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博谷一聽這話有些無言以對,半晌囁囁的說了一句:“你根本不懂藝術!濫竽充數!道不同不相爲謀。”
李博谷說着話脖子上青筋暴露,那個女演員的穿好外套看着李博谷說:“濫竽充數?你在這裡找藝術?嘁!這年頭藝術不值錢,能賺錢就是藝術!真正搞藝術的人都餓死了,誰稀罕你的藝術?沒有一日三餐就算真的藝術家都高尚不起來,全都走穴賺錢去了,我和他們比差別就是誰名氣大誰賺錢多少的問題!我告訴你,別以爲你是老師就可以指手劃腳,我們穆老師就是專門教音樂的,而且我們這裡面專業藝術學院畢業的好幾個!你說了大半天不願意反駁你是給你面子,現在的人都只管眼下能不能立刻賺到錢,能不能立即爽不爽,立馬的就要快樂要刺ji的,連等待的過程都不想有!社會潮流就是這樣,誰能靜下心來搞什麼藝術創作?瞧你也是有文化的,那你倒是懂得藝術?”
李博谷說:“我懂不懂藝術,我起碼會鑑賞,這姑娘,你說誰是教音樂的老師?”
那個帶隊的男子笑笑說:“我教音樂的,上有老下有小,工資低,養活不了家人,住的房子、孩子上學、老人看病都要錢,一文錢難死英雄好漢,何況我還不是英雄更非好漢,沒法,不爲一斗米折腰的事我可以幹,可家裡大大小小的怎麼辦?教課之餘出來掙點補貼家用,這小孩子家說話你別生氣,瞧你也是教育工作者,說的話是有道理的。”
這男的說着給李博谷掏了一支菸,自己也叼了一顆,李博谷說:“那你……可以辦個音樂輔導班什麼的,比這要好吧?”
既然這人是同行,都是老師,李博谷就改了說話的口氣。
“幹什麼都不容易,前些年辦輔導班還行,我教授過鋼琴、小提琴什麼的,這幾年不行了,都知道幹這一行的難以出頭,正經院校出來的學生還找不到工作,除非就是考學想專業加分的,沒人把愛好當回事,愛好總不能當正事幹,”這人給李博谷點着了煙,李博谷吸了一口問:“你貴姓?”
“不敢,免貴姓穆。”
“穆老師,我姓李。”
“哦,李老師,你說,學以致用這道理沒錯吧?”
“那是。”
“關鍵現在有些東西學成了他用不上啊,可考學的時候偏偏要考,不學你上不了大學啊,我在學校給學生們講過,如今這時候學藝術的是賺不到錢的,你看國家這麼多人,能成爲藝術家的,有幾個?別看什麼電影學院藝術院校那麼多人去報考,很多學生上出來工作都找不到,這證明什麼,證明了的確壓力都很大,還是那句話,解決不了吃飯問題,還怎麼談其他?當然,這並不是說我們教的這一塊就不用學了,但是要有選擇的學,你是教語文的吧?我說話你別不愛聽,要想出了學校就賺錢,就得學理科,別學文科,你看出學校門的學理科的吃香還是文科生好找工作?現在的家庭都是一個孩子,孩子大了肩負的擔子都重,學了不能找到好工作的專業還不是一家人跟着着急?”
李博谷搖頭說:“穆老師,你、你說的不對,文化文化,文第一,總得先認識字吧?”
穆老師笑:“你還記得有句老話,說學會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爲什麼會有這句話?你仔細想,學文史一類的,沒有幾十年的鑽研哪能出成績,幾十年,有幾個能耐得住寂寞潛心治學的?所以我覺得呀,教書育人,教書是一方面,這個‘育人’更爲關鍵,要讓學生明白道理啊,知道爲什麼學,學了之後要怎麼用,這得讓學生自己對自己今後的人生負責,不能填鴨式的光照着課本上念,這學生將課本上的知識就是全背會了,還得學以致用,學不致用學那幹嘛,這不單純就是爲了考學?所以應該給學生說清楚這些道理,咱們不能誤人子弟。”
“誤人子弟?你說的不對,他們都是你的學生?”
李博谷的語氣有些鏗鏘,那個女演員用卸妝水褪了妝顯出了冰清玉潔的一張朝氣蓬勃的臉,瞪眼說:“是,怎麼了,我們跟着穆老師出自己的力氣掙自己的錢養活自己,一不偷二不搶,怎麼就有傷風化?我看真正有傷風化的是像你這種人,那麼多人就顯你!你不是想見見什麼叫真正的藝術嗎,掏五十塊錢,我讓你看看到底什麼是藝術!”
這穆老師擺手讓那女孩少說幾句,旁邊這會圍了幾個人,聽了就鬧:“老李你給五十,讓我們看看什麼是藝術。”
“對,讓我們開開眼。”
女演員翻了白眼:“嘁,搞出來你也不懂!”
李博谷一聽這比自己女兒好像還小一些的女演員這樣說,熱血上仰,真的就拿出了整理的齊齊整整的錢數了五十,這女演員的伸手就接過,說:“穆老師,你給他演奏一個,喂,要是你覺得不好,我這錢退給你!”
帶隊的穆老師到並不是想和李博谷對着幹,見事情鬧成這樣,自己要是退縮,反倒是像心虛,他爲了樂隊擴大影響力,就給管音響的人使了一個眼色,自己拿了小提琴,很端正的站好,試了一下音,那邊音響師已經準備好了,穆老師就開始演奏。
行家一伸手,就知道有沒有,李博谷對穆老師演奏的《二泉映月》非常熟悉,這小提琴曲子從專業的音響裡傳出來,在胡紅偉家門口一塊傳的很遠,真個是繞了半個村子,登時讓李博谷就啞口無言,直到一曲終了,李博谷都沒再說一句話,反倒是跟前看熱鬧的人說嘰嘰扭扭的都不知道拉的是什麼,這穆老師這會有心表演,接着又拉了一首《阿蘭胡埃斯之戀》,這首曲子素有西班牙第二國歌的美譽,李博谷卻不知道這曲子是什麼,就是覺得好聽,隨着曲子思緒亂飛,本來就喝了酒,這會猛然覺得自己有些侮辱了這些樂隊的人,人家真是有真才實學的,心裡慚愧起來,一腳高一腳低的就走了,一直到了放自行車的地方,老遠處穆老師的第二隻曲子完了,又演奏了一首讓大家都熟悉的電影《城南舊事》的插曲,《城南舊事》的電影李博谷早就看過,電影的故事情節早就烙印在他的腦海中,這婉轉悲涼愁緒綿綿的《送別》樂章這會像是箭一樣的戳中了李博谷的心,他緩緩騎着車子在夕陽裡,心裡猛地覺得自己可不就是“晚風拂柳笛省殘,夕陽山外山”麼?隨即又想到了“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可嘆自己可不是“一觚濁酒盡餘歡”嗎?
人家說的對,是自己錯了,那個穆老師就真是埋沒於民間的藝術家了,可是原來藝術只值五十塊錢?
“也不對,這穆老師前前後後拉了三個曲子,豈不是藝術又貶值了?五十塊錢分成三份,一個藝術就是十幾塊?沒人搞藝術了,沒人在乎文藝,那是教育的失敗?自己也是搞教育的,那自己錯了?”
原來是自己沒教育好人,讓人都注重現實,卻丟了對於高尚的追求。
晚風吹着,李博谷的腦子和心裡一樣的亂,他嘴裡喃喃的說着我錯了,我錯了,路上有人和他打招呼,他懵懵懂懂的點頭說着我錯了,有些人知道李博谷平時的秉性的,也不以爲意,有些人就覺得這個校長喝了酒的腦子有些不靈光。
李博谷騎了一會車,終於覺得血氣上涌,頭昏眼花,看到路邊有個麥秸垛就下車滾了上去,暈暈乎乎之間好像聽到有人問自己話,也聽不清誰問的什麼,嗯嗯啊啊的回答了,眼皮實在睜不開,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天色已經昏暗,李博谷頭疼欲裂,四周都是臭味,一看自己睡竟然睡在路邊一個茅廁旁邊,差一點就滾到茅廁裡面去了,這茅廁是農民爲方便給地裡施肥建造的,簡陋的很,李博谷坐起來清醒了一下,心說今後萬萬不可再喝這麼多酒了,好在自行車還在,就要走,感覺身底下有什麼在頂着自己,伸手一摸,竟然不是石頭塊,而是一塊手錶。
這手錶儘管在昏暗的光線中仍舊能看出做工不凡,也不知道是誰丟下來的,怎麼就能在自己身下壓着,李博谷站起來看看四周,在原地站了一會,想着誰要是丟了表會回來找的,可是等了一會也沒見人,李博谷的頭還有些昏,車子也騎不成,就推着往回回,想想今天自己的遭遇,李博谷覺得自己真是沒事找事,不過到底五十塊錢花的不虧,算是買了個教訓,這樣心裡倒是平靜了許多,心結打開,臉上就帶了笑。
這會離家也不遠了,過路的人和李博谷打着招呼,有人問李博谷喝酒去了,李博谷呵呵笑着就喝酒了,有人問李老師怎麼回來這麼晚是不是去相親了,李博谷嘿嘿的也不惱,有人問李副校長這麼高興,發財撿錢了,李博谷心說撿了手錶可不就是錢買的,就笑着回答發財撿錢了。
這樣到了家,李玉一見父親全身沾的都是麥秸杆子,頭上的頭髮裡還有茅草,就過來給李博谷怕打,立刻就聞到一股酒臭味,嘴裡就問父親怎麼這麼晚,一邊爲李博谷清理,還從他身上拍打下幾顆壓扁的羊屎豆,李博谷懵然想起了那塊手錶,就掏了出來,李玉一看吃了一驚,問父親這表從哪來的,李博谷就說撿的,說着就去洗臉了,李玉拿着表到了燈下仔細的看,確實是一款雷達表,這表的價格不菲,李玉是知道的,用手機上網查了一下,價格在七萬塊錢以上,李玉就過去問李博谷從哪撿的表,李博谷說了地方,還說自己在那等了一會,沒人過來認領,不知道是誰丟的。
七萬多塊錢的表一般人是戴不起的,李玉想了一會,用手機給手錶拍了照片,這表太貴,也不能總放在身上,半間房就這麼大一個地方,趕明打聽一下,也好還給人家。
第二天李博谷正在給學生上課,同村李秀堂家的女人李招娣忽然出現在教室門口,叫了一聲李老師。
半間房鎮上中心小學的管理並不像縣城裡學校那麼嚴格,門崗形同虛設,學生家長到校園裡來找學生也是司空見慣,李博谷不知道李招娣找自己幹什麼,給學生說了稍等就到了門口,李招娣一臉笑的問:“他大哥,上課呢?”
“上課呢。”
“是這,你兄弟昨天在地裡幹活,被牛頂了一下,傷到了腰,這會在醫院住着。”
“哦,傷的要緊吧?那得好好看。”
李招娣看看李博谷說:“他大哥,都是一個村的,我就直說了。”
“你說,啥事?”
“你兄弟住院,家裡也沒那麼多錢,我到孃家借了五千塊錢,可是在回村的路上,給丟了……”
“啊?錢丟了?”
李招娣看着李博谷說:“他大哥,你要是撿到錢,就請還給我,我那可是治病的錢,還是借的。”
李博谷登時一愣:“我撿到錢?我沒撿錢啊?”
李招娣臉色嚴肅了起來:“他大哥,你是老師,在村裡一向有聲譽,可不能亂了自己名聲。”
李博谷急了:“他弟妹,我真沒撿錢,你聽誰說我撿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