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市。
君悅足道保健館。
保安隊長樑巖榮揹着手,神情自若的面對情緒激動的顧客,笑道:“您看,您消費也消費了,我們服務也都做完了,最後你說退款,不是這個道理啊。”
“服務做完了?服務哪裡做完了?你們做了什麼服務?”顧客也就三十歲出頭,依舊血氣方剛,還穿着店裡的衣服,氣的渾身都發紅,部分可能也不是氣的,有部分是精油開背搓出來的。
樑巖榮就看旁邊的女技師。
女技師看着身材嬌小,柔柔弱弱的樣子,說話卻是一點都不讓:“按腳,按肩,spa,精油也用了,還給拉筋和熱敷,都給做了,要怎麼樣?”
顧客人都氣炸了:“我要是就想按腳,我用得着花1300多塊錢嗎?我樓底下79塊按一個小時,還會員卡打折!”
“我們就是這個價位。”女技師不樂意的道:“我技術好,我們環境好,你想去便宜地方消費,伱就去唄。你到貴的地方消費了,你現在比較起來了,您做項目之前,我可就說價格了。”
“我是爲了按腳嗎?你剛纔給我說的是按腳嗎?”顧客也不裝了,手一甩,道:“我做項目之前,你說是給日的,現在不給日了,你就退錢!”
樑巖榮咳咳兩聲,依舊是令人討厭的和顏悅色:“兄弟,我們開正規洗腳店的,技師也都是專業的,你這樣子搞,我們很難做的。”
“你們開個屁的洗腳店,你們這是素菜賣了葷菜的價。”顧客這時候血往頭上涌,小頭冷靜了,大頭纔開始重新運作,並想起了網上看過的騙局,知道自己是被套路了。
樑巖榮笑呵呵的,一點沒有把戲被揭穿的樣子,且道:“兄弟,1314這個價格,真的不貴。再說,素齋比葷菜貴,也不是稀罕事了,人家女孩子給你做了這麼長時間的服務,你爽也爽了,別太計較。”
“你跟我講不計較?”顧客見店裡又來了人,乾脆拿出了手機,威脅道:“我要報警。”
樑巖榮撇撇嘴,問:“你報警報什麼,我們不提供違法服務,你就要報警啊。”
“你們的服務員暗示我會有特殊服務,我才交的錢。”顧客拿着手機,道:“你們這種就是騙子。”
“不違法的。”樑巖榮動動脖子,眼神變的兇狠起來,繼續施壓。
顧客猶豫了一下,電話接通了,他自己又掛掉了。
出來搞黃色,結果黃色沒碰到,被人給騙了錢,這種冤屈說給警察叔叔……最主要的,他還是害怕被報復,這種人,不定背後是什麼關係呢。
“多少退點吧。”顧客退了一步。
“衣服錢和茶水錢就不收了。”樑巖榮給免了幾十塊錢。見顧客默認了,出門走了。
項目錢是已經收過的,茶水費什麼的,本來就是前臺要交的,現在讓人直接走就是了。套路都是千錘百煉過的,就連衝突流程,都沒有太大的變化。
只能說,連葷菜店都找不到的顧客,他黑白兩道肯定沒人就是了。
顧客留在房間裡,委委屈屈的重新穿上自己的衣服,最後罵罵咧咧的離開了。
女技師抽成到手,樂的碰碰樑巖榮,笑道:“謝謝樑哥,您太給力了,全程都給他拿捏住了。”
要是碰到反抗激烈的,退費退個兩三成的總是有的。當然,一點不退是最爽的。
“小事兒。”樑巖榮說的很自然。對他來說,這份工作是真的小兒科,無非是在法律的邊緣左右橫跳罷了,就這樣的顧客,再來100個都掏不出一根鐵棒,就算真的遇到硬茬子了,全額退款再道歉也就是了。
這些事情,樑巖榮都做的輕車熟路,比他給建元做的事,簡單多了。
要不是建元爲了撇清自己,一定要他找份工作,樑巖榮根本不會到這種小地方來做事。
樑巖榮這麼想着,眼中露出不羈的淡然。
女技師看的眼熱,挽起樑巖榮的胳膊,甩了又甩:“樑哥……我給你揉揉?”
“去我辦公室。”樑巖榮的表情嚴肅的像是在講工作。不過,這份工作讓他喜歡的地方就在於此。店裡的技師也會經常換,但換不換,都不影響他享受。
“你想什麼好事呢。”女技師輕捶他一下:“我就給你揉揉肩。”
“我說的就是揉肩啊,先揉揉肩,你想哪裡去了……”樑巖榮嘿嘿嘿的笑了起來,豪放的將女技師一摟,揉了兩下,卻是給放開了。
大廳裡的幾名保安都羨慕的看着樑巖榮,別看大家年紀相差不大的樣子,能夠談笑間揩油的,也就隊長樑巖榮一個人了。其他人想做這種事,至少得處成露水夫妻才行。
就是處理顧客的問題上,保安們也不像是樑巖榮這樣,一個人就能搞定,往往需要兩三個人配合,不太會說話的,還要女技師幫忙。至於說武力,除非顧客先動手了,否則,他們都是不允許動手的。
畢竟,老闆要做的是合法生意。
“樑哥牛逼。”休息室裡,其他保安看樑巖榮進來了,都豎起大拇指。
樑巖榮大氣且謙虛:“牛逼什麼。”
“搞錢牛逼,搞逼也牛逼。你搞兩單的時間,我們估計才能搞一單,再一分,你這個賺錢速度槓槓的。”那保安主要羨慕的還是錢。
來這邊做保安得天天掐架,並不是什麼令人開心的活,而且按單計費,總收入也不高,如果不是混街道混到結婚,不得不出來養家餬口的話,他是不願意來的。
其他保安也都是差不多的情況,都是中年混混有家有口了以後,不得不進入到了社會普通壓榨鏈條,所以他們看樑巖榮就很佩服且羨慕。
佩服樑巖榮能賺錢,也羨慕樑巖榮能賺錢。
樑巖榮自己風輕雲淡的樣子,他是真的見過風雲的人,而且,他底氣還厚。
樑巖榮給自己的設定,基本相當於金盆洗手的武林高手,至少也得是小說開局的時候的鏢局大趟子手的角色。
這種角色,在小說裡可能容易當炮灰,但在真實的街道,在一個小城市的洗腳店裡,那是真的屈才了。
事實上,如果再加上建元集團的存在,那樑巖榮就相當於江湖大派,放在小縣城裡的隱藏人手,縣城裡做一份事業,回頭等要走了,還能落好大一筆資財。
其實真要是脫離了建元,遠走高飛了或許更爽,只是每次升起這個念頭,再想想建元集團的內部種種,樑巖榮就沒了心思。
資本家太狠了,再牛逼的鏢局,也只能給這些玩意看家護院。
“樑哥,警察來了。”
門口的保安懶洋洋的過來報告了一聲,一點畏懼感都沒有。
對他們這種店面來說,警察來是不稀罕的。有的人當場不敢報警,回去想來想去不服氣,就會報警。還有的是跟朋友說了,被慫恿着報了警。
對於這種,老闆和樑巖榮都沒什麼擔心的,真要是有實力的,先不說不該來他們店,當場一個電話,能解決的就解決了。
他們這種店,就跟旅遊區宰遊客的店面一樣,來消費的有不知道自己挨宰的嗎?但該被宰的還就是被宰了。
樑巖榮搖搖晃晃出門去,且問:“來的是哪位?”
“不認識的。”
“派出所來新人了?”樑巖榮笑笑,也沒當回事。派出所確實管得多,消防治安到戶籍,理論上哪哪都能管,但如果不怕罰款,甚至不怕拘留,甚至不怕坐牢,派出所這麼細的刀,又能切幾片滾刀肉。
當然,老闆可能怕得罪了人停業整頓,但他樑巖榮又不是老闆。
樑巖榮無所謂的往前臺去。
保安們看英雄似的看着他的背影。
這是主動向前頂雷啊,有這樣的保安隊長,人家多賺點錢,不是應該的?
到了前臺,樑巖榮才換了個笑臉,摸了煙出來:“警察同志辛苦了,今天來是因爲……”
“你叫什麼?”當頭的警察五大三粗的,不像好惹的樣子。
樑巖榮一愣,他是經常進進出出派出所的人,一下子就察覺到了不對。如果是正常的派出所的民警過來,若是有前輩叮囑,應該是問“你是樑巖榮?”或者就公事公辦的自我介紹,然後問身份,或者直接找人……
現在的問法,很容易讓樑巖榮想到被逮捕時的場景。
他再看對面,一口氣來了4個人,門口好像還有人……
下意識的,樑巖榮的重心壓低了,有種想跑的意思,轉念一想,我也沒做什麼……至少在店裡沒做什麼,跑了反而糟糕。
“我是樑巖榮。”他就報了名。
“我們是刑警隊的。”對面的警察報名的同時,兩個人上來,就將樑巖榮給夾住了。
這在他的意料之內,樑巖榮鎮定自若的問:“什麼事。”
“做了什麼你不知道嗎?”問名字的警察正是伍軍豪。
江遠出事了以後,黃強民痛定思痛,第一時間就將伍軍豪的禿擊隊給調了過來。
這次抓人,認識他的柳景輝就將伍軍豪給派了出來,並給配屬了兩名市局的刑警。
市刑警支隊並不以人數見長,日常都是要從下面縣局借調人手的,做什麼大案子的時候異地借人更是家常便飯。
寧縣近期治安良好,犯罪分子都被拔苗助長了以後,新茬兒更弱了,伍軍豪的禿擊隊鍛鍊的時間比抓人的時間都多,來到長陽市,也算是兩便了。
伍軍豪自己也是挺爽的。
他面對的樑巖榮挺壯實的,比伍軍豪還高。
伍軍豪就用更加強壯的胳膊架他一下,讓對方仔細的看清楚自己的禿頭,才惡狠狠的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你路上好好想想吧。”
這是伍軍豪常用的招式,所謂亂你心肺語,等到了審訊室,許多犯罪分子說的特別多,也是路上想好了。
當然,大部分人想的都是遮掩的話,盡其所能的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將自己描繪成一隻小白兔。
通常來說,這種情況下的審訊都會有非常好的效果。
小白兔是可以裝的,但你是不是,是由證據來決定的。不是真的小白兔,你是不可能完全裝得出來的。
最重要的是,聰明才智是一個比較級的,雖然大部分人都認爲自己的智力水平是中上,但進了監獄的前輩們會告訴你,“只要你說的夠多,你一定錯的夠多”。
這就好像兩個人分手了,或者離婚了,即使有人極盡所能的想要描述自己的正確與委屈,對方的錯誤與卑劣,哪怕他用了很多的時間來思索和遮掩,但身邊人依舊能夠聽出他的錯處來。
也是熟悉的親朋好友,也是能聽出裡面的錯漏。
這些人還都不是刑警呢,也還沒有經過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審訊經驗。
想想看,一個人若是每週聽三次男女分手報告,並判斷雙方的正確與錯誤且給出報告,日復一日的做類似的工作20年。這時候,他再看一對第一次談戀愛,或者厲害點,第八次談戀愛的男女,不在第一時間給出結論,已經是他尊重對方了。
表面上看,樑巖榮似乎並沒有被影響到心神。
而且,他還不展現無辜的樣子,甚至不是“你奈我何”的吊毛樣,而是“老子不在乎坐牢”的光棍式。
哪怕在禿擊隊隊長伍軍豪看來,這種人也是非常難對付的。
咔嚓。
伍軍豪給樑巖榮上了銬子。
樑巖榮的眼角微弱的顫動了一下,像是對冰冷的手銬不太適應。
確實也是如此,要說起來,他也有些日子沒進去了。
剛從建元出來的時候,他半是有意的進進出出了幾次,算是給自己添了一層保護色。
樑巖榮原本以爲此生對監獄無感了,沒想到手銬卡上來,心裡竟然是莫名的發慌。
一路無話。
到了審訊室,坐進審訊椅,樑巖榮的情緒又漸漸起了變化。
他想要像大佬那樣擺坐姿,椅背根本不允許。
坐在他對面的,則是來自省廳的審訊專家周傳文。而他能夠以審訊能力立足於省廳,自有其獨到的能力。
在面見樑巖榮之前,周傳文就已經仔仔細細的研究過這傢伙了。
那麼多的民警查了那麼久,也只給兩個販毒團伙,找到這麼一個活的聯繫,自然不能浪費了。
周傳文用手摸着前面的厚厚的一疊文件。
老實說,大部分的審訊人,面對犯罪嫌疑人的時候,都喜歡放一大疊文件,其用意,就是詐唬對方,逼對方棄牌以獲勝。
這一招,周傳文也經常用,但這一次,他沒必要用。
當樑巖榮的指紋,在黃李販毒團伙的地下室的紙箱子上出現的時候,他就幾乎沒有秘密可言了。
不僅是常規的偵查手段,非常規的技偵手段也都第一時間用給了他。
現在,民警對他的手機的瞭解程度,比他自己都多。警方知道的樑巖榮的各種軟件和網站的密碼,比他自己記的都清楚。
這就是拿三個A跟一對Q來賭。還是明牌。
即使如此,周傳文都沒有掉以輕心,先是常規的問話鋪墊着,一套壓力給足了,再在樑巖榮自以爲輕鬆的時候,道:“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證據,我們已經凍結了你的銀行卡,你前女友和你兒子的銀行卡,還有你化名王建雄的銀行卡。”
聽到前兩個,樑巖榮的表情還能維持,聽到第三個,他已是神情大變。
王建雄是他竭盡全力,與自己隔離開的一個名字,這個名下的銀行卡,也不應該跟他產生任何的關係。
嘩啦啦。
樑巖榮的異動,讓腳銬手鍊都響了起來。
……
審訊室外。
柳景輝聽的笑容滿面。
樑巖榮雖然只是建元集團的低級成員,準確的說是建元團伙中的低級成員,但他負責的是最基礎的執行工作,也就更貼近建元團伙的核心工作流程。
他日常接觸到的團伙成員,雖然只有寥寥幾個人,但涵蓋了他們的篩選流程,業務流程,傳遞信息和運毒的部分流程,還有錢款的流向……
周傳文一旦將這些內容審出來了,案件的前景就明朗了,至少知道奔着哪裡去了。
“所以說,如果只有一個犯罪嫌疑人的話,找周傳文就對了。”柳景輝不吝於給予周傳文極高的評價。
周圍幾名民警聽的紛紛點頭,包括前來觀察進度的餘溫書和他的副手,兩人也都表示贊同。
樑巖榮一看就不是好對付的,對這種慣犯,坐過牢且不怕坐牢,甚至對坐牢有預期的,向來是審訊的難點。
樑巖榮還有運送大宗毒品的嫌疑,這意味着他一旦交代了,自己就性命不保了。
這樣的犯人你要讓他如實供述,等閒如何做到。一個弄不好,就變成每天8小時的磨豆腐了,磨到對方的痛點了,想說了,時機也都錯過了。
周傳文的審訊有條不紊,關鍵的是以極快的速度,榨出了有用的信息,這在警察看來,就是最重要的。
“咱們也要多多培養這樣的審訊人才。”餘溫書給副手說。
副支隊長點頭:“我們回頭多試試,這個東西也是比較看天賦的。”
餘溫書“恩”的一聲,高屋建瓴的道:“現在案子,物證固然重要,口供的重要性也不能低估,尤其是這種案子,就這麼一個獨苗,審不出來就糟心了……”
“確實如此。”
“您說的是……”
“那個……江隊打電話過來,說柳處您的手機不通了,應該是好事。”一名民警匆匆而來,進門就用報喜的語氣說了出來。
正準備參與談話的柳景輝像是清醒了過來,立馬拿出手機來看,果然有未接來電。
柳景輝撥回去,就用不好意思的語氣道:“我剛剛進監控室,怕影響通話……”
“我在這邊健身房的衛生間,找到幾處血跡,送DNA實驗室的快檢出來了,你可以看一下,有兩個人還是活着的。”江遠第一時間報告情況。
柳景輝頗爲意外:“不是前面幾天都沒檢出東西來嗎?”
“我昨天才開始勘查的。”江遠覺得柳景輝問的有點麻瓜了,他犯罪現場勘查都拉到LV5了,和一個LV3帶着一羣LV2做出來的東西能一樣嗎?
柳景輝幡然醒悟,忙問:“就是今天勘查到的?稍等我看看,那個……你勘查完了嗎?”
“六層樓呢,我現在才勘察了六樓的辦公室,地下室全部,一樓的全部,還有4樓的一半。”
“那就是說,你這邊還有可能勘查出人來?”柳景輝用高端的推理,做了一個簡單的結論。
江遠道:“也許吧,這麼大面積的樓,難度和工作量還是比較大的,估計還得好幾天的時間,沒問題吧?”
“沒有。沒問題!”柳景輝心裡暗歎一聲,其實推理大師往往並不需要那麼多的線索和證據,一兩個挺好的,要是再多的話,推理就爛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