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烈帶着一幫人撞門進去的時候,只看到一屋子的紅彤彤,瀰漫着甜腥又帶着點鐵鏽味的氣息爭先恐後地往他們幾個人鼻孔裡鑽,血水順着看不清原本花色的檯布一角往下滴,就有人看不下去轉身去吐了。
找了一圈,纔在門背後的死角里看見一個血糊糊的人,“敏之!”
白狐大氅上面滿是血水,還沒幹,順着一縷縷的毛滴下來,臉上也是血,連眼珠子裡都是紅紅的一片。此刻正像一隻小獸,蜷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敏之,我是克烈,你別怕......”克烈溫和地走上前,想要摟着她,卻沒提放她手裡還握着匕首,胳膊上立刻捱了一下,只是大約脫了力,劃得並不深。
“別怕,我是克烈阿暉......”克烈儘量溫和地、放慢放輕了腳步地靠過去。
近前時才發現,血淋淋的大氅裡頭似乎什麼都沒穿。
“拿我的大氅來!”回頭時惡狠狠的,後面的人被嚇了一跳。
對着敏之時卻又是溫和的一把聲音:“別怕,我不是兇你。”
“回稟大人,人已經死透了。”
克烈在心裡呸了一聲,噴這麼多血,不死透纔有鬼。
也不回頭,只是擔心地看着眼前顫抖着的小獸,淡淡說:“報官,請仵作驗屍。”
又加一句:“伺候過這房間的人留下,桌上的碗盞都別動。”
有個堂倌打扮的人偷偷上前想趁亂順走什麼東西,也被拿下了。
仵作一來,結果也就快了。
地上那失血失到縮成了人乾的小小一坨,臉卻沒有縮,擦乾淨了血污一眼就認出來了,段家獨子段子良;桌上的茶壺裡還餘了些茶水,裡頭的情藥份量足足的。
這麼看來,事情已經很明瞭了:敏之被自稱是她同窗的程姓女子騙來此地,喝下攙了情藥的茶水,那段子良一早就躲在櫃子裡,欲行不軌。
滬上的執行官上前來:“大人放心。”
克烈點點頭,卻覺得還有些疑點,正要說話,卻傳來一個爽脆的女聲。
“二位大人,奴家有一言,可否借一步說話。”
這聲音......
埋頭膝間的敏之皺了皺眉,這聲音好熟
悉!
克烈和執行官被請了出去,臨走前吩咐保護好敏之。一雙沾了血污的靈慧眼睛,在站成一圈的人腿後面看了一圈,正好看見那個女聲的主人。
蓮姨,好久不見,可還安好?敏之臉上露出了笑。
克烈回來的時候,不知怎麼臉色有點差,雖然敏之沒有看到,但是她感覺到了他藏起來的怒氣。
墨玉也被帶了進來,粗略地替敏之淨了面,又換上乾淨衣裳外袍,最後圍上大氅,翻起了兜帽。
敏之原本想無論如何自己總是殺了人,大牢裡好歹也是要去逛一圈的,卻沒想到馬車直接帶她回了蘇州河邊的宅子。
克烈在外頭騎馬,墨玉陪着她坐在車裡。
看敏之毫無表情,墨玉不知道事情究竟嚴重到什麼地步,也不敢說話。
到了宅子門口,纔看到原來把守着官兵,不過軟禁總比坐牢好。敏之看了看,沒說什麼。
克烈吩咐了墨玉幾句,又回頭關照外面的守衛,看了一眼敏之,嘆口氣走了。
“墨玉,備水。”敏之丟下四個字,頭也不回進了內院。
墨玉愣了愣,覺得小姐哪裡不對,也沒空細想,轉身取吩咐下人。
拆散了頭髮,浸到木桶裡,熱水即刻漾開了她身上頭髮上的血腥氣,起身時水已經變得紅紅的了。
“墨玉,換水。”冰冷的沒有感情的聲音。
換來了,再浸,浸了,再換水。
如此換了七八次,廚房的熱水都來不及燒出來,最後直接用的冷水,連冷水都來不及接了,就直接從井裡打了水倒進浴桶裡。
墨玉急的要死,寒冬臘月浸冷水,小姐這是找死嗎?!可是看着那一張帶着寒氣的臉卻不敢說話,只能催着廚房快些燒出熱水來。
“小姐,熱水來了。”
墨玉帶着兩個僕婦擔着水進來時,卻看到敏之把自己整個沉在冰冷的井水裡。
墨玉心疼得牙都在打顫,卻沒有去扶了敏之出來,小姐心裡太苦了吧。讓兩個僕婦下去了,墨玉自己將四桶水挪進了屏風後頭。
“小姐,我替您換水。”
敏之在裡頭睜開眼,吐了一串泡泡,又看了墨玉許久,大概是憋不住氣了,才
冒出頭來。
敏之裹着袍子,像看陌生人一樣看着墨玉一個人換水倒水,也沒有替她叫人,也沒有說話。
墨玉換好了水,扶着敏之進去。雖然她知道小姐心情鬱悶,可是還是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或許不需要安慰,面對現實才更好一點。
敏之把自己整個沒進水裡,透過水看外頭,似乎能清楚一點。
今天的事情很蹊蹺,姝蓉忽然來這裡找自己,看她急匆匆的樣子,卻來得這麼熟門熟路;
買酒很明顯是個避出去的藉口,所以姝蓉一開始就知道後面有什麼等着自己,或者說根本就是她與人串通了的;
消失了八九年的蓮姨怎麼會出現在那裡,聽她說話的口氣似乎是那個地方管的上事的;
翠鳳說去拿藥,卻一直沒有回來,是串通的?
克烈回來時很不樂意的樣子,又是爲什麼?
......
有很多疑問,敏之一直在想,憋不住了就露出頭來緩口氣,再沉進去接着想。
直浸到一桶熱水成了溫水,墨玉纔來請她起身。
大冬天的浸了冷水,自然是要傷風感冒的。敏之昏沉沉地躺在牀上,任憑外頭雞飛狗跳地人來人往,帳幔隔開的世界裡,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臉上慢慢浮起了笑。
原本段子良是用不着死得這樣慘的,敏之臨走前回頭看過一眼那風乾火腿一樣的屍身,可是不把現場搞得悽慘一點,不把自己搞得悽慘一點,怎麼能激起一會兒來人的英雄情結?
所以可着勁兒劃了那麼多刀,特意避開了臉,一會兒好認屍。
雖然是殺了人,可是那麼多人能作證的,她金敏之當時是被嚇得多可憐蜷縮在角落了,一身的血污,又一壺的情藥,什麼情況,還看不明白?
一個小女子被人下了藥,那匕首也一查就能知道是段子良的,自己趁亂撿來保護自己,不小心劃多了傷了他性命,誰會說是她金敏之的錯?
更何況,段子良在滬上什麼名聲,隨便抓個人來問一問就知道了,禍害的良家不良家的還不夠多麼?
遑論還有一個克烈會時時護着她性命。
所以殺了人,敏之一點兒也不擔心償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