方面的新聞和帖子,心裡知道,有人將這些帖子做了處理,屏蔽了關鍵詞,動作很快。
馮喆覺得最近裘樟清越來越淡然,似乎對梅山的事情有些漠不關心起來,當然,這只是一種感覺,自己昨夜倒是有些睡不踏實的,可是一見裘樟清,似乎休息的不錯。
今天原定的事情都因爲硝酸銨廠爆炸而統統順延了,早上到了十點多的時候,馮喆正在和謝小苗說工作安排的事情,門口幾乎就是悄無聲息的站了一個人,馮喆和謝小苗看過去,兩人都是愣了一下。
這個門口站的人是現在陳飛青。
裘樟清再次到了梅山兩個多月,陳飛青從來沒有來過裘樟清這邊,所以今天陳飛青的出現讓馮喆覺得有些忽然,而謝小苗懵然覺得自己和馮喆在一起讓陳飛青看到,似乎有些不妥,所以他也愣了一下。
陳飛青對着馮喆和謝小苗微笑着,問:“兩位主任忙着呢?裘書記這會不忙吧?”
陳飛青的這句話有些饒舌,像是同時對馮喆和謝小苗說的,又像是分別對他們其中的一個說的,馮喆走出去說縣長您好,謝小苗對着陳飛青點了一下頭,說:“縣長,我和馮主任覈對一下材料,這剛剛過來……”
謝小苗的話像是一種解釋,陳飛青又笑了一下,跟着馮喆身後就進到了裘樟清的辦公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