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門之戰,是鳳衛軍們一生戎馬的開始,沒有親歷過洛門之戰的人,是永遠無法想到,這些日後令人欽佩的鐵娘子們,是如何辛苦的拿下她們人生中的第一場戰役的。
那是一片黑暗,在只有寥寥無幾的星光,連月亮都躲藏起來的黑夜中。來自洛門的敵軍終於衝入了他們的軍營。無人,很安靜,就連馬鳴聲都聽不到。
高峻一手是汗,他的戎馬生涯中,極少有如此緊張的一刻。幾乎是在進入營地的第一瞬間,他心頭生出一個強烈的念頭:不對,不對!
哪兒不對?
“嘿,這漢軍還睡得真死,”他身邊的親衛道,“不如趁着黑暗,將他們全部殺了。”
高峻心頭一凜,大叫起來:“有詐!快撤!”
是了,兩軍交戰,再如何疲憊,也不該守備如此空虛啊!
可惜,已然來不及了!
“殺了這些亂臣賊子!”李忠高喊一聲,“兒郎們,報效大漢的時機到了!殺啊!”
“殺啊!”營地四周是震天大喊。
隗純急切地問高峻:“高將軍,我們該怎麼辦?逃回洛門……”
高峻後悔了!
他不該想要坐地起價,應當在那個自稱是漢朝大司馬的人來勸降他時便直接降了的。
對了!那大司馬!
“來人,把他給我綁了!”高峻指着隗純道。
“高將軍,高將軍,您要幹什麼?”隗純驚恐不定中,已被高峻是親衛綁了個嚴嚴實實。
“將那大司馬押過來!”高峻道,“不,我親自帶着他過去!”
他做事向來喜歡給自己留條路,所以,他出城的時候,不管三七二十一,已經將耿純綁好,隨身帶着了出來。
耿純等的便是此刻!
在到達洛門之前,他先去了高平,且將皇甫文勸降。可等到來了洛門見到高峻後。他卻突然覺得,對於高峻這樣的人,招降不如殺之。
因爲,他聰明過頭了!
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將自己看的太高太重。這樣的人,漫說還不是真正千百年難得一遇的用兵奇才,縱算是,在耿純看來,也沒有招降的必要。
所以,在收到趙伊的信簡後,耿純便決定同趙伊一起,將高峻送上絕路。
李忠的士兵只是喧譁,喊殺,卻未動。
耿純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他的手還做背剪着,只是那捆綁他的繩子,早已在出城時,便被他用早已藏好的匕首割斷。如今,那匕首正在他袖管之中。
高峻過來了!耿純數着:一步,兩步……
高峻跳下了馬,走過來:“耿將軍,真是失禮,我這般做也是爲了好睏住隗賊,好做個投名狀。耿將軍您……”
三步之遙!便是此時!
耿純忽然跳起身,撲了上去,趁高峻反應不及,狠狠刺了他一刀。耿純拔起匕首,毫不戀戰,衝向高峻之馬,他翻身上馬,動作一氣呵成,他奪過一根長槍,。一抖紅纓:“耿純在此,隗賊高賊納命來!”
早已趁黑暗混入高峻軍中的耿純親隨,聞言,點燃手中煙花。
一道豔紅之光沖天而起。
“殺啊!”趙伊大叫一聲。鳳衛軍們抖擻長槍,衝了上去。
“衝啊!”李忠看到紅色煙花,大喊一聲,身先士卒,帶着軍士們衝了上去。
一場鏖戰,正式開始!
亂了,高峻的軍心亂了!
他們不知道,黑暗中己方陣營裡,到底有藏了多少漢軍。
只是,聽着不斷有同澤哀叫一聲,然後死去。
其實有多少人?耿純和他的親隨,一共三人。
只是這片黑暗是他們最好的掩護。
黑暗中,營地裡所有的人,都是他們的獵物。
他們只需要不斷的去各個地方殺人。累了,便往高峻軍中一鑽,又能冒充高峻的軍士,休息。休息好了,繼續殺人。
黑暗,籠遭的營地中,唯有鮮血和死前痛苦的嘶鳴提示着那些可憐的軍士:他們中,有漢軍!
外圍,李忠和他的軍士們成爲了收割這些生命的主力。鳳衛軍則三三兩兩一隊,專對逃匿出去的賊軍下手。
郭聖通的擔心,終於成爲了現實。
而幸好,趙伊早已有了預案。就連她自己,也是同林琅徐墨然組成了一隊,幸好是這樣。殺人之後,被鮮血飛濺的她,終於受不住抱着大樹狂吐時,便是她身後的徐墨然,救了她一命!
只可惜,下一刻,便是徐墨然開始嘔吐了。
林中,嘔吐物的酸臭到處都是,面前,一隊賊軍正手持長槍靠近。趙伊狠命掐着虎口,擡起頭來大叫:“姐妹們,忍住,同我衝上去殺了他們!”
她是統領,她不能倒下!
鳳衛軍聽了命令,一個個持着長槍衝了上去。有幾個沒忍住,一邊吐着一邊衝刺,不小心就將那些嘔吐物糊了自己、敵軍一身。
趙伊心急如焚:她臨行時同郭聖通保證過,五十名鳳衛軍,一名都不能少!
可是,在這樣下去,怎麼可能躲得開傷亡?!
“別給將軍丟人!別給自己丟臉!”她大喊,“快用力狠掐自己!莫要輸給男兒!”
“莫輸男兒!殺啊!”
從亂世中走過的鳳衛軍女兒們,哪個沒有一段悲慟往事?經歷過亂世的女兒們,哪個能隨心所欲?
亂世,將人變成了牲畜。而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兒們,更是隻能任人宰割!
莫輸男兒!
或許,在太平治世還無人能夠體會這一含義,可對她們而言,實在是太有感觸了。就連身爲河北鉅富,真定王外甥女的郭聖通,在亂世之中,也不得不嫁給劉秀來聯姻。何況其他人?
鳳衛軍成軍,一共只有一百多名女兒加入。難道天下只有這一百多女子不得不走上這路嗎?自然不是,只是,無人願意相信,女子可以做到罷了。就連同爲女子的更多人,也覺得鳳衛軍只是個噱頭。
甚至,這樣想的,還有曾經的她們。
可,這場出征,改變了她們的人生。從看到那些像是來玩過家家的天子衛終於打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隻獵物起。這些女子,終於從內心深處開始相信:或許,她們也能做到所有人都認爲她們做不到的事。
當第一天將沙袋縛在身上,隨大軍跑了幾十裡地後。她們哭着抱在一起。除了累,更多的卻是無限喜悅。
莫輸男兒!
是了,她們曾縛了比那些兒郎們更重的沙袋在身,卻能同他們跑的一般快。沒道理,他們能殺敵,她們卻會輸啊!
黑暗中,她們緊咬牙關,逼着自己直面死亡,不再退縮。
李忠等人清理完戰場後,卻見鳳衛軍等還未歸來。
李忠想要去找他們,卻被耿純攔住:“我去吧。”
對鳳衛軍,耿純的心思是複雜的:當年劉秀將建立鳳衛軍的事交付他與陳俊二人。他同陳俊一般,僅將這當做一個普通之極,只需要做好表面文章便好的事來做--畢竟,他從來不認爲女子有能在戰場上拼搏的本事,那不劉秀爲了以示對郭聖通的恩寵而隨口說的話麼?
想必,鳳衛軍即使真的去了戰場,也只是去當奴婢的吧。
君不見,雖有軍名,卻連軍餉都是從皇后的俸祿中出的嗎?
可是,郭聖通卻以太后之身,第一次去了鳳衛軍軍營!她許諾會帶着五十名鳳衛軍出征。甚至,用以演軍之道,彷彿是要培養出個女將軍出來。
再後來,出征路上,那兩個彷彿只是爲了象徵意義而帶去的天子衛和鳳衛軍,卻逐漸用他們自己的行動,改變了耿純等人的看法。
到現在,耿純對於這個曾由他親手建立的鳳衛軍,已有了說不出的複雜感情。
是故,結束此戰後,見鳳衛軍還未歸營,他便帶了親隨去尋。
他們打了火把。
其實,鳳衛軍所在很好尋。只要遠離軍營,走上一里,便能聽到廝殺之聲。
耿純等人循着那廝殺之聲,便看到了樹林外正在浴血殺敵的鳳衛軍們。她們彷彿很疲憊了,臉上,身上已無處不是血。
其中一個鳳衛軍正在同人廝殺,彷彿是傻了一般,她刺出一槍後,便愣住了。眼看那敵軍要刺了過來,耿純恨不得衝過去一腳踹翻那敵軍之時。忽見那敵軍身後,出現了一個女子,一槍將那敵軍挑死了去!
廝殺還在繼續。
“將軍,我們是否……”親隨忍不住想要上前幫忙。
“莫要,”耿純阻止了他們,“讓她們殺。你們看不到嗎?她們雖然累,卻已然如同一個真正的軍士了!”
黑暗中,鳳凰浴血,彷彿即將出世!
汧縣。
馮異一行已然到了。
這是大軍在汧縣停留的第十二日。
郭聖通親自帶了大夫去見馮異,在知道馮異需要藥材救命時,便毫不猶豫地將一箱藥材擡入了馮異帳中。如此,三五日後,馮異才終於清醒了。
此時的馮異,正被人攙扶着,沿着軍營外緩行。
大軍安營之地是在城外,這裡亦有些田地。百姓無糧則難以生存,而今正值春日,縱使有戰亂,他們卻依舊不敢不播種。
而今日的天子衛穿着他們的‘打獵’勁裝,正跟着鄧禹在這田埂上走呢。
“相父大人,今日不打獵嗎?”耿秉問道。
他身後一衆孩子都癟了嘴,期待地想要聽到鄧禹的回答。
“不打獵,”鄧禹道,“我先問你們一個問題。”
聽聞不打獵,天子衛們的心都散了,只覺得無趣至極。
鄧禹卻仍舊在說:“想要恢復打獵之前,我先問你們:你們有誰知道,慄米是怎麼來的?”
“慄米?”耿秉飛快地想了想,“慄米是從陶碗裡來的!額,還有大鍋裡,我們吃的時候,火頭軍就是從大鍋裡給舀出來的!”
“不對!”墨素道,“慄米是用錢換來的。是我阿姐做工,得來的錢,去米鋪換來的!”
“什麼是錢?”耿秉好奇地問,“什麼又是做工?錢是什麼,我只知道金,錢和金一樣嗎?”
“對啊,對啊,米鋪又是什麼啊!”
“墨素,你騙人吧!慄米明明是裝在陶碗裡的。什麼米鋪什麼錢,我聽都沒聽說過!”
……
孩子們七嘴八舌的說着,鄧禹心頭不僅佩服起郭聖通來:娘娘果然有先見之明,這般發展下去,這些孩子說不定真如娘娘說的故事中那個世家子一般,會說出‘既無慄米,何不食肉糜’這樣荒唐的言論來。
他低□,問劉疆:“陛下可知,慄米如何得來?”
“恩?”劉疆有點不懂。
“哦,便是太后給娘娘煮的米糊。”鄧禹道。
“阿母處來。”劉疆慢條斯理道。
這話一出口,天子衛們便反駁起來--
“不對,慄米是從火頭軍的鍋裡來的。”
“不對,慄米是僕從給我端來的。”
“是從米鋪中用錢換來。”
“我纔不信,錢是什麼東西啊!”
“對啊,米鋪又是什麼東西?”
他們吵了一陣,忽然看向鄧禹:“相父大人,我們誰說的對啊!”
馮異聽了這一陣吵之後,心頭也覺得蠻好笑。這幫子小世家子果然是被養的太好了。居然連慄米是怎麼來都不知道,不過這也難怪,他若不是長大後,正逢一場饑荒之年。也不曉得慄米原來是地裡頭種出來的。當時,他也覺得十分奇怪--慄米不是家裡的糧庫頭就有的嗎?
馮異停住腳步:他倒是很好奇,鄧禹會怎麼教這些孩子?
“慄米是從地裡頭長出來的。春天種下一顆慄米,到了秋天便能收割出很多。”鄧禹道。
豈料他剛剛一說話,便遭遇了激烈的反駁--
“相父大人騙人!”
“相父大人你是不是欺負我們年紀小?”
“慄米怎麼可能是種出來的?我想到了!慄米是打獵打出來的!我們打了兔子,它就成了湯,成了肉糜,等我們打了慄米,就可以做飯吃了!”
這話一出口,倒是所有天子衛都沸騰了:“是啊,我們去打慄米做飯吃吧!”
他們打過獵,知道肉是從獵物身上來的,那麼以此類推,慄米應該也是打獵某種動物,就能得到了的對吧?
就連小天子劉疆,眯了眯眼後,也點了點頭:“打來的!”
馮異一愣,繼而捂着嘴悶笑起來。
鄧禹更是哭笑不得。可一眨眼,天子衛們就鬧着要去‘打慄米’吃了。
“停,”鄧禹舉手投降,“我說的你們不信對吧?”
孩子們紛紛點頭,整齊極了。
這下,就連鄧禹帶來的軍士都忍不住笑了:“將軍真沒騙你們,除了肉之外,其他的東西都是能種出來的。現在地裡正在種的就是慄米啊!”
這下子,所有的天子衛都蹲□去看了。
只見,一婦人推着一木頭長柄在地裡頭行走,彷彿非常吃力。她身後,兩個髒兮兮地孩子,正提着籃子,將一些他們沒見過的小圓粒撒進去,然後掩上土。
“好像,那不是慄米。”有人道。
“慄米爲什麼不是白色的?”有人睜大了眼。
“我見到的過那種慄米,”墨素道,“它還帶着殼,要吃的時候,要舂掉殼纔可以吃。”
“這樣撒下去,就可以種好了嗎?”耿秉瞪大了眼。
“當然不是,”鄧禹道,他爲了上今天的課,事先請教了很多出身農家的軍士,理論知識很充分,“撒下去之後,過一段時間,它們便要長出來,這時候需要用水來澆灌。等到澆灌的差不多,需要將天裡頭的雜草拔掉。爲了讓慄米長得好,還需要將一些長得太密的也除掉。然後等到了夏日,它們長得高了,就需要捉蟲。再等到秋日,就可以收割。但是收割之後的慄米還帶着殼,要吃的時候,需要舂米,將殼去掉。”
“聽上去好麻煩。”
“爲什麼不打獵?肉比慄米好吃,而且還沒那麼麻煩啊!”耿秉道。
“肉貴。”半天不說話的鄧軒突然張口道,“尋常人家吃不起肉的。”
他就是很少能吃到肉的人,雖然,鄧家不是尋常人家。
“可是打獵不就好了?”天子衛又鬧了起來。
“打什麼?”鄧禹道,“拿兔子來說,它生長在野外,有很多天敵。蛇會吃兔子,狼會吃兔子,狐狸會吃兔子……人也會吃兔子。如果沒有慄米,我們全部以兔子爲食。只怕不消一年,大漢就沒有兔子了。而且,身體好的人能打獵,可是你們看,這田地裡的人,她們贏弱不堪,能打得到獵物?”
他們睜大了眼,仔細去看那田裡的婦人和兩個孩子。
先是一抖:“好髒哦!”
“怎麼那麼瘦,那個大娘頭上頭髮都白了,我只見過大母有白髮的。”
“還有那兩個孩子,她們有三歲了嗎?”
他們又鬧了起來。
“你們自己去問問。”鄧禹擦着頭上的汗,看了眼軍士。他們忙跟了上去,每個人跟住一個。
鄧禹見他們走了,終於鬆了口氣:“比打仗還累。太累了。”
“仲華兄,孩子不好帶啊!”馮異咳了一聲,走了過去。
正想要坐下鬆口氣的鄧禹聽了這聲音,忙整理了儀容,走了過去:“公孫兄今日氣色好多了。”
“還好,躺了那麼多日,今日想出來走走,卻不想看到了仲華兄正在,上課。”馮異沒忍住,又想笑了。
“今日我才知道,千軍萬馬都不算什麼,最難的是管孩子。”鄧禹嘆了口氣,“我現在都怕了他們了。”
“仲華兄莫不是因爲這個,所以不敢娶妻了?”馮異笑了。
“莫提,莫提,公孫兄的孩子今年也不小了吧?”
“忽然想到,我家那三個孩子,估計也是不識慄米的,仲華兄能否幫忙私下教導一番……”
“莫,莫!”鄧禹嚇得連連擺手,“且放過我一回,且放過我。”
馮異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待過了會兒,那些孩子方慢慢地回來了。一個個垂頭喪氣的。
“怎麼了?”鄧禹忙問。
“莫不是受了什麼刺激?”馮異臉色一變,蹲□來,問其中一個,“出什麼事了?”
“那大娘說,她們家餓死了兩個人,村子裡頭餓死了快有一百個。騙人,爲什麼要餓死?怎麼能餓死呢?”那孩子‘哇’地一聲便哭了。
他這一哭,所有人都哭了,就連打小兒就沒哭過的劉疆,也癟了癟嘴,很難過的樣子。
“我昨日還偷偷把慄米飯給倒了。”耿秉大哭,“可是她說,她們種了慄米卻吃不起慄米。”
“我也是,我還嫌慄米飯不好吃。”他旁邊的一個孩子也哭了。
“我問他們爲什麼不吃肉,她說,如果有肉,就可以用來換錢和換慄米吃了。原來,真的是有錢的,而且一個金子能換好多好多錢,我還把金子做的彈丸當石頭到處扔。”
“相父大人,我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有好多好多的人都會餓死啊。”
這,就是戰爭,這就是亂世。
亂世中,多數人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後方。
這是年少的天子衛們第一次如此直面死亡。在此之前,他們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從一出生起便習慣了的東西,對於很多人來說,是畢生都難以想象的美好。
如今,慄米是不是從田裡種出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知道了,原來大漢,還有好多人每天都在辛苦的掙扎着求生。
“相父大人,我們能將我們的慄米還有金子給他們嗎?”
劉疆聞言,率先掏出了郭況送給他用明珠做的小馬:“給。”
“天下這般的人太多了,你們把自己的東西交給他們,或許能幫一個,卻不能幫盡,”鄧禹道,“陛下,您這東西太貴重了。她們若是拿了,只恐,就連這樣艱苦的日子,也沒機會過了。”
懷璧其罪,這明珠做是小馬,不能吃,不能用,只能賣了換錢。可,一戶普通農家,拿了這物出去,恐會被賊子盯上吧。
可,這道理天子衛們不懂啊!
他們效仿劉疆,紛紛將自己身上的東西都取了下來。更誇張的還有幾個,直接要把外衫脫了送給那兩個孩子。
“停!”鄧禹看着這些朝他遞着東西的手,快崩潰了,“你們幾個先把衣衫穿上,東西也收好,對於他們而言,這些都比不上吃食。”
“可這不是能換慄米嗎?”
“可是相父大人,那兩個孩子都七歲了,看上去比我還小。他們說穿的是他們死去阿父原先的衣服。”
“是改小了的衣服。”
……
鄧禹被吵得頭疼,他簡直都想仰天大哭了:“要不,你們去問問他們,是想要衣服,還是想要吃的?”
孩子們將信將疑的將東西先收回去,真跑去問了。
過了會兒,便回來:“快,我們回去,我今天什麼都不吃了,全部給他們端來。”
“我也是,我也是!”
劉疆不動聲色地一手抓住墨素,一手抓住鄧軒:“走。”
然後,他們竟然一窩蜂地跑了。軍士們趕緊跟上。
“喂,你們……”鄧禹無語淚流,“等等我好嗎?”
天子和天子衛們集體絕食了!
“什麼?陛下絕食了?”一個軍士嚇得跳了起來。
“什麼,那幫世家子和陛下都絕食了?”正在巡邏的軍士嚇的一機靈。
“什麼?今天是誰做的哺食?做的很難吃嗎?竟然讓陛下都絕食抗議了!”火頭軍的軍長一拍几案大吼道。
“啊?疆兒和天子衛都絕食了?”郭聖通趕緊放下手中急報。
“他們又在鬧什麼啊!”鄧禹翻身坐起,痛苦地抱着頭嘶吼了一聲。
“真絕食了?”馮異擱下空了的藥碗,瞪大了眼睛。
鄧禹急匆匆趕往天子營帳之中。 ● Tтkд n● c ○
此時,生平第一次嚐到飢餓滋味的天子衛們,正在營中激勵自己--
“男子漢大丈夫,一頓不吃又能如何?”
“會不會餓死啊……那大娘說了,她家餓死……”
“不準亂說!”
“陛下餓嗎?”墨素忙問。
劉疆癟着嘴捂着咕咕叫的肚子,不說話。
鄧禹來的時候,便聽到這些言論,又好氣又好笑,最終卻只嘆了一聲,掀開帳子進去了:“你們一個個真厲害,居然絕食?”
“相父大人,我們省下了多少哺食,有沒有送給那個大娘?”耿秉眼神一亮,撲了上去。
頃刻,所有的孩子都轉向鄧禹,眼神亮晶晶的。
“你們……”鄧禹頭又開始疼了,“你們這不行啊,這樣能救一個人,能救天下人嗎?你們真的想要天下再無飢餓。就應該好好學習,將來做好官,多做好事。以百姓爲重。”
肚子正在咕咕直叫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他:聽不懂,完全聽不懂相父大人在說什麼啊。他們好像問的問題是,有沒有把哺食送給那大娘,這關學習什麼事?
郭聖通叫火頭軍做了小鍋哺食,方纔過來營帳這邊。一掀開帳子,便見鄧禹在語重心長地和一幫小孩說什麼家國天下:“……與君遊於果園,食桃而甘,不盡,以其半啖君。”
那幫小的肚子咕咕直叫,眼巴巴地看着他,那眼神無辜的好像小狗。等鄧禹意猶未盡地頓了下,問:“你們懂了沒有?”
他們整齊劃一地搖頭:“相父大人,這和我們省哺食給大娘她們有關係嗎?”
郭聖通忍不住轉身出去,捂着嘴笑了一通。等笑夠了,她轉身回去,見鄧禹正語重心長道:“……如此這般,便是爲官者,爲君者之大義所在,天下社稷,其實就是民心二字,民心呢……”
“咳咳。”郭聖通眼見再說下去,鄧禹自己都要瘋了,便咳了幾聲。
鄧禹如蒙大赦,慌忙轉身作揖:“娘娘來了!”
那表情,那語氣,活像看到了救苦救難的……額。
郭聖通點了點頭:“鄧將軍辛苦了。”
一句話,鄧禹都想哭了。
郭聖通也覺得他很不容易,可若是換個夫子,額,說不定還沒他做的好,沒辦法,鄧禹好歹還算是個能接受新鮮事物,還以民爲重的。其他的人,吳漢來當夫子情況會如何?額,教出一幫四肢發達的武夫?馮異來當夫子會如何?額,教出一幫小戰狂?耿純來當夫子會如何?額,南北之見,只恐要越發嚴重了……
思來想去,鄧禹,你還是繼續辛苦吧!
郭聖通很無良的決定假裝看不懂鄧禹眼中的無助和悲傷。她轉向了那幫餓的肚子咕咕直叫的孩子:“我聽說,你們把今晚的哺食省下來給了一個婦人。做的很好,這個婦人家今晚不用捱餓了。”
此言一出,孩子們高興地笑了起來。
“可是,明天呢?”郭聖通蹲□看着他們,“明天他們還會捱餓。這該怎麼辦?”
“我們明天再送!”孩子們道。
“那麼,你們明天又不吃了。”郭聖通點了點頭。
“娘娘,這不行,萬萬不能!”鄧禹急壞了。
郭聖通伸手示意讓他別說話,鄧禹只好焦急的聽着她繼續說:“所以,你們明天又要捱餓?那麼是一頓不吃,還是一整天都不吃?”
孩子們猶豫了:捱餓很難受啊。
可是,好像救人更重要一點。
他們點頭:“我們一天都不要吃了。”
“恩,好,”郭聖通笑了,“所以,你們又要餓一天。因爲你們把自己的那份給了他們,軍中糧草也緊張。每個人的食物都是有限的,如果三天不吃就會餓死。所以,你們後天還要不要給那位大娘?”
他們猶豫了。
過了會兒,方怯怯道:“給。”
“那大後天呢?”郭聖通道,“大後天也給嗎?或許會餓死的。”
他們紅了眼圈,互相看了看:“大後天,我們……我們,能只給一部分嗎?別的,我們可以分了吃點。”
“當然可以,那是你們的食物,”郭聖通笑道,“你們都是好孩子,可是,再過幾日,我們就要離開汧縣了。到時候,你們要怎麼把哺食送給那位大娘呢?”
鄧禹聽到這裡,忽然心頭若有所思。
天子衛也沉默了。
一片死寂之後,墨素道:“娘娘,我懂了,我們能不吃哺食,將自己的哺食省下來救一個人,能救一時,但不能永遠用這種方法救她。而且,她不能打仗,我們本來就已經是大軍的拖累了,不能再給伯伯們增添負擔。”
這次沒有人指責他說的不對,大家都傷心的哭了起來。
劉疆癟了癟嘴:“阿母。”
“我給你們出個題目,”郭聖通道,“接下來幾日,你們習武的時間,便跟着相父大人一起去看看普通人是如何生活的。等到要離開汧縣的時候,你們再來告訴我:要怎麼才能讓大漢的所有人都吃飽,不再捱餓,不會餓死。好不好?”
他們流着淚,點了點頭。
“你們今日把哺食省下來給了大娘她們,所有人都很擔心,”郭聖通道,“所以,大家也省了哺食給你們留着……”
“娘娘,”鄧軒道,“不要。”
“我們不能要,他們也餓着吧。餓着太難受了。”耿秉道。
“你們願意爲了大娘能不捱餓,所以不吃哺食,當然也無法阻止,別人爲了讓你們不捱餓,而不吃哺食給你們留着。”郭聖通道,“不要荒廢別人的好心。”
這下子所有太子衛都哭了。
郭聖通命人將哺食送了進來,他們一邊吃着哺食,一邊哭着。此時毫無世家子的風範可言,就連劉疆,也捧着碗喝了他的米糊糊。
他們還是太小了,卻未想到,軍中就劉疆一個喝米糊糊的,誰能給他省出哺食來?
“太后娘娘,我們錯了,”耿秉哭着吃完他的哺食,“我們根本不是在幫人,我們又變成了給伯伯他們添麻煩的累贅。”
太子衛們一個個聞言哭的更厲害了。
不容易,剛剛出徵之時,他們還覺得別人對他們好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可到了如今,他們也懂得了不給別人添麻煩。
這是一種令人心酸的成長。可這樣的成長,卻是大漢之福。
郭聖通嘆息一聲,出了營帳。鄧禹跟了出來:“娘娘真是十分會教孩子,不像禹這般魯鈍。”
郭聖通明白他要說什麼,也不接茬。
鄧禹無奈只能自己說下去:“天子衛和陛下都是十分聰慧的孩子,禹恐他們在我手中荒廢。”
“仲華別妄自菲薄,”郭聖通轉身看向他,“你很好,十分好,說的很多都是治世之言。可有一點,仲華,他們還是孩子。很多事需要順着說。”
鄧禹明白,郭聖通這是不準備讓他卸下這負擔了。
他嘆了口氣。
“可是仲華,你要知道,他們是大漢的未來,當初選擇太子衛的時候,便考慮到了這一點,大的氏族幾乎全部涵括在內。你應當清楚,他們的未來都是不可估量的。日後,他們中會有人成爲將軍,會有人成爲文臣。而我們要做的便是在他們還小的時候,便教導他們一些世家絕對不會教導的東西。這也是爲什麼我一定要帶他們來征戰的原因。只有這樣的機會,他們才能順便了解到民間疾苦。仲華,你一直想要的天下蒼生安康。如今,便是契機。這天下,總是他們的天下。將種子播撒在他們的心底,如此,世世代代流傳下去,方能讓這天下,變得更加安康。”
“江山,需要後繼有人方可。”郭聖通道,“我們也會老去,也會離開,你現在在做的事,是讓這大漢變成盛世最重要的事。”
鄧禹一震,只覺得醍醐灌頂:“禹懂了。”
“隗純高峻已死,”郭聖通道,“五日後,我將開拔去往蜀地同吳漢將軍會合,攻打公孫述。仲華,五日之內,你來想,要帶他們去看什麼,去哪些地方,如何才能讓他們更多的瞭解這民生疾苦,如何?”
鄧禹猛然一震,隨即作揖:“禹,自當不負娘娘厚望!”
作者有話要說:不出意外,這是最後一次如此大篇幅來說天子衛和鳳衛軍了。下一章,徵公孫述。腦洞太大了。沒救!
靜舞琉紗扔了一個手榴彈 投擲時間:2014-12-2800:55:28
仙人掌扔了一個手榴彈 投擲時間:2014-12-2816:40:35
仙人掌扔了一個火箭炮 投擲時間:2014-12-2816:55:53
仙人掌扔了一個火箭炮 投擲時間:2014-12-2816:55:56
謝謝靜舞琉紗的手榴彈(づ ̄3 ̄)づ╭?~
最近總有種仙人掌想要向全世界宣佈,我已經被她包養了的錯覺啊。(づ ̄3 ̄)づ╭?~
:考試之前肯定寫不完,我除了碼字也得工作啊。
洵:額……額……我竟無言以對 筆 更新快
糰子:字數,我是不會湊的,只是怕你們覺得太長了無聊(其實是我自己覺得好累~~~~(_
陽光的微笑:其實我也覺得伏壽那篇會更燃。但是,這篇完了之後是陳阿嬌。請不要被文案迷惑,雖然男主劉徹無意中被養成……但是,我的重點,還是權謀。
:哈哈哈
蘭瑟:我改了哦。
落雲:我也想到了,其實我最開始不喜歡明朝,後來看到這句話之後,就燃了。
春去春來:請注意這羣小屁孩,他們身後的家族。
琴月:看到你們喜歡,我也就高興了(並不~~~~(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