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孟珙也派人與塔思約定了時辰,同時開始各自撤軍。蒙古軍最先撤退的是女真萬戶夾谷留啓部隊,這是負責運送擄獲和輜重的部隊,然後是嚴實部,史天澤部。孟珙則安排了五百艘戰艦,將一半兵力和輜重上船,撤退往下游。
襄陽城的外圍從殺氣騰騰的戰場一下子變成了人馬喧譁的大工地,有人在拆營帳,有人在牽車馬,有人在扛大大小小的木箱和革囊。在宋軍的營地,還有士兵和伕役不停的奔波於船舶和營地間,將大大小小的行李打包裝船。越來越多的襄陽居民開始相信,這一次真的是戰火已過,和平來臨了。
今日唯一的一點缺憾,是蒙古軍並沒有接到需要曲出御批的那一紙和議,塔思派人專門在前方候着,專門等待着送和議的宋國使者到來。但足足等候了大半天,纔在午後迎來了一位衣甲不整、狼狽萬分的宋朝使者。
怯薛們帶了他去面見塔思。塔思驚訝的問道:“你怎生弄的這般模樣?和議何在?”
那人俯首於地,氣急敗壞的說道:“我等一行人五人,護送着攜帶着協議的使者北門,沿大路向蒙古大營而來。哪知道出門不到半里路,突然從草叢中跳出幾十條面罩黑紗的男子,各持刀兵,將我們去路攔住,小人一看不好,趕忙騎了馬落荒而走,使者和其餘兄弟走脫不及,全部被那羣蒙面人活捉了。我一路沿偏僻小路而走,才能脫險來到大王面前。”
塔思微微一皺眉,隨口問道:“這羣強盜是什麼來路?”
那人趴在地上頭也不敢擡,規規矩矩的說道:“聽他們說話嘰裡咕嚕的,應該是大王您說的蒙古話。”
他這句話當然有些冒犯尊貴的國王,通譯不敢直譯,只得修飾之後再翻譯給塔思聽。
塔思一聽聞此言,心中已經自相信了三分。他爲了帝國的穩定,不得不抽身北迴,可是還有許多人並不願意就此收兵。說到底,蒙古帝國的整體利益,並不在他們考慮的第一位。
張柔爲首,史天澤、劉嶷、張忠仁這些人,各自盤踞一方,爲燕京十路中的豪強軍閥,他們不太關心蒙古帝國的穩定和強盛,自然,身爲大國的臣子,他們也帶有一些奮力報主的雄心壯志,但他們排在第一位的,永遠是怎麼爲自己撈取好處。就目前而言,一則是儘可能的從南朝獲得更多的財貨和奴僕,第二則是在大汗面前建立足夠多的功勳。所以塔思着急促成的和議,大營中的許多人未必樂見其成。
但整件事情或許又是鄭雲鳴耍的詭計也說不定。有必要加強對襄陽的監視,依靠漢人不可取,他只得命令抄思部下的畏兀兒部隊在前方展開,隨時警惕襄陽的一舉一動。
但襄陽城依舊沒有一絲一毫異常動向。另外鄭雲鳴也派出傳令使臣前來致歉,並且承諾第二日加派人手護送,一定將和議按時送到。
這一天的白天就在風平浪靜中渡過了。
但夜裡的鬼門關附近卻是燈火通明,燈火從船上一直點到了岸上。因爲遠方就有蒙古人的哨騎在監視,士兵們儘量小心謹慎的動作,不露出馬上就要舉行一場大戰的跡象。
臨時搭起的中軍帳中,孟珙和自己的部將們圍着一張地形圖正在緊張的討論着進攻方略。
“韃子雖然大率都是搶掠的漁船,但畢竟數目衆多,欲求截斷敵軍退路,就一定要將這幾千條漁舟一網打盡,這可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孟珙擡起頭來掃視了一眼圍在桌案邊的將軍,這些人中有他的部屬,有隨着江州都統江海加入援軍的鎮江水軍將領,也有鄂州駐屯水軍的指揮官們,如何安排進攻,其中大有學問。
孟珙的打算是讓自己的部下擔當先鋒,率先擊潰敵軍船隻的抵抗之後,其餘部隊依次繼進,以收全功。
“水軍統制屈伸何在?”他高聲喝道。
一名身形敦實的將領大聲應諾。
“明日領着黃州水軍先發。副將同鼎和池伸爲後,若有蹉跌,自提頭來見本帥!”雖然孟珙故作嚴厲口吻,但他也相信自己部下的堅強戰力,在漢水上絕不會爲蒙古軍的小船壓倒。
屈伸剛想伸手去接令符,一旁的胖將軍張膛甕聲甕氣的開口阻攔:“先鋒這種活計,請大帥一定要交給我們荊楚水軍來做。”
若是尋常戰事,難免有人會認爲張膛這是在搶黃州水軍的風頭。但明日將面對十餘萬蒙古大軍發動攻擊,極有可能是有去無回的事情,這個時候站出來搶去先鋒的活計,絕不是爲了出風頭。
孟珙倒不吃驚,鄭雲鳴部下年輕氣盛,將官多爲二三十歲血氣方剛的青年,好戰貪功是一定的。他對彭滿嚴肅的說道:“明日一戰關乎襄陽安危,若敗,蒙古人在漢水往來自如,必然盡起大軍瘋狂攻城以作報復,鄭官人和荊楚軍立馬就有性命之虞,此事萬勿當做兒戲。”
彭滿也正色應道:“荊楚水軍願意充當先鋒,並不是我們一時血氣之言,讓本部戰船在前方,正是爲了奪取明日一戰的勝利。”
“彭滿出徵的時候,鄭官人對我說起,將來最後的決戰,水軍一定是主角之一,那個時候,讓我一定要向孟帥陳請,讓我軍充任先鋒作戰,並非因爲荊楚水軍比各位驍勇善戰,乃是爲了別的原因。”
屈伸哼了一聲,喝道:“不過就是因爲你們荊楚一軍火器多而已。”
不用彭滿多說,在座的諸將都已經從實戰中體會到了火器的作用,尤其在水上交戰,越是射程遠威力大的武器越是具有優勢。火器在這方面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加上本身帶有的縱火屬性,更是剋制木製的戰船。鄭雲鳴現在已經成爲整個大宋火器發展的推進者,荊楚軍亦成爲了宋軍火器配屬的核心。而荊楚軍的火力配屬又突出兩個關鍵部分,就是城防和水軍。現在階段的火器十分笨重,威力不佳,又只能發射原始的霰彈和葡萄彈,對騎兵構不成足夠的彈幕威脅。所以野戰大率還是弓箭和結陣起到的威力更大。而城防和艦船上火器能夠充分發揮效力,也不必擔心火器沉重無法機動的問題。
在某種程度上,荊楚水軍的火器配置甚至超過了城防火器。光是在輕型船隻方面,就有總共一百五十艘輕型戰船在船頭上安放了竹將軍炮,這些輕快船隻作爲先導戰的主角和掩護大船的護衛隊,增加了火器之後威力成倍提升,以往一艘滿載宋軍的多槳戰船,未必是一艘滿載着蒙古弓箭手的漁船的對手,因爲蒙古人雖然不習水戰,但畢竟弓馬犀利,兩軍無論遠戰近戰,除了熟悉船戰這一點優勢,宋軍在小船交戰上並沒有絕對優勢。但如今小船上裝備了船炮,每戰之前,戰船如軍陣一樣橫列於江上,萬炮齊鳴,蒙古軍還沒來及施展射術就被轟擊的暈頭轉向,然後又要遭到火銃手的射擊,兩軍接舷戰之前,已經先自去了五成氣勢。宋軍一鼓作氣衝入廝殺,往往銳不可當,這一點在之前的交戰中,已經初露苗頭。
但荊楚軍致命的武器還不是小船,而是由車船和海鰍船組成的大型戰艦部隊。南渡初期的數十年,朝廷被女真騎兵的強大所震撼,往往不惜代價投資水軍,製造出不少大而無當的裝備。其中就有二十四車、三十二車的巨無霸車船,事實證明這些水上巨獸只適合在開闊的湖面上行駛,一旦進入江河水道,立即運轉不靈,連掉頭都頗爲困難。
所以江河作戰,鄭雲鳴的八車、六車和四車戰船就已經是最大型的戰艦了。其中四車船攜帶有竹將軍十具,六車船攜帶四門鐵將軍,竹將軍二十四具,八車戰船分爲上下兩層,爲露天甲板和炮甲板,不過炮甲板還相當簡陋,若不是鄭雲鳴親自下令,連製造用於當做最原始的制退機的粗纜繩都不會配備。八車船一共裝備鐵將軍六門,青銅將軍四門,竹將軍和木將軍一共四十四具,無愧於世上最強的水面戰船。無論是這個時候逞威地中海的多槳戰船,大食國用以縱橫西海的三角帆船,還是這個時候虎威猶存的維京龍頭戰艦,在大宋最先進的八車炮艦面前幾乎都等於玩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