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已是夜色四合,取冰涼井水潤了潤臉後隨意用了幾口點心,便讓若雪晚蝶兩個陪着她至府中花園散步。
彼時月上柳梢,有清淡和雅的光輝灑下,卻消不去夜間一絲半點的炎熱。
信步走至一座假山處暫歇,坐下不久便聞得假山後有一男一女的聲音夾着笑意傳來,甚是愉悅的樣子。
這聲音聽着耳熟,逐示意晚蝶兩人不要出聲,只在一旁仔細聽着,直至聽了個八九不離十方纔咳嗽一聲。
假山後兩人正說得情濃,咋聞動靜登時收了聲,半晌才探出頭來,藉着月色約摸能看到兩人的臉,分別是朱高熾和他的侍女思遠,兩人訕訕地向拂曉行了一禮。
“姑姑您還沒歇息啊??”沉寂了一陣,朱高熾憋紅着臉擠出一句話來。
拂曉搖扇一笑道:“熾兒不也是嗎?在與思遠說什麼呢?”
“沒,沒什麼。”藉着明月的清輝,他臉上的紅色愈發濃重。
目光掃過思遠頭上的紋花青玉竿,笑意深深:“這青玉竿的顏色甚好,誰賞的?”一名普通侍女如何能配得起這般名貴的飾物。
思遠深自低了頭吶吶道:“回公主的話,是……是大公子賞的……”
果然!拂曉心頭一動,面上不曾露了分毫,“既是大公子對你的恩賞,那你往後更應該好生服侍纔對。”見思遠應聲她又道:“你先下去吧,本宮與大公子還有話要說。”
“是,奴婢告退。”思遠後退數步方纔轉身,在經過朱高熾身邊時飛快地擡一擡眼,復又低下如初。
“你喜歡她?”睨着思遠漸行漸遠的身影,淺淡的聲音彷彿是一盆潑入火中的油,令朱高熾的臉紅不已,但縱是這樣他依然堅定地點了點頭。
“她是侍女。”聲音驟地變涼,周遭的溫度似一下子降了幾度,吹在身上的風透衣生冷。
“我知道。”朱高熾腿腳不好,站久了無力,要靠扶着假山才能夠支撐不倒,“可我是真心喜歡。”
“但你也是燕王的長公子,區區一個侍女如何配得起你。”嘴角笑意如初,只是涼意更甚。
“姑姑,我是長公子不錯,但你看看我這副模樣。”他環顧周身澀澀的笑意連耳邊都沾滿了,“肥頭大耳,行動不便,連眼睛都有些問題,若非母親鍾愛,那些奴才能有幾個看得起我,饒是如此他們背後也沒曾少說。二弟三弟雖然年幼,但是他們騎射工夫樣樣都勝過我,他們更像是爹的兒子!”
“你自有你的好處,沒必要枉自菲薄。”她曾不止一次從父皇口中聽到過朱高熾的名字,仁厚善良是他最大的優點,這一點像極了逝去的懿文太子。
“姑姑,你不必安慰我,我清楚自己的份量,我現在只想要思遠,您能幫我跟爹說說嗎?”他十分清楚這個從宮裡來的姑姑在父親心中的地位,若她能美言幾句,父親必然不會反對。
“她不可能成爲你的妻子。”這種女子若成爲王爺之子的妻子只會成爲他人的笑柄,四哥絕不會同意。
朱高熾一聽她語氣有所軟化,忙不迭地點頭,“我知道,思遠說她只要能成爲我的侍妾相伴在側便很滿足了。”
拂曉心中冷笑,思遠……這個女人若說一點心機都沒有真是連鬼都不信,若熾兒不是燕王長子,她絕不會說出這些話。
情愛只是一種藉口,攀上高枝纔是目的。世人皆是如此,又何止思遠一人。
“罷了,既是你喜歡,那我尋個機會跟四哥說說就是了。”微微一嘆,終是瞧在四哥的面上應允了。
“多謝姑姑。”朱高熾喜不自勝,拖着痠軟的腿連連作揖。
正在這時忽有夜風挾聲而來,“要和我說什麼啊。”
“四哥?”順聲望去,拂曉意外看到了緩步而來的朱棣,看着心情還不錯,玄色長衫繫了一條暗金的腰帶,低調卻不尋常。
朱高熾跟見了貓的老鼠一樣,頭也不敢擡,只低低叫了聲爹。
朱棣略一應聲便將目光轉向了拂曉:“你們適才在說什麼,與我有關嗎?”
天水碧緙絲蓮紋紗衣曳過鵝卵石鋪就的小徑有如水的婉轉,“熾兒看上了房裡的一名侍女,想收在身邊,又怕你不同意,所以讓我來做說客。”
朱棣聽她徐徐道來,表情逐漸沉凝,未了冷哼道:“不好生讀書習武,淨日就想這些東西,越發不長進了。”
朱高熾被訓得半句嘴也不敢回,還是拂曉解圍道:“男歡女愛乃是人之常情,熾兒大了,收幾個丫頭沒什麼大不了的,四哥何必阻止呢!”
“我只是氣他不爭!”朱棣斥了幾句最後還是默許了,朱高熾歡喜不已,強按了心中的喜悅施禮離開。
目送他一跛一跛離去,朱棣沒來由的嘆息道:“熾兒雖是長子卻一點都不象我,反是他兩個弟弟……”
“龍生九子尚且不同何況是人,熾兒爲人善良有仁德之風,未嘗不是件好事,我聽父皇的意思似有心立其爲世子。”
朱棣目光倏然收緊,掃過那個已經不可見的身影遲疑道:“幾人年紀都不大,現在就定世子過早了些。”
拂曉澹然一笑並未接話,尋了一處乾淨的石凳坐下,晚蝶兩人在旁邊徐徐打着扇,“四哥見過持長興候信物來的人了,怎麼說?“
“事情說來你可能不信,候門公子竟然來這北平行醫,偏是醫術不精醫死了人,以至被人告上官府,現在正押在牢中。他們堅稱其公子沒有醫死人,是被人陷害希望我能相助。”
拂曉在一旁聽的奇怪,這位候門公子怎麼這麼像殷無垢,只是長興候姓耿,應當不是他,“那四哥準備如何?”
他一撩衣袍坐在她旁邊,“明兒個我準備派人去審理此案的府衙調閱卷宗,細查一遍,若真是被人陷害尚且好說,否則我縱是蕃王也不好替他開脫,畢竟驚動了官府,隨時都可能讓父皇知道。”
“是啊,做不成人情是小,讓父皇以爲你蓄意結交大臣可麻煩了。”拂曉對朱棣的說法深以爲然,彈一彈剛修剪過的指甲隨口問道:“長興候的公子叫什麼名字?”
“殷無垢。”朱棣未曾瞧見拂曉悚然變色的神情,只一昧道:“說來也奇怪,長興候明明姓耿,他的兒子卻姓殷,若非那兩人拿的信物是真,我還真不敢相信了。”
“殷無垢……竟然是他?!”拂曉的吶吶自語被朱棣聽在耳中,疑問油然而生:“怎麼?你認識他?”
拂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聽到他的話,還是晚蝶代爲回答,將拂曉與他相識的過程一一細說。
朱棣撫掌嘆道:“世事真是難料,原來他與小十還有這麼層關係。”
“我與他什麼關係也沒有。”拂曉望一眼光輝如許的夜空驀然起身,正當朱棣以爲她不想再過問此事時,漫然的言語又傳來,“不過我倒有興趣接手這件事,四哥,來的兩人還在嗎?”
“在,我將他們安置在西廂客房。”朱棣並不多問什麼,只叫來人領拂曉前去。這個妹妹聰明才智比他有過多而無不及,她願接手他自是放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