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思齊心裡狂怒,不過馮喆再也沒有吭聲。
這時距離馮喆和亓思齊到這裡立案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接近下午四點,立案室來了一個戴着眼鏡的女子,這女子沒穿工作服,沒說話就笑,臉上沒一兩肉,眼睛卻大,乍一看像是禿鷲,整個人瘦瘦的像是移動着的骨骼。亓思齊不知道這女的總在笑什麼,說她像白癡,她卻說着話笑着眼睛很警惕的朝自己和馮喆瞄,似極了執行秘密任務時刻警戒的特工,她身子朝着打字的立案法官不住的靠攏,黏糊的像是要立馬和他親熱在一起爲他生兒育女一樣。
那麼是自己和馮喆打擾了他們倆調情?
於是亓思齊知道這女的就是一個故作楚楚可憐,看似人畜無害,其實卻善於心計野心勃勃的臭不要臉。
立案的法官在裡面一邊往電腦裡輸入馮喆帶來的資料,一邊和這個排骨一樣的女人說笑着,說的是什麼,亓思齊沒心情聽,不過倒是總聽到這女的重複着:真累,怎麼還不下班呢,人家好餓啊,真煩啊。
餓你媽!餓了就去吃啊,你找不到飯店還是怎麼滴?
累?
那就別幹了!找份不累的工作不就行了?
煩,看到你不陰不陽的樣子,姑奶奶才真的煩。
……
百無聊賴的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的過去了,亓思齊覺得自己今天不到十個小時的時間彷彿過了二十多個世紀那麼漫長。
到了將近下午五點的時候,立案的資料終於輸入到了電腦裡,這男的似乎要將材料給身後的瘦女人,可是,那個“楚楚可憐”的女人卻不知道去哪了。
又等了十多分鐘,排骨女人終於又來了,馮喆剛想說話,立案法官猛然看着馮喆說:“把你的身份證再拿我看下,我剛剛沒看清楚,那上面的人好像不太像你!你誰呀你?”
馮喆面無表情的將身份證遞了過去,這人端詳了一下說:“真的不像啊!不像你。”
立案室裡面去而復返的女人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來,亓思齊不知道這究竟有什麼好笑的。
立案法官把馮喆的身份證遞給這女人:“你瞧瞧,不信你看,他真的和身份證上的不像!”
不過這女的對馮喆的身份證並不感興趣,瞄了一眼嬉笑着說:“我不想看,我看不出來!”
這立案法官又說:“你是公務員?做她的代理人?”
馮喆說:“我國《民事訴訟法》第五十八條規定:當事人、法定代理人可以委託一至二人作爲訴訟代理人。律師、當事人的近親屬、有關的社會團體或者所在單位推薦的人、經人民法院許可的其他公民,都可以被委託爲訴訟代理人。除律師、當事人的近親屬、有關的社會團體或者當事人所在單位推薦的人之外,當事人還可以委託其他公民爲訴訟代理人。但無民事行爲能力人、限制民事行爲能力人或者可能損害被代理人利益的人以及人民法院認爲不宜作訴訟代理人的人,不能作爲訴訟代理人。所以,我的身份不重要,我有完全的民事行爲能力,可以做她的代理人。”
亓思齊坐在立案室的沙發上,她像是看戲一樣瞅着馮喆和裡面的人又脣槍舌劍的辯論了一會說身份證上的就是他自己本人,那就是他,而後又看着聽着馮喆和裡面的人探討着關於代理人的法律問題。
終於,那個從頭到尾都在裝模作樣的女人接了材料打開電腦敲擊鍵盤,嘴裡還不停的抱怨怎麼案子這麼多,網速怎麼這麼慢,我都餓的快暈了等等等等的話,亓思齊這才知道這女的也是立案室的工作人員。
而馮喆一直很耐心的站在那裡等。
終於,那女的從機器裡打印出了立案的收費憑據,說讓馮喆到隔壁的銀行繳費。
馮喆說:“可不可以刷卡?”
“刷不成,我的機器壞了!”
那就是一定要去隔壁銀行交錢了。
馮喆看了一下時間,此時已經是下午十七點十分,馮喆接了票據對着亓思齊點了一下頭就直奔銀行,亓思齊一點不想在這裡停留,也跟了過去。
銀行排隊的人不是很多,十來分鐘就輪到了馮喆,馮喆正在繳費的時候,手機響了,裡面傳出的是法院開收費單據女人的聲音:“你明天再來拿受理通知書吧,我們這裡網絡有問題,現在打不出來!”
馮喆還沒說話,那邊就將電話掛了,銀行的事項這會也辦成了,馮喆又疾步到了法院,但是立案大廳已經空無一人:人家全下班了!
馮喆一看時間,北jing時間十七點二十分整。
亓思齊手插在兜裡,遠遠的看着馮喆像一頭孤獨的狼一樣站在夕陽裡面,身影被落日餘暉拉的很長,心情變得很糟糕很糟糕!
兩人到了飯店一起吃飯,亓思齊幾乎沒有說什麼話,過了一會馮喆說:“這事是很耽擱功夫。要不這樣,你明天就不來了,法院這我來辦,等辦完了,我再告訴你。我不是你的委託人嘛,排除了身份問題,其餘的,我應該受其勞。”
亓思齊沒吭聲,一會問:“你遇到過什麼有趣的,或者難忘的事情沒有?”
馮喆心想亓思齊問這個什麼意思,嘴上回答:“……事實上,我覺得去年在菜市場那一段是我最難忘的的……”
“真的?拐彎抹角,你別拍馬屁,淨撿好聽的說。”
“香菇那事你真的辦得挺好的,宋江我沒見過,你就是當代及時雨。還有你也不是馬啊,不是,我的意思是當時我真的要絕望了,內憂外困。說句又像是拍馬的話,你的出現,真就是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別說梅山養殖香菇的農民,那會就算是易本初和嚴守一,絕對都以爲梅山如有神助。”
亓思齊眼睛盯着馮喆,點頭說:“我明白了,怪不得呢——其實你那會心裡很矛盾,既想快點將香菇賣了,這樣能讓梅山的老百姓過好日子,同時又不想將香菇賣了,那樣能讓嚴守一和易本初狗咬狗。”
“你呀,你這人真是複雜……”亓思齊話題猛然改了:“你很孤獨吧?”
馮喆心裡愣了一下——她也說自己孤獨——臉上卻沒什麼顯露:“你這問題精闢。不過你沒聽說過嗎?幼兒園是一個好大的園,小學是一個班的小學,初中是一羣人的初中,高中是幾個人的高中,到了大學,就是倆個人的大學了,都忙着談戀愛嘛......而上班,是一個人的上班,這人就是這樣子走向孤獨的。大家都孤獨,誰不孤獨?我就是社會的一員,孤獨的隨大衆,這就是生活。”
“你還一套一套的,搞過宣傳的嘴皮子麻溜……今天下午法院那兩人,我想起了一句話,說了有些不淑女了,我最近一直在學淑女,不過有些不好學,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婊zi配狗,永垂不朽。”
馮喆輕輕一笑:“說的中肯,真是絕配。淑女是心靈上的高尚表現於外在行爲上的優雅,誰說淑女不能罵人?那我不贊成。這世上有些人的出現,就是給我們開眼的,正像有些人在你生命裡的出現,就是爲了給你上一課。唐太宗不也說過以人爲鑑可以明得失嗎?有些人不知其醜,那是他自身就是醜陋的一員,正像有些人看不見黑暗因爲他一直生活在黑暗裡一樣,你要沒有強大的內心,那你就接受平淡,所以呀,人一定要經得起假話,受得住敷衍,忍得住欺騙,放得下一切,別和傻瓜講人生,別跟人渣講道理,要不然你還怎麼活?你看,我不也講粗話了?”
亓思齊問:“你倒是頭頭是道,那你就甘願在這呆下去了?哎對了,你當初找的誰,走了哪條門路,怎麼就到了這個供銷社?這都什麼單位?我以前都沒聽說過。”
“你聽說了恐怕也不會注意。這單位是有點日暮黃昏的感覺,不過就我這水平、我這能力,沒關係沒指望的,能到這裡就算不錯了。凡事要一分爲二的看,比如光明太氾濫的地方,黑暗就成了明燈,一隻豬到了長頸鹿羣裡,你注意的就是那隻矮胖矮胖的豬而不是高大健碩的鹿……”亓思齊聽着臉上露出了笑容,但是很快的又繃了起來,馮喆繼續說:“沒錯,有時候我就是那隻矮胖的豬,或者我大多時候就是那隻豬。人活着都有追求,有人想升官,有人想發財,有人呢,想當淑女當君子——我可不是針對你剛剛說的話,我說的是有人追求的是精神上的享受,學那個陶淵明,管你雨打風吹,我就採菊東籬,這是一種現象。”
“其實,這個社會的通病是:不懂事的時候心都善,懂事後全是向錢看,只要能夠賺到錢,坑蒙拐騙啥都幹,這也並不是完全沒道理。你也看到了,今法院那人爲了將我們的案子一分爲二、一個案子立成倆,爲什麼?按照他那樣,不就是多收了一份立案的費用嘛,他絮絮叨叨的使了多大勁?你能說他不懂法?可你能將他怎麼樣?什麼懈怠了不想做了,就說是程序,都往程序上推,程序成了一個頂罪的工具、一個有用的推辭,這人還是裁判員又是運動員,你沒法說理去。”
“你就沒回答我的問題,你在避重就輕。”
馮喆低着頭,頓了頓說:“要不要喝點酒?”
“喝就喝,我還怕你?”
“那待會大家都打車回去。”
“這你甭管,交警查酒駕有我。”
正說着,有人給亓思齊打電話,亓思齊沒理會,但手機鈴聲頑強的響着,亓思齊最終抓起電話喂了一聲,那邊不知道在說什麼,亓思齊回答了一句:“我在和一個很正常的人做正常不能再正常的事情,完了就回去,”就將電話掛了,對馮喆說:“來點帶勁的,二鍋頭或者牛欄山。”
馮喆說:“要不別喝了?”
“婆婆媽媽,什麼意思!”
馮喆閉了嘴,亓思齊瞪他一眼,說:“那電話我家老頭打來的。”
馮喆沒吭聲,亓思齊解釋了一句:“就是我爸。你只管要酒呀!”
酒來了,馮喆給自己倒了大半杯,大約有三四兩,卻只給亓思齊倒了一點,亓思齊舉杯示意了一下一飲而盡:“說說你自己。”
“……我經歷簡單,挺普通挺俗的一個人,你不都知道……”
“我不知道!不說拉倒!誰稀罕!還想着你酒後吐真言,給你將功贖罪的機會你自己不好好把握……先將酒喝了。”
看來亓思齊心情的確不好,馮喆喝了酒再給兩人按原來的量斟上,說:“好吧,咱倆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有些話,今晚上我說過的話,明天就不認了,你也別太當真。有些話卻是真心的,算是真真假假吧……不說其他的,其實吧,阮煜豐那會將你介紹給我,我還真是動心了……”
“真的?”亓思齊看着馮喆滿臉不信,馮喆說:“真的動心了,不騙你,不過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起了色心卻沒敢起那色膽。”
亓思齊想說話,馮喆將她打斷了:“你想,你花枝招展一大美女站我面前,我不正常纔不喜歡,加上你那豪車,那舉手投足的範,帶出去我該多嘚瑟,多長臉?”
“騙子!那你幹嘛……還結婚了?”
“你聽我說完……”馮喆又喝了一滿杯:“要是和你差不多的男青年,或者十幾歲的男孩子見到你,就算不喜歡你這人,只要見你那些車,都跟你走了——我說的是實話,是社會現實,現在人不都這樣?可我不行啊,我已經過了那年紀了,也不是,我就是覺得你和我之間離得太遠了,差多遠呢,可能就那一輛車的距離,我覺得咱們之間有溝壑,和你在一起特不真實,就像假的。”
“你纔多大?絮絮叨叨的談人生哲學,老夫子!……假的?”
“你呢,你就是那畫上的仙女,我卻是在地裡揮鞭子趕着牛犁地的農夫,就是這感覺……其實我也想讓喜歡我的女孩有錢,特有錢,賊有錢,倍有錢,最好還再有個省裡主要領導的老爹那纔夠勁……”馮喆說到這裡,亓思齊的眼睛眨了一下低下頭,馮喆卻沒有注意到這些又喝了一杯:“你也喝酒,我都喝了多半瓶了,不然怎麼算酒後吐真言……那你想,我那還不一步登天啊,可再一想,你這樣的和我在一起,我覺得特虛,不踏實,我沒底氣啊,我一見你總覺得你生活的圈子和我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不管我想融入你,還是讓你委屈着接近我,都是受罪。我見你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就是手足無措吧……以前人說過門當戶對,那絕對不是瞎胡掰的,我現在的丈母孃和老丈人就看不慣我……”
“你怎麼就知道我委屈了?我樂意!既然門不當戶不對的,那你還和你老婆結婚了?”
“我倆不大學同學嘛,有共同語言……”
“那你愛你老婆嗎?”
馮喆打了一個酒嗝沒吭聲。
亓思齊看了看馮喆,也不說話了,拿着筷子扒拉着菜,過了一會,她說去洗手間,但是再也沒回來。
過了十多分鐘,馮喆招手讓服務員看看亓思齊那輛普桑還在不在外面,服務員說那位女士剛出去開車走了。
馮喆坐那裡,將一瓶酒慢慢的喝完,才離開。
柴可靜知道馮喆今晚要去劉偉強那裡,她就去了大牛莊,馮喆回到家拿了野兔野雞和土獾,又買了煙和酒,打車到了劉偉強家裡,沒多坐,淡然又自然的奉承着劉偉強,閒聊了幾句,不大一會就離開了。
夜風輕輕,在回家的路上,柴可靜打電話說有點晚,葛淑珍不讓她回八里鋪了。
掛了電話,馮喆的腦海裡不斷的重複着亓思齊問自己的話:你愛你的老婆嗎?
亓思齊爲什麼要問自己這個問題呢?
亓思齊像尚靜一樣也說自己看着很孤獨,她從哪看出自己孤獨了?
爲什麼沒人問自己爲什麼就孤獨了?
爲什麼?
可爲什麼要有個爲什麼,這個世界哪來那麼多的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