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樣的夜戰,得利的始終是蒙古軍,他們以精準的黑暗中弓箭射擊爲掩護,步步爲營,節節推進,很快就將宋軍全部壓制回鄂州老城,在夜暗中趁着宋軍點燃火把不夠及時的機會,一些大膽的勇士使用繩梯和鉤抓飛身登上了城牆。顯然鄂州舊城的防禦,遠不如新城那樣完善可靠,經過很短時間的交戰蒙古軍就佔據了城牆的一些地方,但宋軍喪失地盤雖然很嚴重,卻一直注意保存兵力,這時候組織起強有力的反擊部隊,勇猛的向着城牆發起反撲,他們也不再顧及火繩可能會暴露自己的方位,使用一連串的火器齊射將敵軍全部驅趕下了城牆。
於是蒙古軍只得將兵力轉入正面,他們仍舊使用人肉磨的戰術,將本軍分成百十個小隊,輪流攻打老城西門,對於已經精疲力竭的宋軍來說,這是最痛苦的戰術,士氣再如何振奮,火器再如何精良,火藥的儲備耗盡,加上一夜激戰造成的疲憊感已經將宋軍推到了滅亡的邊緣。
陳光手下已經無兵可以抽調,他的兵馬雖多,擋不住蒙古軍一波波的衝擊,大部分已經疲憊不堪作戰,他現在手中僅僅剩下作爲最後的預備隊使用的背嵬軍一千人,他鎮定的戴上頭盔,將箭袖紮好,把桌上的兩支手銃揣入皮囊中,這是鄂州的最後時刻,作爲鄂州的副帥他有義務跟這座城池共擔命運,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戰死的時候能穿的體面一些。他左手挽起靠在牆角的紅色旗幟,這或許是紅旗最後一次出現在鄂州城了,明日的鄂州,應該是全城插滿了黑旗,充斥着蒙古軍的震天歡呼吧。
陳光還沒有來得及將紅旗拿起,一隻有力的大手伸了過來,將紅旗一把搶了過來。
除了纏上厚厚的石膏被吊在胸前的右臂外,魏勝全身已經披掛完整,黑灰色的兜鍪在閃動着光芒,他將紅旗舉在手中,沉聲說道:“等天色放亮的時候,我帶背嵬軍在城門攔住敵軍,你帶領其餘將士從東門突出去,到了江岸邊,馬上樹立柵欄,點燃烽火,等待相公的救援,相公終不可能坐視鄂州軍覆沒而不發一卒。”
陳光怒道:“什麼時候了,不要來搞這些搶着送死的事情,我陳光沒有了,相公能找出一百個陳光來代替,沒有魏勝,誰來替相公統領步隊?你與韓鋒,相公一個也缺不得。且我本就是鄂州的守將,理當與城池共存亡,你快些走吧,少時蒙古軍攻入老城,想走也走不得了。”
魏勝突然笑了起來,這員在戰場上如殺神一樣的勇將,此時笑的就像是十六七歲的爽朗。
“陳光啊,你說,若是有來世,還願意投在相公麾下,爲了報效大宋而效力麼?”
陳光毫不猶豫的答道:“若有來生,陳光也願意扶保大宋,盡忠保國,死而後已!”
“若是俺的話,就算是下一世的下一世,再下一世的下一世,俺都願意在這面紅旗之下粉身碎骨,即便永世輪迴,報國之心絕不消減!”魏勝舉起了戰旗,對着帳外環列的甲士們大聲喝道:“誰願意跟我同赴忠烈祠的,就隨我來吧!”
帳外響起了異口同聲的響亮回答:“我等願往!”
在同一個時刻,神武前軍的*營的士兵們剛剛在晨曦的號角聲中醒來,立刻叫感覺到了空氣中濃重的溼氣,對於一名弓箭手或者是火器手,這種濃重的溼氣無疑是最大的敵人,他會使得弓弦鬆弛,火繩受潮,如果蒙古軍趁着這時候殺過江來,*手們的戰鬥力實在難以保證。他們大聲抱怨着走出了自己的營帳,才發現原來濃重的溼氣是有原因的。
天地間被濃厚的白霧包裹了起來,堅固的鹿角工事、高聳的塔樓,高大的木牆,甚至近在咫尺的營帳,都淹沒在厚重的白色中。這個時候休說是對面的蒙古軍大營,就連背後的漢陽城都已經完全看不到身影。
這時候的宋軍中軍大帳裡更加是一片忙亂,突然降臨的大霧打亂了既定的一切正常安排。對岸的敵人會不會趁着霧色前來偷襲,各軍之間通過旗語已經無法聯繫,必須利用傳令兵互相通傳消息,而且鼓號系統也變得不不可靠了,敵軍若是來偷襲,只消在大營之間派幾個人吹吹號打打鼓,就能夠完全乾擾宋軍的聯繫,何況,就算他們不干擾通訊,只消在大江上擂鼓吶喊,在白茫茫一片的大霧中,誰會想到有多少人馬,幾路來攻?在這個時代裡,大霧鎖江就等於封閉了大部分情報管道,對於任何一個將領來說都是將自己置於最危險的境地,這叫衆將如何不緊張?
“將在岸邊巡邏的小隊增加一倍!”“弓箭手和火銃手在位置上待命!不準任何人私自下戰位!”“所有將校集中起自己的部隊!一旦聽到命令馬上出動,有遲疑怠慢者立斬!”幾名主事者的聲音在大營中急速的迴盪着。伴着一道道命令的發出,傳令兵出出進進的模樣,就像是大戰即將到來一般。
而這一切卻突然之間靜止了下來,所有人都停下了眼前的事物,將眼光投向掀起的帳幕。
左丞相、督視京湖、四川、兩淮和沿江諸路制置使司兼任京湖制置大使鄭雲鳴,全身戎裝,腰中挎着一口寶劍,大步走進了營帳。
他面色莊重的掃視了大帳中一眼,朗聲說道:“諸將命令,都是防守,爲什麼不馬上部署進攻!”
他這一句話使得衆人當場面面相覷,大霧突降,前方情報不明,如何能夠冒險進攻?要知道本軍可是弱勢的一方,根本沒有冒險一搏的資本,鄂州丟失了,勉強還能利用黃州和漢陽堅守一陣,若是大軍莽撞出擊而損失掉了,這盤棋就徹底覆沒,斷然沒有翻盤的可能了。
“我知道你們都在想些什麼。”鄭雲鳴的目光銳利彷彿是要穿透每個人的身體一樣:“你們在想着,敵情都不清楚,盲目出擊,豈非是自投羅網?歷來兵家沒有如此用兵的,鄭雲鳴是不是瘋了,要不就是自暴自棄準備用一次冒險結束自己的性命。沒錯,如今賊強我弱,我軍水軍雖然佔據了優勢,但不足以對敵軍展開正面進攻,若是像以往一樣企圖憑城固守,內外夾擊擊破敵軍,卻也沒有襄陽這樣的優勢,敵軍將鄂州團團包圍,爲的正是以鄂州爲誘餌,引誘我軍進行決戰。”
“所以我軍需要等待的是一個機會,一個將劣勢轉化爲勝勢的機會。”鄭雲鳴說話的時候,聽得出聲音都在微微顫抖:“蒼天保佑大宋,這個機會終於等到了!”
韓鋒突然開口說道:“大霧封鎖了敵我之間的偵察渠道,固然是有利於使用詭計,但在霧中行軍作戰極爲危險,稍有疏忽行軍就會迷失方向,作戰也會陷入混亂。以孤弱之軍馬深入敵軍不測之地,就算是孫吳復生,也難保勝算。”
鄭雲鳴以斬釘截鐵的口吻說道:“我計議已定,衆將休要再論,韓鋒!”
韓鋒一激靈,甩戰袍叉手應道:“在!”
“汝引本部選鋒騎兵三千人,並神武右副軍一萬二千步軍,乘水軍大船渡江,在射*軍的掩護下從大冶縣的沙窩登陸,登岸之後迅速佔領花馬湖附近有利地形,堅守待援!”
衆人一愣,韓鋒素來是宋軍先鋒,一貫都是用於主動攻擊,如今將他和一萬五千人背水安插在敵人大軍之前,堅守不戰,不知道是什麼用意。
“張勝!”
張勝興高采烈的應道:“末將在!”
“你高興什麼?”鄭雲鳴微笑着說道:“就屬你的任務最艱險,我命你率領所部馬步軍一萬人,並神武水軍戰船一百隻,沿江而進,直取鄂州北面的滸黃州!沿路務必掃蕩一切阻礙,奪取滸黃州之後馬上摧毀一切可資利用的敵軍渡船,固守待援!”
張勝哈哈大笑道:“要得就是這個,跟了相公十年了,終於撈到夠資格的大仗打了!”
“要警惕,滸黃州及其附近的地方有敵軍精銳三萬人,在南岸的陽邏堡還有精兵萬人,汝等就這樣過去,非得全軍覆沒不可,但不用管這些,你們只管大膽突進就是,滸黃州和陽邏堡之間有一座小型浮橋,先燒斷此橋,然後着力對付滸黃州附近的敵軍就可以。”
他這一招是要使得南北斷絕交通,讓北方的軍馬不能及時南下增援,雖然現在大霧攔江,正是突襲的好機會,但鄭雲鳴如何認爲以區區一萬人能在北面十萬大軍的攻擊下得以保全呢?
但鄭雲鳴毫不猶豫的下了第三道命令:“以向士壁率領湘軍步軍八千人、馬隊一千人從水道進入大冶湖,進據鐵山,爲韓鋒左翼支援。”
“以上是全部命令!沒有接到命令的將兵全部貫甲待命,隨時聽候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