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翊傑坐在山頂上,山下的戰況一覽無餘。範用吉的用心一望可知,他也擔心從襄陽方向上趕來的大軍,準備不惜傷亡,利用人數上的優勢迅速將戰鬥拖入肉搏戰,只要江魏祖圭殲滅,將來再進出均州就自由的多了。
若是在大戰未啓,雙方還有時間準備的情況下,白翊傑可以運用計謀,將各種非軍隊的因素拖入戰局,風雲山澤都能成爲戰鬥的武器,六七百人也能夠對抗五千人的大軍,但在這場落入敵人陷阱的攻守戰中,人數和武藝成爲決定戰爭勝負的唯一要素,縱然白翊傑有千條妙計,現在一條也使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範用吉的部隊利用優勢人數不斷將戰線朝山上推進。
魏祖圭站起身來,抄起身旁的長刀,怒喝一聲,帶着幾名親兵衝了下去。弓箭手們看見對面的大將直接上陣,瞄準了魏祖圭就是一陣齊射,衝在魏祖圭前頭的親兵舉起鐵團牌飛舞迴旋,將箭矢撥打開去,魏祖圭勢如猛虎,直接撞入敵人陣中,盪開長刀橫掃斜劈,馬上解決了幾個衝在最前頭的敵兵。
範用吉的兵士看他勇猛異常,心下先自起了怯意。陣勢開始動搖。衝鋒的氣勢爲之一挫。正在此時,後方一隊全身盔甲的精銳兵士簇擁着一名泥金團袍的將軍趕了上來,進攻方看見自己的大將也上了第一線,士氣重又振奮,呼喊聲中,又重新聚集在魏祖圭的周圍。
那將軍卻高聲喝了一句:“前軍且住!”號令之下,在前線的軍士們停止了前進的步伐,仙人寨的嘍羅兵們也退開兩步,兩支軍馬隔着大約三四尺的空白地帶互相對峙着。
魏若蘭和魏勝快步過來,一人手持弓箭,一人手持皮牌,緊緊的保護在父親周圍。
那泥金團袍的將領來到隊列最前方,朗聲喝道:“魏祖圭,還記得當年在孟津岸邊一起飲酒的孛術魯麼!”
魏祖圭將長刀一豎,應道:“久住兄此去北邊,別來無恙?”
範用吉原不是漢人,他是女真孛術魯氏,漢名叫做久住,以前在河南地作戰的時候經常歸於完顏合達指揮,和魏祖圭是老相識,後來兩人一同南下,魏祖圭在仙人寨盤踞。孛術魯久住則是向當時的京湖制置使趙範投降,並按照胡人投降漢人的傳統將自己改名爲漢名範用吉。
孛術魯久住大聲喝道:“魏兄,歸來吧!南朝終究不是我等長久安居的地方!”
魏祖圭冷冷的說道:“合達元帥是怎麼死的,你已經忘記了麼?”
完顏合達在三峰山兵敗之後,與完顏陳和尚等將領倉皇退入附近的鈞州城,蒙古人攻破鈞州之後,從一個地窖中把合達抓了出來,先斬去首級,然後把屍體斬成數截,將首級放在鈞州城頭示衆,路過的被俘金國將兵看見元帥的首級,無不痛哭流涕。那時候魏祖圭已經脫離金國多年,但是聽逃到仙人寨的同袍哭訴,也不禁咬牙切齒,雙目淚流。
他不過是北邊一逃卒,想憑藉自己一點勢力報復蒙古人當然是癡人說夢,但若要他投效蒙古人麾下爲大汗效命,卻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孛術魯久住擺手說道:“沙場上可不就是我殺你你殺我,當年折在你魏祖圭手中的蒙古將兵數以百計,又找誰去說道理?你想留在南邊,可別忘了當年是誰先攻破梅林關,生擒宋朝張統領。南人未必能不心懷芥蒂,讓你安心在仙人寨過逍遙日子。”
金國覆滅之後,這些原來金國的軍隊們都被夾在宋蒙之間,面臨着前途的抉擇。能夠一次就決定投靠哪一邊的只是少數幸運兒,大部分軍隊都是在南北兩邊依違反覆多次之後才能穩定下來。而像魏祖圭這樣在兩邊夾縫中求存的小股勢力越來越少,魏祖圭雖然不願意投降蒙古,但對南朝宋國卻也抱着嚴重的戒心。將來的路究竟應該怎麼走,他自己眼前也是一片迷霧。
“你先退兵下去,容我考慮一陣再說。”魏祖圭說道:“範總管念及舊情的話,不要把兄弟逼得太狠,不然兄弟寧可玉石俱焚,到時候就顧不得許多了。”
“不是我不念舊情。”範用吉冷笑道:“魏兄這拖延計可不能用太久,南朝雖然沒有什麼硬角色,但保不齊有些年輕人不知道厲害,會出來冒頭......”
他正說話間,山頂上突然喊道:“南邊有軍馬到來!”
南方的山道上塵土大起,顯然是有大股人馬正在向白楊谷前進。範用吉臉色大變,也不發話,轉身帶着親兵大步下山。他手下的軍兵也緩緩下撤,離開了白楊谷搶佔住了山谷外的大片空地。
現在他們從包圍者的角色,突然間變成了可能被內外夾擊的尷尬境地。
山道上出現了南朝的騎兵,一共有二百多騎作爲整個大軍的先導,後面源源不斷的是舉着大小旗幡的步卒和推輓戰車,舉在隊伍最前方的將旗上書寫着荊鄂副都統鄭雲鳴的名號。大軍慢慢的朝着已經在坪地上展開陣型的三千蒙古軍兵開進。
將射軍的弓箭手開始朝着敵人的側翼射擊,爲己方的展開進行掩護。也就是軍中傳說的射住陣腳。宋軍將獨輪竹將軍炮車一字排開,巨大的盾牌一面挨着一面組成嚴密的盾牆,硃紅色旗幟在風中翻卷,架在陣前的鼓車開始擂鼓,震懾心魄的戰鼓聲迴盪在小小的山間坪地上。
範用吉的部下陣勢略微有些混亂,“是鄭雲鳴!是竹將軍!”的竊竊私語在隊伍裡到處傳頌着,對於土龍軍嚴明的紀律、出色的戰術執行力和火器的巨大威力,均州官兵早就有所耳聞,如今見到對面軍容之盛,刀矛耀眼,旗幟分明的模樣,當下氣勢短了一截。
此時就見荊鄂軍陣中旗號閃動,一聲悠長的號角在鼓聲中揚起,前方的戰車和大盾推開,數十名騎兵在一名黑甲將領的率領下衝出大陣,正面迎向範用吉的大軍。
範用吉部下的一百多騎兵飛快的從兩翼趕來準備截殺這一小隊騎兵,但那黑甲將領行動非常迅速,還沒等兩翼的敵騎靠攏,就先自撞入範用吉軍左翼並不嚴整的步兵隊列中,一面範用吉軍隊的大旗旋即倒下,軍隊的陣勢開始混亂。
幾十騎人馬大聲呼喝,淹沒入三千蒙古步軍中。白翊傑站在山上遠遠的眺望着,塵土飛揚的戰場上很難看清楚那幾十騎宋軍的具體位置,等煙塵稍稍消散之後,宋軍的陣中響起了漫天的歡呼聲,幾十騎人從蒙古軍陣中又衝殺出來,爲首的黑甲將領腋下夾着一員敵將,他身後的騎兵手中拿着範用吉軍的大蠹,身後沒有一個人敢追擊,輕鬆的回到了宋軍本陣。
清涼傘下的鄭雲鳴大聲喝道:“均州的範用吉,徒有虛名!這紙糊的陣勢嚇唬的了誰!”他將手中的馬鞭向前一指,高呼道:“全軍進攻!”
震耳的喊殺聲中,一千人一個的步軍方陣開始向前推進,白翊傑在山頂看着,即便是千人的大陣型,荊鄂軍依然能保證陣型完整和腳步的一致,看得出平日裡的訓練鄭雲鳴和他部下的將領們花費了多少心血。而在如此嚴整的步兵陣列面前,範用吉隊伍的兩翼開始後人臨陣脫逃。
範用吉部下的親衛將校們大聲斥罵着,押隊的老兵開始斬殺那些逃跑的士兵,但隨後宋軍推在前方的竹將軍開始開火,一輪射擊之後範用吉的軍兵更是膽寒,許多人手中的兵刃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地上。
振武軍的先鋒步兵發出雄獅咆哮般的嘶吼:“大義在我!”揮動長矛和敵軍絞殺在一處。
方一接觸,範用吉軍的左右翼就開始崩潰,不光是後隊的新兵,就是前方用來押隊的老兵也開始丟棄軍器狼狽逃命。
鄭雲鳴望着遠方範用吉和部將們倉皇而走的背影,搖頭嘆道:“堂堂孛術魯久住,如何這樣不經打。”
白翊傑卻知道範用吉絕不簡單,他在北方的時候表現相當出色,數次用奇策拯救金軍於危難之間。投降宋朝之後作爲均州的留守,治理地方和整頓軍隊都很有一套。但這一次委實是他小瞧了鄭雲鳴。一心只爲對付魏祖圭的山寨兵,他帶出來的只是部下一些二三流的部隊,以範用吉對宋軍的瞭解,宋軍是不大有勇氣深入敵境做如此大規模的進軍行動。再則在沒有探查清楚敵境中情勢的情況下就倉促將大軍攻入如此之深,這樣的做法其實是嚴重違背兵法運用的基本原則的。
但鄭雲鳴這麼做也並非沒有道理,他賭的是範用吉猜想不到魏祖圭的背後會跟隨着宋朝的精銳部隊,佈置的螳螂捕蟬的局面,一旦宋軍大舉抄到範用吉背後,範用吉的軍馬倉促迎擊氣勢自然短了三分。他以秦武帶小隊振武軍騎兵先登敵陣,擒將奪旗,就是看準了敵人先露了怯意,用這樣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動進一步震懾敵軍。果然經過秦武這一次短促的突陣,範用吉的軍隊士氣立刻落到了一觸即潰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