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樟清心說是,要是沒有姚麗華,就憑你們幾個科級幹部就想讓一個正部ji幹部題字,莫說從未見過關書記的人更談不上認識,就是熟悉,這件事恐怕操作起來也會很難。
省wei副書記的字,哪是想要就能有的,可謂難於上青天。
“我要給書記彙報的第二件事情是:姚廳zhang和王茂強是同學,和李博谷也是同學,李博谷校長被評爲先進的事情,其實姚廳zhang是知道的,但是因爲工作原因,姚tin長和李校長在省裡一直沒機會見面,可以說,她心裡對梅山是有感情的,恰好王茂強去了,這就是一個契機,姚tin長得知了半間房捐建校的事情,就說要給半間房劃撥三百萬教育資金,同時,根據中央最新有關精神,落實省wei關於‘兩免一補’的部署,姚廳tin就提出將咱們梅山作爲省內首個‘兩免一補’試點縣開展試點工作。”
兩免一補是國家對農村義務教育階段貧困家庭學生就學實施的一項資助政策,主要內容就是免雜費、免書本費、逐步補助寄宿生生活費,而在兩免一補中,其中中央財政負責提供免費教科書,地方財政負責免雜費和補助寄宿生生活費。
馮喆今天來彙報的這兩件事都是出乎裘樟清意料的,而且都是意想不到的好事,這讓裘樟清原本有些煩躁的心情變得明朗了起來,她讓馮喆將盒子開,將關海英寫的對聯拿出來一看,果然遒勁有力,氣勢不凡,而且已經是裝裱好的,就念道:“‘知天文通地理莘莘學子攜手共進魚躍龍門;培棟樑育英才代代園丁含辛茹苦愛傾杏苑’,嗯,真是好字,更是好句。”
“你收拾好,我可聽說關書記從來不給誰題字的,這真是太珍貴了,哎,對了”,裘樟清說着瞅着馮喆:“怎麼你每次一檢討,就有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呢?那這種檢討倒是多多益善了。”
這就是褒揚了,馮喆聽了赧然一笑,說:“書記,如果半間房有成績,那所做出的一切成績完全是在縣委正確的領導下完成的,半間房鎮如今所有的新局面,也完全是在裘書記你的親自指揮下開創的,沒有你的支持,一切都不可能,一切都是空談,完全是空中樓閣。有一句老話說的好,‘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同樣的道理,做任何事都要先確定目標,尋找基點,沒有書記你這個強有力的後盾,我在半間房開展工作是不能的,沒有書記你的激勵,這兩個月我在半間房必將會是一籌莫展,因此,無論從李博谷校長的全省先進到社會捐資的二百多萬,還是從姚廳長給半間房劃撥的三百萬教育資金到省廳將梅山列入兩免一補的首個計劃例單,再有關書記的殷殷激勵,似乎裘書記從沒親自介入,但其實無一處不閃現着書記你的影響,因此,可以這樣說,如果半間房成功了,也就是書記成功了,書記成功了,梅山,也就成功了。”
這個馮喆!
裘樟清笑笑的搖頭說:“一套一套的。”
馮喆很認真的說:“有感而發,肺腑之言。”
裘樟清站起來說:“別貧了,你的能力,我心裡有數。”
這個“貧”很有玩笑的意味,真是非知己人不能聽到,裘樟清說着和馮喆一起將楹聯卷好,等馮喆往盒子裡放的時候,視線所及,看到馮喆的褲腿上有着一些斑斑駁駁的泥點子,知道他這兩天在省裡真是辛苦忙碌,這會來見自己,衣服都沒時間換,而他跟着自己那會,無論何時都是非常注重儀表的,穿着雖然普通,但是從來都很乾淨,可見真是在用心做事的——這很好!
馮喆一邊蓋盒子一邊說:“裘書記,這次在省城裡辦的事情真是有些冒險,也是僥倖,到現在我心裡都有些惴惴不安……”
“惴惴不安?這話從何談起?”
“我記得尼采曾說過,對待生命不妨大膽冒險一點,因爲好歹你要失去它,如果這世界上真有奇蹟,那只是努力的另一個名字,還有,生命中最難的階段不是沒有人懂你,而是你不懂你自己,這話聽起來彷彿很正確,可是冒險和冒失有時候很難去界定,有時候就算是努力了也未必有結果,付出很多往往收穫的是垂頭喪氣,而其實人在各個階段都會或多或少的迷惘的,自己有時候真的不懂自己,明明想成功,可是成功的途徑卻可能有很多,多到你不清楚哪個是捷徑哪個是彎路,所以有你對我的支持真的很重要,說指路明燈說撥雲見日也不爲過。就在昨晚,因爲得知姚廳tin要讓關書記爲半間房中心小學題字,我忐忑了一夜,因爲驚喜也會讓人手足無措,很想給你打電話的,可是我按了號之後又停住了,一者是已經很晚了,二者不知道該怎麼給你啓齒所發生的這一切,事態的發展出乎了我的預料,已經不是我所能操控的了,於是我和王茂強幾個喝了酒,別人都高興的酩酊大醉我卻越發睡不着,胡思亂想了一夜。我想起了《紅與黑》中於連在監獄中的那段感悟,他說,比如人生就像是螞蟻在順着一棵樹往樹梢爬,有的螞蟻順着最近的主杆很快的就到了樹頂,有些螞蟻選擇了枝幹前進,最終也到達了頂峰,可是這些頂峰並不是整棵樹真正的最高處,想要重來,已經沒有時間,這時候回首望去,還有一些螞蟻人就奮進在奔波跋涉的路途上,於是這些身處偏峰的螞蟻因爲有了比照,知道還有不如自己的,於是有的滿足了,有的還去意彷徨。裘書記,無論是將來兩免一補的政策被傳達下來或者關書記的題字被半間房悄聲無息的篆刻,牽動的都不止是半間房,方方面面的必然就會有各種波動,可能會有讓半間房乃至梅山陷入被動的嫌疑,如果因此造成上下級關係的緊張,這真是我所不想見到的,這應當被避免,這就是我一定要給書記你檢討的原因。”
原來這樣,原來他也想到了,裘樟清覺得馮喆想的太深、太寬、太遠,無疑他在政治上是日臻成熟了,在人性的揣測方面,也是深諳的,他說的有道理,他在省城寥寥數日所做的的,這種種的事情勢必要給武陵市一些機構和個人造成不同程度的衝擊,他此刻將這些擔憂說了出來,自己應該感到欣慰。
衡量一個人,就要看他擁有權力時的所作所爲。
縱觀馮喆年後到了半間房任書記,滿打滿算也就是兩個月,在這六十天的時間裡,他沒有忙於排除異己,而在潛心做事,沒有黨同伐異,而在求同存異,這一切裘樟清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因此她對於馮喆的表現是滿意的,對於馮喆的憂心,也能夠理解,他到省裡本來只是爲了半間房謀求發展,但是事情現在確實已經超出了他這個鎮委書記的預期的範圍。
半間房乃至梅山從來沒有出過全省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這是第一。
憑着種種的因素得到社會各界的捐資達兩百萬,自食其力解決問題,這是第二。
取得省jiao育廳主要領導的支持,爲半間房小學爭取到了三百萬的教育撥款,這是第三。
能夠讓梅山縣被省裡確定爲兩免一補首個試點縣,這是第四。
毋庸置疑,關副書記在省裡的分量是舉足輕重的,有了他的題字,半間房和梅山今後的發展,必然會駛上快車道,這是第五。
“這才兩個月,不管是誰,能在短短的兩個月裡做出這些成績,都是有資格自我膨脹一下的,可是他卻沒有,他對我一如既往的謙恭,他做事還是那麼的仔細認真。”
“人啊,貴有自知之明,人生最可怕的事,是一邊後悔一邊生活……”
看着眼前的馮喆,裘樟清忍不住將某個人和馮喆做一個比較,心裡那種鬱結又有上升的勢頭:也許應該將馮喆的所作所爲告知某個人一下,讓他看看什麼纔是無中生有四兩撥千斤、什麼纔是腳踏實地戒驕戒躁!有那麼好的平臺卻動輒怨天尤人,自暴自棄卻覺得理應如此……”
“人和人,真是有很大不同吶……”
這時李玉推門進來,一瞬間就看到裘樟清用奇特的眼神看着馮喆,但是因爲李玉的忽然回來,裘樟清很快的就收了視線,李玉恍惚了一下,遮掩地伸手按了一下腹部,裘樟清很快地說:“走,先吃飯”。
等到了李玉身邊,裘樟清看着她問:“不舒服?”
李玉聽了點點頭,馮喆說果然這樣,怪不得剛剛進門的時候就覺得李玉臉發白,原來是大姨媽來了。
這頓飯吃的時間有些長,裘樟清很仔細的詢問了馮喆在省裡的所見所聞,李玉這才知道馮喆這幾天都經歷了什麼,心裡說這個人真是有點陽光就會燦爛,給點顏色就會去開染坊,幸好他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否則真要衝上靈霄寶殿大鬧天宮也不一定。
三個人吃完了飯,裘樟清說:“小馮和我出去一下,李玉不舒服,就早點休息吧。”
其實李玉很矛盾,她一方面想跟着裘樟清,另一方面的確又想休息,不過既然裘樟清發話了,也就只能服從。
裘樟清在李玉面前並沒有說和馮喆去幹什麼,一會司機將車開來,她叫司機離開,讓馮喆開着車,兩人往市區的方向駛去,等上了高速路,纔打了個電話。
裘樟清的這個電話是給市wei副書記翟萬全打的,今晚,裘樟清必須要見翟萬全一面,而且宜早不宜晚。
紙包不住火,有些事情誰佔了先機,誰就佔據了主動,馮喆心裡對裘樟清的想法略知一二,這對於翟萬全也是一個好的契機。
翟萬全住在市wei三號樓,裘樟清的車上有通行證,一路暢通無阻,停穩了車,翟萬全的秘書何國璋就從屋裡出來迎接裘樟清。
何國璋三十出頭,雖然文質彬彬,但作爲翟萬全的秘書,氣質中有着一種沉穩和內斂,他之前在馮喆做裘樟清秘書那會就見過馮喆,先對裘樟清說:“翟書記在書房,”請裘樟清帶頭往前走,然後就和馮喆握手。
何國璋的手很軟,有些涼,和炎熱的天氣對比強烈,不知道是不是他剛從三號樓出來的原因,屋子裡面肯定是開着空調的,而馮喆的手很熱,但是車上也是開着空調——跟在裘樟清和何國璋的身後,馮喆覺得人和人自然是不一樣的,無論是思想還是體質,何國璋的手涼怎麼了?自己這時候還在胡思亂想研究人。
不過習慣成自然,養成了有些改不掉,改不掉,就成了自我秉性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