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縣養殖香菇的政策是易本初倡導推行的,首次在東凡鄉建立養殖基地卻因自然災害不但將一切都化爲烏有,還死了人,損失慘重,後來又在城關鎮建立了養殖場,投資和佔地的規模比之前要大得多,緊接着各鄉鎮都響應號召緊隨其後,梅山幾乎搞的遍地開花,落實到戶責任到人,各村各家都成了種養香菇的小作坊,錢眼裡有火,利益就是油,火上澆油,人的熱情攔都攔不住,積極性高漲,加上有豐厚的資金和成熟的技術的支持,很快梅山成品的香菇就走向了市場。
在城關鎮的香菇基地第一茬香菇出產的時候,易本初到場做了一個儀式,場面可謂熱火朝天,只是付出的往往總是不能和獲得成比例,剛好趕上了陰雨連綿,運輸香菇的車隊在路上遇到了連環撞車,致使成箱成箱的香菇散落一地,車禍現場附近居住的民衆們聞訊而來,他們並不是來幫助司機們撿拾散落的香菇也不是來救援的,而是來哄搶拾便宜的,還沒等暈頭轉向的司機們清醒過來,成噸成噸的香菇就被螞蟻搬家一樣蜂擁而至的人們一搶而空。
目瞪口呆的司機們攔下這個管不了那個,人數太多了,有人還振振有詞的怒斥司機爲何別人也搶你怎麼不去攔他們?
搶,他們也知道這是在搶。
無能爲力的司機們趕緊報了警,但警察到了的時候,滿地的香菇和剛纔發瘋了一樣的人以及沒出車禍車輛上的香菇全部被搜刮一空,已經消失於煙雨之中,無可搜尋。
梅山第一次的香菇出貨顆粒無收。
接下來因爲全縣各鄉鎮的香菇也到了收穫時節,這次縣裡不再組織統一貨運,但要求在買賣的時候將“梅山香菇,品質保證”給製作於各種包裝上或者作爲口頭廣告散播出去。
貨運不統一,購銷卻是同時的,出貨頻率也就一致。這次運輸倒是沒有出意外,但香菇到了省城最大的蔬菜交易市場後,梅山的人才發現扯天蔽地的,整個市場中除了時令的蔬菜外,停放的最多的就是數也數不清的拉着香菇的車輛。
全省範圍內各縣各市都在尋找發展的機會,非農即工,國情如此,但是在沒有創新思路的引導下一窩蜂的看樣學樣,你養香菇我也跟着上項目,導致了致富手段的單一,最後所有人都拿着一個類型的產品展示自己的成績,結果就是誰生產的好生產的多,誰就會被市場擊潰的最徹底。
香菇市場極其飽和,緊跟其後的第二批第三批香菇也源源不斷的被拉到了省城,只管盲目的生產而不管市場的需求,梅山的人徹底傻了眼。
當初農民養殖香菇的時候縣裡是許諾統購統銷讓養殖戶沒有後顧之憂的,這下香菇賣不出去,縣裡沒錢給農民發,幾天之內各鄉鎮就如同被星火燎原一樣全鬧了起來,養殖戶們先跑到村委後跑到鄉鎮政府詰問政府什麼時候將應允的賣香菇的錢給了?各鄉鎮的工作人員只能回答說現在正在h縣裡溝通,會作安排的。
也許是因爲會議室這會太過於安靜,因此馮喆竟然聽到了窗外的風聲。
易本初很是不常見的在常委會上皺了眉,嚴守一的臉上一如既往的沒什麼表情,馮喆覺得,嚴守一一開始不支持易本初種香菇,並不是真的不同意,而是想難爲一下易本初,至於後來同意,就是預料到了現如今的這種情形,他在剛開始那是拿捏,他就是想看易本初的笑話。
這幾天,縣裡已經讓各個機構的工作人員發動各種關係推銷香菇,有的單位還下了命令,讓職工每人都買若干斤的香菇回家,否則就是不愛崗,不敬業。
“那麼多的香菇放在地裡也不是事,我看還是要發動羣衆,大家集思廣益,總是會有辦法的。”
嚴守一說完,肖抗戰說:“對,嚴書記說的是,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
發動羣衆有用?現在羣衆不是被髮動,而是自願的在鬧,在問政府要錢,羣衆還敢被髮動?
易本初感受到了嚴守一釋放出來的刁難,但是他現在不想說話,就看着李開來和其他的傾向與自己的人。
當城關鎮的香菇開始成熟的時候,李開來認爲應該先搞一部分送到省裡試探一下市場,試試銷路與勢態,但是易本初不同意,易本初說朱陽關鎮這些年一直搞香菇養殖,取得的效益就很好嘛,如今全縣都成了一盤棋,零星的小批量的出貨根本顯示不出梅山的競爭力,凝成一個拳頭才能發揮出巨大的能量。
在易本初的堅持下,李開來退縮了,現在,他曾經的擔心終於日益加劇的轉變成了現實:囤積起來的香菇全都壓在那裡換不成錢,後續長成的香菇又接踵而至等着走向市場,重複的投資沒法收回,付諸的勞動量更是一筆難以計算的數字,農民的積極性受到了嚴重的打擊,今後香菇種還是不種?工作要怎麼繼續?眼前這一關都過不去,今後的路,又該如何走?
“我已經讓縣裡的幾個同志出去聯繫了……總會有辦法的。”
李開來的話有氣無力,下來所有人都閉着嘴,嚴守一看看差不多了,就要開始下一個議題,易本初忽然說:“我看還是要在宣傳上下功夫,不是有一句話,產品不打廣告,就像是在黑暗中給你喜歡的女人拋媚眼,城關鎮香菇基地建成那會,宣傳的工作做的就很好,這會瓜熟蒂落,也應該有一個報道,算是首尾兼顧,有始有終。”
馮喆看着易本初,心說現在全省都在養殖香菇,誰知道是不是就是因爲當初城關鎮決定投產香菇那會那個廣告宣傳太過於猛烈了導致兄弟市縣跟着學樣子?
在沒有結果之前爲了擴大自己政績效應先將風聲吹送出去,在一定的程度上是給梅山更是給易本初漲了聲望,但是實質上就像真正致命的武器還沒研發出來就暴露給了敵人一樣是沒必要的行徑,古人都知道“國之利器不可輕易示人”,怎麼易本初這個縣長一點保密的意識都沒有呢?
“縣長的提議,我覺得可行,”嚴守一同意了易本初的話:“廣告廣告,廣而告之,不宣傳,人家怎麼知道我們?香菇誰都可以種,但是梅山的,只有我們一家。”
馮喆又看着嚴守一,他忽然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直覺是對的,在裘樟清那會,嚴守一不管裘樟清說什麼都是贊成,他並非沒有主意,而是他讓自己在裘樟清面前沒有個人的見解,現在他三言兩語將易本初推得很高,目的就是讓易本初站得高摔得響,而易本初並不是傻瓜,只是當局者迷,他太想在這個位置上有一番作爲了,他太急於在這個位置上表現一番了,他太想凌駕於嚴守一之上了,因而即便知道了嚴守一的禍心,也要往前衝着試一試。
宣傳也許有用,也許沒用,對於緩解目前香菇積壓的情形能起到什麼立竿見影的效果呢?宣傳了,廣而告之了,農民的手裡就有錢了嗎?下面基層同志的壓力,就會減少了嗎?
但是大家都同意了縣長和書記的提議,馮喆只有照辦,他再次聯繫了市宣傳部,焦海燕帶着人再次到了梅山,三天之後,一篇新聞稿就刊登在了省報上面,同時市電視臺也對梅山香菇“喜獲豐收”做了專題播報,算是對之前建場報道的收尾,但是起到的效果卻微乎其微。
香菇的養殖並不是像收割莊稼那樣有季節的成熟規律,在適宜的溫度下香菇的產量是很穩定的,所以喜獲豐收這個論調嚴格來說並不適合,在省裡,馮喆瞭解到各地市想到了給香菇做廣告這一招術的豈止梅山一家,但是縣裡有令,馮喆只有遵從,若干的廣告費花了之後,一個趕製的廣告就在省臺播出了,窩在省蔬菜批發市場的梅山人從即闊又大的電視屏上看到了自己熟悉的縣裡香菇養殖場景,一個個吐着痰罵着王八羔子又在拍着腦袋想出這種勞民傷財的破主意外,只能祈求哪路神仙能將這些該死的快腐爛變質的香菇給變沒了然後自己能早早的回家。
省電視臺一夜播出了三個地市縣關於自己家香菇品質好的廣告,於是全嶺南的人都知道了,如今的香菇不值錢,但是越是不值錢的東西就越是沒人要,香菇是有保質期的,腐爛的香菇被整車整車的倒掉後,沒有辦法的辦法就是將新長成的香菇儲存到冷庫裡,這樣,又增加了一項支付冷庫儲存的費用。
下面各村鄉鎮見不到錢的人們鬧得更加厲害了,不知道是誰給易本初說其他縣市在省裡蔬菜批發市場都有主要領導在那裡跑門路找關係親自坐鎮,於是他在常委會上提出了梅山不能拉在別人身後,推來推去的,馮喆作爲最年輕的常委身強力壯,只能擔當了此任(幾個常委中除卻了書記縣長,政法委書記、組織部長、紀檢書記等都是不可能去的,只有城關鎮書記和馮喆適合,但是城關鎮因爲移民問題鬧的很厲害走不開,這樣就剩下了馮喆)。
天又開始下雨,冷冰冰的雨滴密密麻麻的掉落下來讓人心都覺得不舒展,馮喆再次到了省裡從蔬菜批發市場轉了一圈後就回了八里鋪,他沒打算守在那裡像是傻婆娘等漢子,他也沒心管這些香菇是不是能及時的賣的出去,整個香菇的事件其實就是嚴守一和易本初博弈的一個過程,自己不想被捲進去,但是已經被捲了進去。
“馮喆,你調回省裡好不好?”柴可靜第一次在馮喆面前認真的說出了這樣的話:“香菇要是賣出去了,你的工作是應該的,要是賣不出去,你是要擔責任的,這就是易本初的小九九,你這個常委什麼時候變成賣菜的商販了?關鍵是各地到處都在養殖,我想幫你都幫不上,這東西每家也不能是天天頓頓都吃的。你這一段受的症還少?不順心,就別幹了,回來我們在一起,好嗎?”
馮喆沒吭聲,在家裡睡了一夜,第二天又到了市場,沒想到那些守候的人和其他縣市賣香菇的人因爲“賣石灰見不得賣面”的因素竟然動手打起了架,造成了羣毆,這樣馮喆又到市場辦給人家說了好話,對方見他是一個副處級幹部,才照顧情面沒有做處罰。
馮喆出了市場辦的屋子,給梅山的一干人說放假,大家全去洗澡喝酒隨便折騰,休息一天,今天這裡我呆着。
有人就說那要是有人要香菇怎麼辦?
馮喆看了他一眼,其餘的人罵說有個雞ba毛人才要香菇!有事有馮常委在,還不能處理?
大家一鬨而散,馮喆沿着車頭爬上了車頂,坐在香菇上,看着漫天的雨絲,像一個雕刻的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