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九死死地咬着牙,咬着被子,沒有哭出聲音來,陸柏爲了她,捐了一顆肝,然而,因爲病毒感染,這肝臟沒有長回來,所以這些年他的身體一直都不好,一直都在動手術,她是一名外科醫生,她很清楚陸柏這十一年爲了活下來,承受了多少苦痛,可他一字都沒說,她今年曾經有過一個模糊的念頭,只是不敢去想,沒想到這個推測是正確的,真的是他救了她,她卻恨了他十一年。
他怪她嗎?
這麼多年了,在他心裡,可有過一點點委屈,可有過一點點恨意,在她每次要喊着爲了天一要殺他時候,他是什麼心情呢?
她沒有移情別戀,當年一直愛的,都是一個人。
然而,她都不知道,何況是別人。
真是太諷刺了!
“小九,怎麼急着出院呀,身體好些了嗎?我看你臉色很難看。”
“我沒事。”陸小九說,老院長是真的很關心她,她也很感激,這幾天孤零零一個人在醫院,除了老院子不厭其煩地來看她,其他人一個都看不到,其實她就像沒了親人一樣。
孤家寡人的!
“那一定要好好地注意身體,不要太勞累,照顧好自己,你爸媽在天之靈,才能安心。”
“是,我知道了。”
陸小九出了醫院,突然覺得天大地大,不知道去哪兒,整個人都變得格外的茫然,林景生突然出現在醫院的門口,看見她頗爲意外。
“小九,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回來幾天了。”陸小九說,林景生身後是親王的護衛隊,一共七名保鏢,陸小九和他點頭致意,離開醫院,林景生遇上了老院子,多嘴問了一聲,“小九來醫院看您嗎?”
“哪是啊,她在醫院住了幾天,怪可憐的。”老院子說,“陸家的人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她病那麼重,也沒人來看她。”
“她的哥哥都不在國內呢,都在外面,陸龐可一點都不關心陸小九。”林景生說,“她怎麼生病了?”
“我看是心病吧。”老院長沒有多說,“你過來拿親王的報告嗎?”
“是的!”
老院長欲言又止,最後什麼都沒說,把報告給了他,林景生一看沒什麼大問題,心裡略有疑惑,“謝謝你啊,院長,辛苦你了,我就先回去了。”
“慢走啊。”
……
陸家大宅。
陸小九其實很少來陸家大宅的,她從一出生就住在姚芳和陸詠的婚房裡,這座房子離陸家大宅並不遠,小夫妻兩人需要二人世界所以一直都沒陸家住,後來陸詠當了首相,C國的首相任命還是很長的,他們一家三口就一直住在首相府,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會出現在陸家,她也不太喜歡去陸家大宅,總覺得哪兒不是她的家,就算陸家大宅裡有她的房間,她一直都覺得自己是陸家大宅的客人。
“小九,什麼風把你吹來了。”陸濤微笑地說,相對於陸龐,陸濤要顯得和善得多,不管是對孩子們,還是對旁人,他人看起來就很和善,面容和陸詠也有幾分相似。
“二伯,好幾不見了。”
“是啊,我都以爲你都忘了我們呢。”
“我永遠是陸家的人,你們都是我的親人。”陸小九微笑說,“二伯,哥哥們都什麼時候回來?”
“過年的時候都會回來,今天留在家裡過年吧。”
“不了,我過幾天就走。”
“走這麼急幹什麼,過年再走,你已經很多年沒在家裡過年了。”
“爸媽不在了,過年觸景傷情。”陸小九淡淡說道。
陸濤嘆息一聲,陸小九問,“二伯,當年,我爸真的是陸柏殺死的嗎?”
“怎麼好端端突然問起這件事?”
“就是想問問,這些年我一直在問他,他也說是他殺的,我就是太傻了,想確認一下。”
“小九,事情過去那麼多年,該放下就放下,別太執念。”
“二伯,是你親眼看見陸柏殺了爸爸嗎?”
“是的。”
陸小九睦崗黯淡,她在想,陸柏那麼愛她,怎麼可能會傷害她的家人,爲了她,這麼多年他一個人承受了多少苦楚,承受了多少壓力,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這樣愛她的陸柏,怎麼可能會傷害她的爸爸,一定是什麼地方出了錯,她不相信!
這十一年來,她一直堅信的東西,就像被人推翻在地。
她那麼固執地認爲陸柏傷害了她的家人,然而,她沒有親眼看到陸柏殺了爸爸,陸柏也說他殺了天一,可天一是誰殺的?絕對不是陸柏。
“我一直都想殺了他,可一想到他是爸爸唯一的血脈了,我就下不了手,我和他是爸爸一兒一女,如果我殺了他,我不知道爸爸九泉之下會不會原諒我。”
“小九,放過自己吧,別提這些傷心事了,你啊,工作這麼多年,有沒有什麼合心意的人,帶回來給二伯和大伯看一看啊。”
“我哪有時間呢。”
陸濤一笑,接了一個電話後,臉色沉重,“小九,二伯先出去一趟,今晚留在家裡吃飯吧,我們好好敘敘舊。”
“好。”
陸濤走後,陸小九上了樓,她去了一趟信息部,沒找到了她爸爸的屍檢報告,作爲首相,離任首相的病例,屍檢報告都會放在首相府的信息室裡,電腦並無存檔,除了親人誰也無法調閱,她是陸詠的女兒自然可以調閱,可信息室那邊說,陸詠的屍檢報告被陸龐拿走了,沒在信息室。
自從知道天一早死,陸柏僞裝天一後,陸小九就打算逐一查清楚當年的事情,不管這事情多麼無法接受,不管陸柏隱瞞了她什麼,她都要查出來,否則,這輩子她都無法安心,他究竟隱瞞了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閉口不談,哪怕他說,不管多麼離譜,她都會相信他的。
陸小九在陸龐的書房裡尋找着,陸龐的書房是家裡的重地,進來還費了一點時間,這些年在無憂門學到的技術這時候就體現用處來了。
她找遍了整個書房,都沒找到陸詠的屍檢。
陸小九蹙眉,把牆壁上的畫移走,她小時候曾經無意中闖過這個書房,知道這幅畫後面有一個保險箱,那時候她很小,陸龐也沒有避開她,畢竟是一個孩子,還是自家的孩子。
保險箱果然還在,陸小九利用自己的技術開了保險箱,保險箱裡大多數都是文件,還有一顆大鑽石,幾塊金條,陸小九看到了一份令她震驚的文件,大皇子的死亡報告。
“大伯,你也……”
陸小九快速瀏覽後,大吃一驚,鬼使神差的,她用手機拍攝了照片。接着看到一份三軍調令和秘密名單,陸小九蹙眉,沒有拍攝下來,這畢竟是陸家的事情,她大伯是一名心狠手辣的將軍,也是一名政客,不是一名慈祥的長輩。陸小九在最底下看到了陸詠的屍檢報告。
致命傷是中毒身亡。
中毒?
陸小九蹙眉,當時她見到陸詠的屍體時,已經血肉模糊,那顯然是陸柏一拳一拳打出來的,他身上全是陸柏的指紋,屍檢上也有,可屍檢現實,陸柏是在陸詠死後把他的臉部打得血肉模糊的。
陸小九一直猜測,陸柏一直不是殺她爸爸的兇手,只是沒想到她爸爸是被人毒害的,是誰殺了爸爸?當時的卷宗早就找不到了,陸柏找遍了陸龐的保險箱也沒找到。
她迅速地把保險箱裡的東西歸位,出了書房,離開了陸家大宅。
是誰殺了爸爸?
陸柏又爲什麼要鞭屍?
多大仇多大恨他要這麼殘忍?
她認識的陸柏,一直都是正義又善良的,就算如今他的仇人,他頂多也就一槍斃命,不可能還鞭屍,十年前的陸柏就更不可能了。
小白,這麼多年,你到底隱藏了多少真相,爲何不告訴我?
陸小九訂了最快一班飛機回紐約。
陸柏這兩天一直很不舒服,略微有點發燒,昨天帶哈里頂樓滑水道里玩,他開了窗,紐約已經飄雪,外面冷得很,他免疫力比哈里還不如,當晚就有點低燒了。這一次並不是身體自然免疫力下降引起的發燒,燒得不算太嚴重,哈里看出他不舒服,十分乖巧,自己學着穿衣服,早上還穿反了。
陸柏輕笑,哈里雖然比較粘人,很敏感,可算是非常自主的一個孩子呢。大多數不需要人幫忙,會自己吃飯,自己洗澡,穿衣服最近在學習,會自己穿,但是偶爾會分不清正反面。
陸柏挺喜歡他的獨立的。
“今天的衣服穿得很有藝術感啊。”陸柏輕笑。
“我好看嗎?”
“好看,我們哈里是最好看的孩子。”陸柏微笑說道。
哈里被稱讚了很開心,平時早餐會很挑食,今天早上也不太挑食了,陸柏給什麼,他就吃什麼,陸柏在想,這孩子真的太能看人臉色了。這樣的敏感令人疼惜,有時候發現哈里一些小毛病,他也捨不得大聲,總想着大一點就好了。
“今天去玩雪嗎?”
“好,今天我們出去玩雪。”這兩天下了一場特別大的雪,他早就答應要帶哈里出去打雪仗了。
哈里開心地鼓起了掌,大口大口地吃早餐,吃過早餐,陸柏給他換了一身防雪服,全副武裝,室內很暖和,這麼穿着非常不舒服,陸柏說,“外面下雪很冷,我們要穿多點衣服,不然會感冒,要乖乖的。”
“好。”
陸柏裡三層外三層都給他穿好了,這才帶他出門,威廉跟着他們身後保護,陸柏帶哈里去公園玩雪,哈里的臉一出門就被風雪吹得通紅的。
“寶貝,你冷不冷?”
“不冷。”
“要去玩。”
“好,去吧。”
公園裡好多小朋友都在玩,哈里顛兒顛兒地跑過去,他又不敢和小朋友們打招呼,又跑回來,“爹地帶我玩。”
陸柏簡直哭笑不得,他蹲了下來,“你乖,去和別的小朋友們玩好不好?你就問他,我可以和你玩嗎?他們一定會歡迎你的。”
“不要。”
“爲什麼不要?”
“我害怕。”
“不怕,爹地在這裡沒人敢欺負你。”
“不要嘛。”哈里撒嬌。
“要嘛,你看小朋友們玩得多麼開心,你還想玩滑雪嗎?”
“想。”
“想玩就去吧。”
哄了哈里一會兒,哈里總算願意自己去玩了,陸柏簡直謝天謝地。
他就站在哈里不遠處,哈里一回頭就能看到他。
哈里終於鼓足勇氣和小朋友們一起玩耍,滿公園都是粉妝玉琢的小朋友在堆雪人,有一名三歲的金髮小姑娘熱情地教會了哈里怎麼堆雪球,哈里就粘着人家小姑娘玩耍,逗樂陸柏。他兒子就是一個個性,誰喜歡他,想跟他玩,他就粘着人家玩,他忍不住憂愁,以後都不用追女孩了,哪個女孩喜歡他,只要倒追哈里,一追就成了。
陸柏和哈里打招呼,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下來,看着孩子們玩耍,他心裡也變得安靜多了,旁邊原本坐着一對情侶,後來看到陸柏,或許是氣場太強了,那對情侶也不好意思在邊上秀恩愛,很快就走了。
陸小九站在滑雪場不遠處,目光迅速搜索到陸柏的位置,陸柏在人羣中,格外的鶴立雞羣,當年英俊叛逆又朝氣的少年,十年後病怏怏沒有一點生氣的青年,和如今玉樹臨風的雅緻男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所有疼愛孩子的父親一樣在邊上用他的手機在拍攝着兒子。
她不喜歡哈里,因爲哈里搶走陸柏的父愛,那本屬於她的兒子,她那慘烈死去的孩子,是陸小九心中的一根刺,這輩子都無法移除。
可她又羨慕哈里,羨慕無憂無慮的哈里,得到了陸柏所有的疼愛。
少了一顆肝陸柏,卻頑強地活了十一年,她在想,倘若沒有烽火集團一個專門的醫療團隊,他怎麼可能活十一年,早就過世了。
不完整的肝臟,不完整的機體功能,會造成所有的器官一起衰竭,他卻什麼都不曾說過,十一年來獨自承受着痛苦,爲什麼?
天一和爸爸都不是他殺的,爲什麼要承認?
他在維護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