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陳天意一離開陳相允視線範圍就立刻沒了笑容,臭着一張小臉回到了昭陽殿,彼時拂曉已經午睡起來,正坐在桌前翻閱他這兩天的功課,看到他邁着小腿跨過門檻不禁頓時笑道:“又跑哪兒撒歡去了,找遍整個昭陽殿都沒找到你?”
話音還沒落,陳天意已經扁着小嘴撲進她懷裡,一言不發只緊緊揪着她衣裳。這不平常的反應令拂曉微微一驚,捧着他臭臭的一張臉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母后,兒臣不喜歡那個女人。”他悶悶不樂地答了一句,“可是父王非要兒臣叫她慧母妃。”
這一說拂曉心中頓時明瞭,撫着他柔中帶剛的頭髮仰頭問垂立在一邊的嵐風,“你們碰到慧貴妃了?”
“是,王上也在。”當下嵐風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不敢有絲毫隱瞞,拂曉靜靜地聽着,良久才問懷中的陳天意,“那你叫了嗎?”
“嗯。”陳天意不開心地點點頭:“父王就在旁邊,兒臣怕父王不高興所以就叫了。”
“乖,這纔是母后的好孩子。”拂曉將他抱到自己膝上,摟着他輕輕道:“記着,你可以不喜歡任何人,但絕對不要表露在臉上,要將它深深地,深深地藏在心底,這是在宮中生存下去的唯一法門。”低頭溫柔地睇視了眨巴着眼睛不說話的陳天意一眼,笑道:“不明白嗎?沒關係,等你長大了自然就會懂母后的話,現在只要牢牢記住就行了。”
陳天意搖着小腦袋認真地道:“兒臣懂,母后,兒臣真的懂。”
拂曉淺淺一笑,颳着他筆挺的鼻樑道:“懂?你是懂得欺負人呢還是耍淘氣呢?”
聽得拂曉取笑自己,陳天意不依地在頂着她胸口叫嚷道:“母后壞,母后取笑兒臣,兒臣不依吶!”
如此笑鬧一番後,已是傍晚時分,斜陽西下,彩霞漫天,有如詩畫般美侖美奐,令人心馳神移。
拂曉抱着難得安靜的天意坐在寧福重新佈置過的鞦韆上欣賞天邊美景,心靜如水,直至陳天意的一句話打破了這份寧靜,“母后,父王爲什麼從不來昭陽殿,也從不陪母后?”
睫毛微微動了一下,垂落覆於眼眸之上,口中是輕淺如常的聲音,“你父王是一國之君,有許多國家大事要忙。”
“纔不是呢!”陳天意在她懷裡轉了個身,這個動作令拂曉垂落於發間的珠釵步搖叮叮作響,只聽他振振有詞地道:“父王經常會陪成母妃、襄母妃還有儀母妃……還有慧母妃她們。”後面幾個字說得甚是不情願,不如前面幾個那樣順口。說來倒是奇怪,成妃襄妃也就算了,一個與拂曉走得近多有往來,另一個與拂曉不親近卻也不曾有過什麼過節,但朱如水與拂曉卻算得上仇人,陳天意對她卻沒多少反感。
拂曉撫着他柔軟的臉頰有些怔仲地道:“母妃和父王的事很複雜,你還小,不懂這些。”
這下陳天意不高興了,嘟着小嘴跳下拂曉的腿叉腰指着自己大聲道:“兒臣不小了,兒臣已經五歲了。”說到這兒他還伸出右手把五根胖乎乎的手指都亮了出來,好像要藉此證明自己很大了,也是吶,以往說年紀的時候總是要屈一根手指或兩根手指,這次可算是不用屈了。
他這個可愛幼稚的舉動惹來嵐風等人的竊笑聲,陳天意見狀小臉氣得通紅朝他們揮舞着小拳頭道:“不許笑!”
嵐風、若雪還有寧福見狀笑得更利害了,連腰都直不起來,好一會兒才勉強止了笑衝正在那兒使勁跳腳生氣的陳天意舉手道:“好好好,奴才們不笑不笑了,殿下是大人了,不要和奴才們生氣。”
小孩子的氣來得快去的也快,哄兩句又高興了,擡起小下巴驕傲地道:“母后你聽到了嗎?兒臣是大人了,是男子漢,母后不能再把兒臣當小孩子看了,也不能再敷衍兒臣了。”
拂曉彎一彎眼帶着濃濃的笑意道:“好吧,那你這位小男子漢想聽什麼呢?”
“父王和母后之間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父王都不和母后一起?”從他懂事起這個疑問一直索繞在腦中,每回問母后,母后總是說他還小不懂,現在他五歲了,已經是個大人了。
笑容漸漸淡落,如將熄的火焰,不復明豔之色,陳相允……近四年來,她與他幾乎沒有過接觸,他沒有來找過她,她更不曾主動去找過他,彼此之間,幾乎是一種刻意的逃避,爲什麼?她已經分不清了,只知道每每看到天意時,總會不自覺的想到那張俊美的陰柔的人……
怔怔的想出了神,直至陳天意拿了什麼東西往自己鬢髮上插時才驚醒過來,下意識地伸手去摸,摸到的是一片柔軟,“什麼?”
“是桃花。”陳天意一邊跳一邊拍手笑嘻嘻道,“真好看,就像母后昨日教的詩裡寫的那樣‘人面桃花相映紅’。”
又是一年桃花繽紛的日子嗎?猶記得六年前她離開京城時,桃花漫天,飄零若舞,美如夢幻;而今物是人非,遠離故土,桃花卻依舊年年盛開,笑對春風,正如那一句: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撫着鬢邊的桃花,拂曉心下一軟,終是道:“母后與你父王之間有太多太多的事,多到彼此無力化解,避開便成了最好的選擇。其實不論母后與父王是不是在一起,對你的疼愛都是不會變的。”
陳天意伏在她懷中不說話,拂曉只當是聽進去了,渾不知底下那點小心思正轉得飛快。
數日後,陳天意拉着嵐風又一次跑到漢水池玩,此時水暖花開,原先蟄伏在水下的魚兒都遊了上來,成羣結隊在水中嬉戲,不時躍出水面帶起一串在陽光下晶瑩剔透的水珠。
到的時候恰好看到朱如水帶着銀屏在橋上餵魚,嵐風遲疑了一下怕天意見了她不高興正待要帶他離開,天意已經甩開她的手一溜煙的跑過去了,直到朱如水身後方停下,脆脆地叫了聲,“儀母妃。”
朱如水訝然回頭,見是陳天意目光一動,旋即疏離地點點頭,“殿下來這裡玩耍嗎?”
“恩。”陳天意盯着銀屏手中的魚食袋道:“儀母妃我也要喂。”
朱如水示意銀屏將袋子給陳天意,這下子他可高興了,一大把一大把的往池裡撒,也不怕喂這麼多把池裡那些價值不菲的錦鯉給撐死,看到錦鯉爭搶魚食,他高興地直拍手,最後乾脆把整袋子都倒下去了,自己笑得前俯後仰。
天真無邪如他不禁令朱如水牽脣笑了笑,清冷的眼眸在春日下憑添了一縷溫色,越過嵐風身側時叮囑了一句,“這裡水深,看好大殿下,不要讓他掉水裡了。”
“儀母妃要走嗎?”見其要離開,陳天意扔下正在水裡“打架”錦鯉,跑過來用剛抓過魚食滿是腥氣的手抓住朱如水鵝黃色印海棠花的輕羅軟衣。
朱如水柳眉一皺,淡淡道:“是,儀母妃要回去了,殿下在這裡慢慢玩,若是還要魚食,儀母妃讓人給你送過來。”
“不要。”陳天意斷然拒絕,“我要儀母妃陪我玩。”
嵐風在旁邊看得一愣,不明白殿下怎麼突然粘上儀貴妃了,算起來殿下統共也就見過儀貴妃那麼幾次罷了。
銀屏和嵐風輪流着哄他放手,卻是一點效果也無,又不好來硬的,無奈之下朱如水只得陪着他在漢水池又呆了會兒,期間陳天意一直抓着她說東說西,有些話說得怕也只有他自己能聽懂了,朱如水當真是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