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瞭望哨奏報匆匆上城查看的秦武,認爲這是一次鄭雲鳴依照慣例發動的夜襲,他困守樊城太久,襄陽城中的主力動作他只能通過簡單的旗語和自行觀察戰場上的形勢來了解。當他發現孟珙展開夜襲的時候,只是誤以爲這是孟珙試圖打破襄陽圍困的一次嘗試。但顯然敵人已經識破了這個圖謀。接下來的戰局不問可知。
“蒙古人中盡有熟知兵法之輩。孟珙自以爲是當世一流名將,卻不想吃了這麼個悶虧。”對於畢資倫來說,孟珙是跟塔察兒一起毀滅金國朝廷的國敵,就算是身在宋軍營中,他也曾經策劃過幾個趁機刺殺孟珙的計劃,但顯然這位行伍出身的參軍並沒有多少搞陰謀詭計的才華,不久計劃就露了行藏而被秦武果斷制止了。但這並不妨礙他時常發飆譏諷友軍的這位名將的言論。
“孟珙自己心中有數。”雖然在宋軍中的時候並不算長,但同爲對戰爭有着異乎尋常嗅覺的人,秦武明白孟珙的本事一定不會限於坐看自己的夜襲隊被消滅。何況今夜月色不夠,戰場昏暗,就算坐視夜襲隊全軍覆沒,也不能冒着丟失樊城的危險輕易出擊。
但明顯有人不這麼想。秦武和畢資倫站在城上看了沒有多久,就看着王子秋一身戎裝興奮的衝上城來,對秦武拱手喝道:“下游的軍隊開始夜襲了,請讓我帶五十人縋城而下,配合夜襲軍馬殺韃子一個措手不及。”
秦武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說道:“不準。”
王子秋髮了急,上前一步說道:“這些天韃子圍困樊城日益緊密,咱們再沒有出城偷襲的機會。今日好不容易下游援軍發動了夜襲,對樊城的圍困必然鬆懈,現在不趁機出去幹一票,將來很難再有這樣的機會!”
“但當務之急是要保住樊城!“秦武高聲喝道:“在樊城解圍之前我絕不會浪費一個兵力只爲了奪取戰功!”
王子秋忍住了氣,躬身施了一禮,轉身退了下去。
不久有巡城官來報:“王子秋帶着三十餘人自縋城下去了!”
秦武狠狠在磚牆上一拍:“這個小混蛋完全視軍令爲兒戲,等他有命回來,看我不砍了他額腦袋以明軍法!”
畢資倫卻擔心未來的事業損失了一員年輕的骨幹,說道:“要不我親自下城去追他回來。”
“您去也沒用,這小賊頭性子執拗,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何況您是大將,堂堂之陣慣了,不習慣這種摸黑的勾當。”秦武笑道:“這樣的天氣,這樣混亂的局面,王子秋是不會吃虧的,奪得不了戰功,也不會吃虧,雖然輕出浪戰是蠢漢的做法,但今晚的局面正是他大展長才的時候。”
他朝着漢水南岸喊殺聲四起的戰場指了指:“今夜只能坐看孟珙吃一回敗仗了。”
王子秋帶着本部三十多人縋城而下,沿着蒙古軍最不防備的西側一路繞道來到漢水北岸,這裡盡有看管不嚴的蒙古軍押下的漁船,王子秋衝上船去一刀送管船的蒙古兵去沉了漢水,用刀逼住船伕,三十餘人搭乘一艘較大的夾板船直奔南岸而來。
南岸的戰場一片混亂,張柔的伏兵等待宋兵半過之時,一舉殺出,將宋軍截爲數段,孟珙部下猝不及防,只能各自爲戰,其中前隊被敵軍圍困數重,數百人被擒,後隊被張柔所部長槍兵士衝擊,許多人落入了漢水。只有中隊數百人在小將陳英瑞的率領下仍然在殊死搏戰。在漢水上,孟珙也派出援軍企圖將岸上的部隊解救出來,但岸上蒙古軍兵密集,盲目上岸只是徒增傷亡而已,想要發弓箭火銃支援,岸上敵我莫辨,昏暗中燈火點點,如何分辨的清楚目標。
蒙古軍四下吶喊,哨笛齊鳴,四下奔陳英瑞和數百宋軍合圍過來,陳英瑞揮舞雙刀左衝右殺,終究抵敵不過敵人越來越多,宋軍的陣型被壓得越來越緊湊,幾乎無法展開有效反擊,被殲滅也只是瞬間的事情。
突然之間,西側的蒙古軍背後點火發喊,蒙古軍開始騷動起來,不一會,只見一個全身甲冑的宋將揮舞着鐵錐槍從蒙古軍背後直殺了出來,那小將武藝不凡,每一槍鐵槍揮舞,必然有一名蒙古兵血濺五步,張柔的部下見他驍勇,又不敢退向勢若瘋虎的陳英瑞一邊,只得紛紛退讓到兩邊。
小將帶着自己的部下一直衝到陳英瑞近前,喝道:“狗日的還剩多少人?拿得動刀槍的話,隨小爺一起殺出去罷!”
陳英瑞哼了一聲,冷冷的說道:“原來是你,真是冤家路窄。”
月色昏暗中王子秋只顧廝殺,並沒有注意到這紅袍將軍竟然就是陳英瑞,老實說,他根本沒有記住陳英瑞是誰。他將鐵錐槍橫在手中,上下打量了陳英瑞兩眼,疑惑的問道:“你是何人?爲什麼冤家路窄?”
陳英瑞氣的好些沒笑出聲來,也不去理會他,大聲說道:“漢水的道路都被蒙古韃子堵死了,要想活命,除非向南。”他話音剛落,南面的原野上喊聲大作,熊熊火光一處接着一處燃了起來。從襄陽出發的奇襲隊終於開始襲擊了。
張柔雖然針對漢水上來的偷襲者準備充分,但蒙古軍裡不曾提防的將領也大有人在。蒙古人治軍雖然嚴謹,那是在掌控國人騎兵的基礎上,對於漢地萬戶和女真萬戶管理的相對沒有那麼嚴格。雖然孟珙一路兵敗,鄭雲鳴派出三路奇兵卻俱都偷襲成功,在蒙古人的陣營中造成了混亂。漢水岸邊的蒙古兵們顯然沒有料到這一幕,本營的騷亂讓他們頓時手足無措。趁着這個機會,陳英瑞和王子秋帶着殘兵敗將朝着南面狼狽而逃。
鄭雲鳴和趙葵遠遠的眺望着遠方的敵營。夜襲的目的是儘量製造敵軍的混亂,從而拖延蒙古人反應的時間,讓特攻支隊趁機溜過蒙古人的重重封鎖抵達萬山。所以楊掞將部隊分散爲五十人一隊的小隊,小隊一隊隊的衝入敵營四處放火嚎叫,造成極大的聲勢。這也進一步的加劇了蒙古軍營的混亂,鄭雲鳴用窺鏡遠遠的望去,大營中戰馬的黑影四下奔走宛如飛速鬥轉的走馬燈片上的剪影一樣,時不時的夾雜着意義不明的號角聲和鳴鏑,這等混亂之下,沒有將領的清晰口令,光憑着簡單的胡笳和鳴鏑,根本不可能組織起有效的反擊,這跟當初在沙漠上遇到敵襲一聲唿哨就帶着幾百族人轉移可全然不同。跟在乾旱的西域之地大軍團遭到敵軍襲擊也不一樣。在這山重水複之地,精於偷襲的敵軍步兵的突然進攻難免使大軍造成短暫的混亂。
“也不知道做這麼一場戲能不能遮掩住特別攻擊隊的蹤跡,若是他們被胡虜發現了行藏,萬事皆休,咱們只得另外想辦法了。”鄭雲鳴喜愛擔憂的性格,經常讓趙葵和白翊傑頭疼不已。即便是他已經下定決心賭上一把,也常常會顯得憂心不已。
正在鄭雲鳴擔心的時候,宋軍的騎兵正在沿着南山山麓在山影中隱秘而行。宋軍步軍每戰必出的結果,給蒙古人造成了一種錯覺,但凡出現的騎兵一定是自己人,而步兵纔會引起他們的警惕。在夜暗的混亂中騎兵們各自爲戰的應付着突然出現的夜襲者,誰也來不及辨別這五百蒙古服裝的騎兵的真假。
一路上他們幾乎很少遇到查問就順利的抵達了萬山腳下,萬山堡壘被攻克之後,塔思命令夾谷留啓的一個女真百人隊駐守在這裡,蒙古騎兵不慣山坡,所以這裡只是作爲一個簡單的側翼掩護而已。老實講,就連塔思對萬山也沒有多加重視,這是很自然的事情,萬山堡壘幾乎相當於嵌入蒙古營地的右翼,沒有宋軍能夠深入到這裡,即便他們深入到萬山又能幹些什麼?曲出的中軍大帳不但有鐵車伏路連環,還有精銳的怯薛衛士把守,宋軍即使出動五六千人直接攻擊中軍帳也未必能夠突破,而他們一旦發起攻擊,馬上就會招來來自北東西三面的上萬蒙古精銳騎兵的圍攻。就算能打上一兩個回合,下場也不過是全部被殲滅而已。
明知是自尋死路的下場,那個鄭狐狸可能做出這麼愚蠢的部署麼?
魏祖圭帶着騎兵朝萬山上快速前進,很快就到達了堡壘。城上的守軍晃動着火把,竭力想要辨明城堡外這些人的來路,但月色昏暗如此,他們只能影影綽綽的看清楚這數百敵兵的輪廓而已,如何能夠詳查敵情?
城頭一人用有些生硬的漢話問道:“是什麼人?爲了什麼到這裡來?”
魏祖圭一聽他濃濃的女真口音,當即瞭然,他擡頭用女真話答道:“夾谷萬戶讓我等前來協助一同把守此城堡,速速開城讓我們進去!”
他的女真話竟是如此純熟,以至於那女真守將完全沒有起戒備之心。他斷然料不到南朝軍中還有如此精通女真語言的人存在,於是不存疑惑,馬上下令打開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