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翊傑在一旁說道:“甚好,我稍後手書一張便條與你,你自去都統司的府庫領取應用之物,從今而後,你生活及研究的費用都由都統衙門負責,每次研究成功另有重賞,左右,將這位裴師傅領到衙門好生招待!”
鄭雲鳴考慮的是如何以物質和精神雙方面的獎勵如何刺激這些工匠們進行發明。白翊傑卻考慮的是別的事情。
大宋立國以來,就面臨着和周圍蠻族建立的異邦國家的戰爭競逐,沙場的廝殺只是一方面,甚至是比重較少的一方面,競逐的其他部分包括有國力的儲備、軍隊的組建和訓練、情報的角力,以及,軍械衣甲的較量,而比拼堅甲利兵,實質上就是比拼工匠的實力。
大宋的工匠絲毫不亞於現在世界上任何一個文明大國,蠻邦應對文明國家的工匠政策就是掠奪。每次敵兵入寇之後,有技術的工匠受歡迎的程度要遠遠超過珍寶和女子。尤其是裴艮這種天賦奇才,更是敵人眼中的重中之重。白翊傑相信如果爲了得到裴艮這樣的匠作,即使付出一百名蒙古兵的生命窩闊臺也絕對不會吝惜。
窩闊臺不會吝惜,白翊傑也一樣不會吝惜。他給背嵬軍下了死命令,寧可力戰身死,也要保證京湖的工匠們的絕對安全。
和遠在高堂大廟中的相公們不一樣,以白翊傑爲首的年輕低階的官員們要面對的是各種各樣實際的問題,他們對工匠、吏員和鄉野士紳的感覺要深刻的多。
他對鄭雲鳴說道:“國家兵不如人,將不如人,堅定忍耐皆不如人,所以在軍器和城壁上一定要超過蒙古人。像裴艮師傅這樣的人,就是我們戰勝敵人的訣竅。自然,還包括這個東西.....”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走到了兩具大筒面前。鐵將軍的試製遭遇了不少波折,一直到今日也未能研究成功。現在放在鄭雲鳴面前的兩具金屬大炮,是用青銅混鑄。樣式大致仿製於竹將軍,但也跟裴艮的火銃一樣採用了前後不同的膛壁。並且配有火門頂蓋。不同的是這兩具銅將軍的火門頂蓋都是鐵片打造,上面刻有鑄造匠的姓名。
銅將軍通身長三尺四寸,炮口直徑六寸六分,全重一百八十斤。令鄭雲鳴欣喜的是就算自己沒有提點這些工匠,他們依然想出了加強身管強度的辦法,就是在身管上築起銅箍作爲加強筋,銅將軍上一共有五道作爲加強的銅箍,後尾以半圓形封閉,火門開在藥室上方。
大宋終於從竹木發炮的時代進入了金屬火器的時代。鄭雲鳴望着已經有些似模似樣的大炮,不知道這些提前了二百年出現的武器對付正在巔峰的史上最強騎兵集團會有什麼樣的效果呢?
他半點輕鬆的心情也沒有,就算有了這些精良的火器,在另一個時空裡明太祖的遠征軍在和林附近依然被早已不復巔峰的蒙古騎兵所擊破。而更晚一些時候,面對瓦剌部的二萬騎兵,擁有精銳的神機營的正統皇帝朱祁鎮的數十萬大軍也全軍崩潰。
毋寧說火器是抵禦騎兵的萬能藥方,不如說相比起目前使用已經十分純熟的冷兵器來說,這些新生的殺人怪物驕悍難駕馭,對於訓練、製造、使用的時間、地點、氣候和方法都存在着種種苛刻的限制,沒有滿足這位脾氣古怪的千金的任何條件,它就會馬上翻臉,變的連最普通的手刀都不如。
“給都統演示一下銅將軍的施放!”白翊傑下令道,當即有幾名工匠和事前訓練的炮手過來準備進行操演。
“罷了罷了。”鄭雲鳴擺手說道:“上午你們不是已經在制置使面前操演過了麼?我聽見聲音了,果然氣勢比竹將軍更增加了十倍。在防秋之前,你們能鑄造出多少來?”
領頭的匠人恭敬的回答道:“造出這兩個傢伙之後,大家對流程熟悉了很多,按照這個進度,防秋之前應該能鑄造十五具,不,二十具.....”
“這麼幾具夠幹什麼用的?”鄭雲鳴皺了皺眉頭:“不能加快速度麼?將工匠們分成兩班,日夜趕鑄!”
白翊傑說道:“就算日夜搶鑄,目前懂得鑄造之法的工匠一共就這麼多,人的體力總有限度,不可能讓他們十二個時辰都趕工。”
鄭雲鳴懊惱的砸了一下拳頭,轉身問楊掞道:“襄陽的城防需要多少具銅將軍?”
楊掞吐了吐舌頭:“那也不是小數目,光是守備四個城門加四個角樓,總數就需要至少三百具將軍炮,目前都安排竹將軍守禦,新造的銅將軍只能作爲殺手鐗安排在最緊要處了。”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問題。”鄭雲鳴喝道:“返回都統衙門,然後將葛統制、陸統制和諸將都找來,馬上我們將要裝備各種各樣的火器,但是火器應該如何使用,還需要認真研究,仔細部署。”
荊鄂副都統司的後院裡有一棵桃樹,據說還是五代時期栽種下的,現在已經冠蓋亭亭。鄭雲鳴平日裡如果是召集人隨便談些事情,都會命人在桃樹下安排好席位,大家隨地而坐,在簡單輕鬆的氣氛裡侃侃而談。
現在樹下聚集的正是荊鄂副都統轄下兩個軍的最高指揮者們。
“自蚩尤戮兵以來,天下只知道用刀矛弓箭作戰,何曾知道火器應該怎麼使用?”鄭雲鳴的面前是一排排的陶偶,以及陶土燒成的火炮模型:“我軍一切使用火器的方法,都是大家在實戰中慢慢摸索出來的。”
王登接口道:“現在大軍使用火器的戰術,也逐步教授給友軍,大率有兩種。一種是守城戰術,在戰前先測定好火器使用的距離,使用石頭堆成記號,或者在城頭設立標杆。一旦敵人進入射程,全部火器立即開火,然後進行再次裝填,在裝填的間隙裡由弓箭隊放箭持續殺傷敵人。”
“一種是野戰戰術,在大軍交戰之前,用裝上了竹將軍的兩輪推車在陣前列橫隊,在雙方接近到射程之後,進行一輪齊射,然後戰車退後,雙方進行交戰。”
“兩種戰術的效率都不算高啊。”鄭雲鳴用手扶着額頭:“在守城的時候,竹將軍最多能進行兩輪、最多三輪射擊,野戰更不用說,至多能發射二輪而已。火器是大宋的新銳兵器,也是我朝優長所在,制置使已經提出一個口號,要在三年內讓京湖上下裝備至少一萬支手銃,五百具銅將軍和鐵將軍。未來火器的戰力至少會在軍中佔有十分之一二的份額,而起到的作用可能會更大。不好好研究一下火器使用的戰術可不行哪。”
“大家來說說,平日裡都可曾琢磨出什麼樣適合火器發揮的戰術來?”
“這事情太簡單啦。”葛懷的大嗓門震得衆人耳膜發響:“照俺說,將竹將軍和那麼叫什麼來着?哦,火銃,開戰前都叫不怕死的人拿着,等到打仗的時候,不管敵人怎麼挑釁都不要動,不管是射箭還是輕騎騷擾,全當他是草人,直到敵人大隊真的靠近,不到二十步不發,等到二十步的距離上,一股腦的全他孃的噴射過去,不嚇死幾個韃子纔怪!”
他話雖然說得粗俗,但卻不失爲實戰派的經驗,凡是新銳武器,尤其是火銃火炮這種聲威大於實際殺傷效果的兵器,最妙莫過於集中使用,在敵前形成極具震懾力的羣射效果,這在早前的沙頭市防禦戰和五里坡交戰中凸顯的非常明顯。
坐在下首的盧慶春舉手說道:“將鐵銃隊和竹將軍隊部署在殿軍陣前作爲阻遏敵人追兵的利器,必然可以嚇唬住對方的追兵!”他本是後軍正將,如今補了同統領的職位,依舊在土龍軍中擔任後軍的指揮官,首要考慮的不是進攻而是撤退。
將射軍正將張順沉吟道:“竹將軍也就罷了,依照上午參看鐵銃發射的情形來看,鐵銃有效的殺傷雖然與木弓相仿,但其射親根本不能保證,我親自點放過,至多隻能在數十步內保證精準,再遠就謬以千里了。”
“用於守城是最合適的。”楊掞被鄭雲鳴委派監督襄陽城防的改造,經過鄭雲鳴提點,在城防設施裡修築了許多適合火器的建築,因此他對火器在守城方面的使用考慮的比別人要多:“有城牆作爲依託,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火器不擅長肉搏的劣勢,同時敵人要附城而上,勢必在城下聚集,這樣火器可以進行近距離的密集打擊,彈無虛發,正是一展所長的時候。”
“目前城上已經增築了四十多處憑城敵臺,每處都裝設有固定的炮架,竹將軍一安放上去就能夠使用,再也不用似在沙頭市那樣臨時往城牆上抗笨重的木架子,在發射時還需要幾個兵士抵住架子了。另外,在雉堞上開有銃射孔,火銃手可以通過射孔向城下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