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昭陽殿的拂曉聽到這個消息只是淡然一笑,耳下米珠墜子搖曳生光,手中針線不停,一幅秋雁高飛圖逐漸在素錦上成形,大雁身上的羽毛纖毫畢現,在秋陽下泛起淡淡的光澤,給人一種靈動的生機感。
彼時朱如水也在,她對刺繡沒什麼興趣,只在一旁捧着剛泡好的定雲霧茶閒坐,自聯手除掉柳青青後,兩人不再那麼生疏,兼之天意又特別喜歡這位儀母妃,所以倒是常有走動,關係逐漸改善。
彼時已是七月時節,驕陽似火,樹木花草一個個皆被烈日烤得耷拉下來全無精神,唯有陰涼處的還好些。外面熱浪滾滾裡面則陰涼無比,六塊大冰盛在銀盆中分別放在大殿各處,又有風車不斷將涼氣吹向中間,令得在裡面的人一些也不覺得熱。
“咱們那位淑儀主子最近過得不太順心呢,王上看着着急但又不方便去探望,姐姐身爲王后不過去關心一下嗎?”她今日着一身粉色含煙描花宮裝,嬌嬌滴滴,瞧着比實際年齡小許多。
拂曉脣角抿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看一次就夠了,去多了反而容易惹人閒話,本宮可不想惹火燒身。”
朱如水掩脣一笑,“火明明就是姐姐你放的,現在卻撇得一乾二淨,這可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吧,不過我喜歡。”
彼時拂曉已經繡完了大雁翅膀上的最後幾針,打了個結後用小銀剪剪斷了絲線,聞言擡起頭笑容似天邊流雲,“生平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而咱們那位柳淑儀卻是虧心事做太多,稍稍動一點手腳她便以爲真的有冤鬼來向她索命。”
“是啊,世上本無鬼,所謂鬼都是人心滋生出來的。”抿一口熱茶輕笑道:“不過姐姐這一招可真是高,讓我這做妹妹的想不佩服都不行。”
拂曉取過幾個絲線對着外面的陽光比了比,口中說道:“也不全是本宮的功勞,寧福也出了很大的力,若非他夜夜潛入慧心宮扮成冤鬼哭泣,柳青青也不會信以爲真。”太監聲音本就尖細,學起女人來自然不在話下,倒是男子的哭聲讓寧福費了好長時間才學象樣。
朱如水點一點頭旋即又浮起幾分不解之色,“不過有一事妹妹很好奇,爲何寧福的哭聲只有柳青青一人聽到,其他幾個宮女都半點不聞。”
拂曉將絲線重新穿入針尾後並沒有立刻再繡,而是將針往素錦上一插,取過帕子拭了拭手心的汗道:“此刻的慧心宮如同冷宮,有誰會心甘情願在裡面呆一輩子過着與世隔絕的日子?”
經她這麼一點撥如水立刻明白過來,恍然道:“原來如此,姐姐不光讓寧福假扮成鬼魂還買通了柳青青身邊的宮人,讓她們故作不聞從而令柳青青對冤魂之事深信不疑。”
垂眸落於捧在杯中的清茶,一片片茶葉在沸水中伸展,翠綠生姿,似如在水中起舞的女子,“若她不曾殺過人害過命,又何必怕什麼冤魂呢!”
朱如水仰一仰頭,臉上帶着快意的笑容,“姐姐猜她還能撐多久,十天還是半月?上回太醫跟王上回稟的時候我也在場,可是聽說連燒艾之法都用上了,可見其胎像有多不穩。”
“誰知道呢,她的孩子怎樣都好,總之一切與我們無關。”拂曉淡淡地回了一句,又有些不放心地道,“這段時間你避着些,誰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出點事,萬一正撞槍口上那可是得不償失了。”
看似平常的叮囑卻令朱如水心中一暖,王室之間最缺乏的就是平常二字。她借低頭抿茶的動作掩飾眼中的感動,“我知道。”停了停她又道:“姐姐上回說從慧心宮出來的時候撞見了襄妃?”
“正是。”那夜從慧心宮出來沒走幾步便這麼湊巧的撞到了襄妃,看着有些形色匆匆,只是行了個禮便急急走了,她也不及多問幾句,這事她與朱如水提過,只不知她此刻問起是何意思。
朱如水看到了她眼中的疑惑逐答道:“姐姐尚不知道吧,昨夜、前夜還有再前一夜,王上翻的都是襄妃的牌子,你說奇怪不奇怪?”
“襄妃,她不是已經失寵數月了嗎,怎麼王上現在又臨幸起她來?”拂曉近日因身子有些不便所以一直在昭陽殿中,不曾出去,也不曉得這些。
“呵,姐姐也覺得奇怪嗎?其實只要知道箇中緣由就一點都不奇怪了。”她頓一頓又道:“咱們都知王上之所以寵愛襄妃大半的原因是因爲她身具奇香,令人聞之心醉,半年前香味開始消失,她所得的寵愛也就日漸稀薄,到後來幾乎一月也不見王上召她一回。”
拂曉眉眼一動,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說襄妃的香味又回來了?”
“正是,就在數日前她本已幾乎無味的體香又濃了,而且更盛於往昔,往常我要走到院中方能聞到從隔壁傳來的香氣,而今即使是在屋中坐着只要開着窗就照樣能聞到。”她稍稍坐直了身子道:“這個變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是姐姐在慧心宮外遇到她之後出現的,姐姐不覺得奇怪嗎?”
“你是懷疑襄妃的異香與柳青青有關?這可能嗎?”她的聯繫過於勉強了些,令拂曉不太確信。
“我也不清楚,只是覺得有可能罷了,咱們一直以爲襄妃性子孤冷不喜與人來往,也許不是呢?也許一直以來她與柳青青都有聯繫,上回姐姐在慧心宮外遇到她,說不定就是她偷偷溜入慧心宮見完柳青青出來。”
這麼一說倒令拂曉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當時還是楊美人的襄妃,她對自己態度極爲不善,當時不以爲意只當是她性子寡淡,眼下想來確是有點奇怪,若她與柳青青是同盟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шωш¸ttκá n¸¢O
“你的意思是說襄妃身具異香一事是出自柳青青的手筆?”拂曉問,心中依然不是十分肯定。
朱如水微一搖頭道:“是也不是,依我猜測,襄妃確是天生異香,但香味並不濃郁,柳青青用藥物或其他辦法加強她的香味,令她可以深得王上喜愛。半年前爲什麼會斷我也不清楚,但可以肯定這一次肯定與柳青青有關。”
拂曉沉沉思索了一會兒擡起頭,眸中有冷光,“再好的同盟也有反目成仇的時候,柳青青從來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也許她當初想棄了襄妃這顆棋子,可惜風水輪流轉,她落到了今日這步田地,光靠自己復起是困難的,必須要有人助她,而襄妃就成了最好的選擇。至於襄妃,沒了香味也就等於沒了得寵的本錢,她急須要柳青青手上的東西,自然不會拒絕。”
“襄妃到底有沒有見過柳青青,這事姐姐問一問她身邊的宮女不就一清二楚了嗎?只要我們能證明此事,就可以徹底斷了她們的後路。”
輕輕拿起插在素錦上的針,針尖在陽光下閃着尖銳的鋒芒,手一動,只聽嗤地一聲輕響,針尖狠狠穿過錦緞,口中卻是溫軟如常的語調,“不急,一件一件的來,時間總是有的。”
這樣的話音落下才幾天功夫,慧心宮便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柳青青小產了!
懷胎六月有餘,孩子已然成形,此時小產其痛苦不亞於臨盆,而更可怕的是,伴着這個孩子的小產柳青青永遠失去了生育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