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愕然擡頭。眼中慢慢積聚起憤怒的火焰,盯着在宮人束縛下掙扎不休的襄妃道:“襄妃,我與你遠日無仇近日無冤,你爲何要這般污衊於我?”
“我污衊你?”看着她一臉錯在自己的表神襄妃恨得幾乎要嘔出血來,“柳青青,你這樣顛倒黑白扭曲是非,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嗎?”
“要遭天打雷劈的人是你!”柳青青憤然反駁,此言之後她形容有一瞬間僵硬,復伏地大哭起來,於那樣的淚眼蒙朧中泣道:“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孩子爲什麼會沒有,不是所謂的鬼魅,而是你,是因爲你楊金鈴,你害死了我的孩子,絕了我今後的希望,楊金鈴,你好狠的心!好毒的心!我究竟有什麼對不起你你要這樣害我,嗚……”
原本是襄妃指責柳青青害人,現在卻一下子反了過來,柳青青指責襄妃害死了她的孩子。
“柳青青!”襄妃憤然大喊。激憤之下連聲音都變了形,雙目通紅幾要滴血。
這般的互相指責,而且雙方皆似發自心底一般全無做假之色,倒令得陳相允有些躊躇不定改而問拂曉有何意見,拂曉努力按下心中不安緩緩道:“襄妃既說燕飛香是柳淑儀所給,那麼想必柳淑儀定有殘餘的燕飛香,不如搜宮一觀。”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不過她心中並不抱太大希望,看柳青青此番模樣,只怕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只是她始終不明白是如何走漏的風聲。
陳相允不言,只一昧望向柳青青,後者含淚道:“若搜宮能還臣妾一個清白,那麼王上儘管搜就是了。”
於無邊夜幕中陳相允的聲音徐徐傳開,“傳孤旨意,搜宮!”
一夜之間連搜信陽、慧心二宮,這在安南後宮之中是絕無僅有的。黃衝領着剛剛搜過信陽宮的太監宮女將慧心宮從裡至外仔仔細細搜了一遍,均回稟說未發現燕飛香蹤跡。
果然是早有準備,拂曉的心漸沉至谷底,眼見陳相允面色漸霽,知其已開始相信柳青青,勉強振一振精神左右看了一眼道:“怎麼不見平常伺候柳涉儀的那兩個宮女?”
“王后是說憐兒惜兒二人?”柳青青憂心忡忡地道:“臣妾今兒個起來就一直沒見着她們二人,不知是去了哪裡,已經派人云找了,可至今沒有消息,真叫人着急。”
拂曉冷笑一聲別過頭未置一詞,憐兒惜兒正是被她買通的那兩個宮女。而今在這關鍵時刻突然失蹤,不用問定是柳青青搞的鬼,可惜無憑無據不能拿她怎樣。
陳相允在一旁微蹙了雙眉道:“後宮就這麼大,兩個大活人能跑到哪裡去,多派幾個人去找,總能找到的,你別擔心。”
事情似乎已經明瞭,搜遍慧心宮並無燕飛香痕跡,襄妃的指責一下子變得蒼白無力,沒有任何可信度。
柳青青拭一拭淚道:“終可還臣妾一個清白了。”說罷她又直挺挺朝陳相允跪下去哀然道:“王上,咱們的孩子去的好冤枉,您看到了嗎?他民形了,有手有腳,不再只是一塊肉,卻被襄妃生生害死,求您爲咱們的孩子討還一個公道,求您了!”
“你先起來。”於她,他是有所憐的,“孤明白你的痛,他不止是你的孩子也是孤的。”目光一轉,落在襄妃身上。由憐轉怒,於她,他是有所恨的,“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好說?”
無人證無物證,沒有任何能夠證明自己的話的證據,連王上都不再相信自己,可燕飛香明明就是她給自己的……
襄妃收了淚掙開內監的束縛,拖着濃重的腳步走到他面前,“王上已經認定一切皆是臣妾所爲了是嗎?俗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臣妾與王上夫妻多年卻連這一丁點信任都沒有??????”聲音裡帶着濃濃的失望與絕望,而帶給她這一切一切的人正是眼前這個她深深愛過的人,不是曾經深愛,而是一直一直都深愛着……
“孤也想相信你,可是麝香是從你體內診出的,燕飛香又是在佻宮中搜出的,傅太醫詣證的也是你,金鈴,你要孤怎麼相信你?”
“金鈴……金鈴……”她喃喃地重複着自己的名字,忽地仰天大笑,笑聲如鬼如魅,淒涼無比,明明是笑卻又有透明的淚珠不斷從眼角滾落,一顆顆滑過臉頰摔碎在地上,宛若她支離破碎的心。
淚無聲而落,從淚光中看去,世界原來是如此醜陋,她自以爲聰明,實際上卻一直被人耍得團團轉。真是愚笨至極!
不知過了多久,她慢慢斂了笑聲,迎風而視,低低道:“王上很久沒喚過臣妾的名了,總是叫着襄妃、襄妃,其實臣妾一點都不喜歡呢!”她厭倦地摘下頭上雙珠並蒂簪,“因爲那時時刻刻提醒着臣妾只是個妃子,是王上衆多妃子中的一個……爲了不被那份嫉妒所吞噬,臣妾唯有讓自己變得冷漠寡淡,不與人接觸便可不想這些。在王上身邊多年,不論是王府還是這宮庭,臣妾只信過一個人,偏偏所信非人,落得這個下場,臣妾好怨,真的好怨……”
陳相允原本爲她流露出的真情所動,然聽得她言詞間又指向柳青青不由得大怒,一拂袍袖揮開她向自己伸來的手,冷哼道:“死不悔改!“
“也許吧……”這一次襄妃沒有太大的波動,只是淡淡地應了一句,有一種近乎於心死的悲哀在裡面。
於她,拂曉是同情的今日之局要逮的本該是柳青青,未曾想卻被她逃過。襄妃則成了替罪羔羊,當真是可憐,唉,可惜這樣的同情她只能放在心中,不能爲襄妃辯解一句。
“不論有心無心我終歸是錯了,王上要怎麼處置我,我都無話可說,唯有一樣我說什麼都不會放過!”話音未落她平靜的神色驟然一變,有形如厲鬼的猙獰,緊握了那枝雙珠並蒂簪在手間狠狠向毫無防備的柳青青刺去――賭上自身生死,她一定要殺了那個罪魁禍首!
柳青青。她毀了自己一生,這個仇,她一定要她以血償還!
“住手!”陳相允大驚失色,待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銳利到極處的簪尖直插柳青青心臟,她旁邊雖站着不少人但那些個宮人突遭此大變一個個均被嚇得手軟腳軟,僵在那裡動彈不得,根本幫不上半分忙。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柳青青眸光一冷,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扯過一個旁邊嚇呆了的小太監擋在身前,小太監只感覺心口一涼低頭看去簪子已連根滑入胸口,暗紅的血正不斷從作品涌出,一點一滴帶走他在身後人看來是如此卑微的生命……
襄妃已是紅了眼,一擊不中立刻拔出簪子再度刺向柳青青,柳青青嚇得連忙放開擋在身前的小太監,躲避發瘋了的襄妃,口中不住朝陳相允喊道:“王上救我,王上救我!”
黃衝帶着幾個內監試圖奪下襄妃手中染血的簪子,無奈襄妃渾似沒了理性一般,揮舞着簪子誰都近不得身,一時還真拿她無法,只得眼睜睜看她追着驚惶失措的柳青青跑。
柳青青跑着跑着不甚絆到桌腳摔倒在地,待要爬起來已經來不及,看着一步步逼近的襄妃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忽地眼前一暗,一個頎長的身影擋在她前面,不是陳相允又是誰。
只見他冷冷看着站在一步之外不動的襄妃道:“刺啊,怎麼不刺了?照着孤的胸口刺下去!”
襄妃淚涔涔地看着他,握着金釵的手一緊再緊,“王上無論如何都要護着這個殺人兇手嗎?”
“真正的殺人兇手是你!”陳相允憤然說道,手一指躺在地上呻吟的小太監痛心疾首地道:“你已經害了一個人了,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青青與你有何冤仇,讓你這般不肯放過她?”
“因爲她害了我!”襄妃怒目道:“哪怕是死,我也要拉她一起去地獄!”
“好!好!”陳相允怒極反笑,指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道:“那你就刺。照着這裡刺下去,除非孤死否則你永遠都不要想傷害青青!”
“王上不可!”拂曉大驚失色,顧不得安然與否連忙上前阻止,“王上乃萬金之軀身系安南百萬子民,豈可冒險。”旋即又衝襄妃喝道:“襄妃,還不快放下武器不要一錯再錯,否則誰也救不了你!”
“沒人能救得了我。”襄妃悽然一笑,有無盡的悲哀在其中。
“那麼你真的要傷害王上嗎?傷害這個你所愛的人?”簪尖離她面門只有一寸的距離,只要再往前遞一些她就會受傷,她是害怕的,陳相允能感覺到因害怕而產生的顫抖,可是她依然緊緊護在他面前,無論怎麼推她都不肯讓開。
襄妃身如遭雷擊顫抖不止,手一次次放下又擡起,許久許久終是一鬆,任金簪掉落在地發出悠長的響聲,還記得這隻簪子是她初進府時陳相允賞的,七年來她一直帶在身畔,而今終於是到頭了,她與他的情份也到頭了……
一見她沒了兇器宮人趕緊一擁而上按住她,襄妃並不反抗,只是努力在朦朧的淚眼中看陳相允,眼中是深深的,她清楚,今日一別不論生死她與他都難以再見了,趁現在多看一會兒,好將他深深地、深深地映在眼中刻在心中,不論天下人間、不論地獄黃泉,她都不會忘了他,永遠不忘……
恨他聽信柳青青的慌言;恨他不信自己;恨他許多許多,可這一切都抵不過內心最深處的那一絲愛戀……
陳相允撫一撫隱隱作痛的額頭揮手道:“先帶她下去,聽候處置。”
大錯已鑄成,楊氏無論如何不能輕饒,但楊氏父兄乃朝中重臣,對楊氏的處置過重的話很可能牽動前朝,這是他絕不願見的,所以一切還需好生斟酌再做決定。
待宮人將楊金鈴帶下去後,陳相允見拂曉扔擋在自己身前,心中一暖,握緊她冰涼的手指道:“沒事了,拂曉沒事了。”直至手心爲那縷溫暖所包圍,她才發現自己早已被冷汗所浸透,雙腿軟得幾乎不能站立,長出一口氣帶着顫音道:“幸好,幸好沒事。”
手下意識地反握,與他修長而溫暖的手指緊緊交握在一起,汲取他的溫暖,彼此之間竟有一種靈通相通的感覺,這在從前是連想都不敢想的。
“是,孤沒事,你也沒事。”他回以她一個溫柔的微笑,這樣的溫情,也許他們自己都沒發現,然柳青青卻看得一清二楚,一口銀牙快被咬碎了方纔嚥下這股混着酸意的恨意。她掃一眼陳相允,含淚喚了一聲王上,陳相允這才記起她還坐在地上,轉身扶起她帶着一線內疚道:“本是想讓襄妃……楊金鈴與你對質,沒想到會變成這樣,讓你平白受這般大的委屈。”他一下子尚不習慣改變對楊金鈴的稱呼。
柳青青連忙搖頭,“臣妾不礙事,只是可憐了那早夭的孩子,王上,他去得好冤啊,王上求您爲咱們的孩子做主……”說到後面憶是忍不住啜泣起來,不勝傷心。
這般柔弱的模樣總是能成功激起男人的保護欲,這一次也不例外,陳相允被她勾起了憐惜,待要縮回牽着拂曉的手攬她入懷安慰,恰好碰到拂曉帶在手腕上的一隻翡翠鐲子,涼意從指尖滲入,隨着血液的流動竄入心間,一下子澆熄了那份熱度,遲疑着收回另一隻手改而讓宮人扶住她道:“會的,孤一定會給孩子一個交待,你不要太傷心了,好生休息,孤……”本想說改日來看她,眼角餘光瞥過還躺在地上呻吟的小太監,剛纔那一幕飛速在眼前掠過,當機立斷嗎?換了是自己只怕也未必能有這般的決斷,青青……真的是偶然嗎?
“孤有空再來看你。”漫過柳青青的目光復雜而多疑,生平頭一次他對一直信任有加的她起了疑心。
“多謝王上關懷。”原以爲這一次陳相允定會留下來陪自己,沒想到卻只得到這麼一個說法,她自是失望的,然面上還是滿滿的感激,並不曾因此露出半分不滿之色。
陳相允點點頭,緊了緊掌中逐漸恢復溫度的纖手道:“孤陪你回去。”
“恩。”拂曉應了一聲正待離開,忽地看到被刺傷的那名小太監,血在他身下積聚成一個小泊,他眼已經不大能睜開了,但偶爾睜開時仍能看到那絲卑微的乞求在微弱的閃着光芒,他真的很想活下去……
心不知怎的軟了一下,素來不理會陌生人死活的拂曉停駐了腳步對站在一旁的穆太醫道:“若能救便救救他吧。”
“是,微臣自會盡力而爲。”穆太醫這般回答過後立時蹲下身,先替他止血,以免失血過多而亡。
“怎麼了?”回過頭看陳相允探究的目光一直在臉上徘徊,逐有此一問。
陳相允淡淡一笑,目光一變已化爲如同春水般的溫柔,輕輕撫過她的臉龐道:“沒什麼,只是覺得你有些變了。”
拂曉剛要說話,他忽又自顧自地搖頭,“不,也許不是你變了,而是孤終於開始看清你了,孤的王后。”
待他們離開後,一直低頭不語柳青青終於擡起頭了,那張姣好的臉龐已被扭曲到極致,猙獰如同惡鬼,哪還有半點清秀美貌可言。
朱拂曉,一切皆是她搞出來的名堂,可恨現在居然還在這裡假惺惺的裝好人博取王上的好感,真是虛僞可恨,該殺!該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