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大戰時候,曹孟德用霹靂發石車大破袁本初的木塔弓箭手的故事在宋朝已經是老百姓口耳相傳的傳說。
那時的霹靂車不過是長高一丈五尺,射程五十步的原始拋石機罷了。在這宋蒙交鋒的今日戰場上,簡直就跟兒童玩具一樣可笑。
遠方砲手軍的管軍百戶揮舞着手中的紅旗,這是要準備發砲的信號。
二百多人的砲手隊走到一座高大的砲車後面,這座雄偉的砲車懸臂上繫着一百二十條又粗又長的皮索,就好像胡人頭上粗大的辮髮一樣。
管軍百戶大聲喝令着,砲手們紛紛撿起了皮索握在手中。每兩人拽住一條皮索,眼睛看着百戶的號令。
有人趕緊搬來了石彈放入皮窩子裡,坐在木軸上的定發手開始仔細的瞄準方向。幾十名士兵在下面推着砲車緩慢的轉動着。
等到砲車完全轉向了門樓的方向,終於停止了轉動。
那管軍百戶猛地將手中的紅旗向下一揮。二百四十名拽索手齊聲吶喊,猛地將手中的皮索向下拽下。
七根粗大的稍幹捆紮而成的巨大的懸臂一頭猛的沉下,槓桿的作用讓另外一端帶着皮窩子以疾風猛雷一樣的聲勢高高的揚起。
一枚重達數十斤的石彈帶着呼嘯聲畫過一條弧線向着門樓飛去。
城門樓前高舉的一柄清涼傘下,陸循之坐在椅子上擡頭看着石頭擦着門樓飛了過去,淡定的喝了一口湖北路的名產毛尖。
第一發試射只是在測量距離,很少有真正命中目標的。
他這麼淡定,周圍護衛的左翼營官兵們卻已經嚇的魂不附體。
站在內牆上瞭望的楊掞探頭看着那石彈飛躍了門樓落在寨牆後面數十步的一所軍舍頂上,頓時將那軍舍的屋頂轟飛了一半。
寨中的大小軍民早已經向山上轉移,只剩下必要的戰鬥人員留在寨牆上下,準備展開一場丟石頭的戰爭。
楊掞看見那所房舍正是堆放着酒漿的倉庫,勃然大怒,轉頭衝陸循之喝道:“統制,咱們可以還擊了嗎?”
陸循之喝道:“還擊!”轉身依舊用平靜的口氣對身邊的左翼營主將馬祥說道:“咱們收了清涼傘進戰棚吧,下面可就是來真的了。”
楊掞向着寨牆後面數十步距離上的一座巨大的砲車喝道:“丙戍位,放!”
蒙古軍七梢砲車上的定放手還在爲自己錯誤的估算懊惱着,指揮着衆人將砲車調轉方向,突然聽見了空氣中傳來一股熟悉的風聲。
對面寨牆裡一顆石彈以更猛烈的勢頭衝着自己迎面飛來。狠狠的砸在了巨大的七梢砲車上。
巨石掀起了巨大的煙塵,煙塵中蒙古軍精心構築了一天的七梢砲車就如孩子們搭建的木玩具一樣被打的支離破碎,驚呼聲中兩名定放手帶着巨大的懸臂被震上了半空,又一起重重的跌入塵土中。
楊掞大喜,衝着寨牆內高聲喊了一句:“首發命中!”
寨牆裡爆發出一陣歡呼之聲。
能夠有多幾個月時間準備的好處還有一樁,就是砲手們可以好整以暇的在每一個發射陣地上對前方的空地進行試放,將試放的結果一一記錄在案,最終將前方砲車所及範圍都編成一張詳盡的網格,網格上的哪個點應該定什麼方向尺度,都一一事前練習,到時候城牆上的瞭望手按照標好的經緯度報告方位,雖然不能立即命中調整起來也十分便捷。
這就是主客地位不同,造成的巨大優勢。
楊掞舉目望去,對面的蒙古軍拋石機陣地一片混亂。
一座七梢拋石機被摧毀帶來的震撼,遠遠不及“啊對面竟然也會有拋石機這種高級貨色”這種想法帶給蒙古砲手軍兵將們的驚慌。
通常來說,宋軍的山寨都是由裝備次一等的廂兵、防城軍或者乾脆就是民兵把守,極少會有拋石機這種重型機械在其中。
就算這座山寨的氣勢非凡,但蒙古軍仍然事先做了敵人不會擁有拋石機的輕易判斷。
所以他們纔會將拋石機的主要目標限定爲木製寨牆。只要從安全距離上用石彈摧毀北門的防禦,剩下的事情簡單至極。
但守備一方拋石機的出現將這種危險性爲零的遊戲升級爲一場殘酷的拋石機絞殺戰。
“丙寅位,放!”楊掞不遠處的一名瞭望手朝着城下叫道。
三座砲車在齊聲呼喝中猛力揚起了懸臂,石彈流星般劃破長空,巨大的聲響裡又一座雙稍砲車被砸的粉碎、
這一次蒙古的砲手軍們才真正的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在管軍們的指揮下動手開始反擊。但是他們看不到城寨裡對方拋石機的具體位置,只能從打出來的彈丸反推對方發射陣地的大致位置。
儘管是這樣,他們仍然拼命的拽動皮索,將一發又一發的泥丸和石彈朝着想象中的敵軍拋擲過去。
這種反擊的方式荒謬且效率低下,但這是信息不對稱的條件下弱勢一方的拼死抗爭。在北方將一座座名城用幾十上百斤的巨石轟開城防的蒙古砲手軍們,在用這樣獨特的方式展示着他們的驕傲與不屈不撓。
且從實際效果論,這樣盲目反擊還是對藏在寨牆另一面不肯露頭的鼠輩們產生了一定威嚇和損害。
亂石雨下兩座五稍車收到了致命的損害被迫放棄,其餘幾座大小不同的單稍車、四稍車和七梢車都受到了部分傷害。還有兩座砲車的砲手們因爲受到了石彈的驚嚇丟下砲車逃之夭夭,躲到了山上的洞穴裡。
但和瞭望手在城牆上校準射擊的土龍砲手們相比,這畢竟是盲人和健全人的搏鬥。
指示方位和進行矯正的口令在寨牆上此起彼伏,石彈和泥丸雨點般的將一座又一座敵軍砲車轟塌,速度快的連寨牆上觀戰的楊掞都覺得有點吃驚。蒙古的砲手們不少人已經被石彈打的粉身碎骨,鮮血飛濺在同伴的身上,但剩餘的砲手們毫不動搖的繼續拉着皮索。其頑強戰鬥的意志,連陸循之都不住的捻鬚讚歎:“果然不愧是戰勝了女真大軍的精銳之師!”
只是這畢竟不可能挽回敗局,蒙古軍一方的砲車數量逐漸減少,直到最後一座還在發射的一座單稍砲被十數枚石彈集火打擊終於不支倒下,第一天的砲戰以蒙古砲手軍全面失敗而終結。
此時的蒙古軍陣地上,到處是被打斷的木樑、軸柱和皮索,砲手們在殘骸間無力的呻吟,大隊蒙古士兵完全不顧及到他們受傷的同伴,在殘骸堆裡瘋狂的搜尋着仍然可以用的部件。
目睹着這一幕的楊掞對陸循之說道:“陸翁,接下來還有一場真正的大戰。”
“下一次就不會像今天一樣贏的輕鬆。”
幸好在這下一次之前,恢復砲手軍的戰鬥力也得浪費蒙古大軍不少時間。
這一次蒙古軍看得出簡直是全軍出動,幾乎將幾座山頭上的林木全都砍伐一空,木材流水價的送入大營。
他們正在製造比第一次更多的砲車,並且還不僅如此。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寨牆上的瞭望哨發現對面已經搭起了巨大的木樓。
在樹立砲車之前必先樹立望樓用以居高臨下,窺視敵人城中的守備情況,特別是城裡拋石機的具體位置。
在棗陽之戰裡,蒙古人樹立了高大達十多丈的望樓,日夜窺看城中的情況,然後按照瞭望哨的指揮,逐個將城中的拋石機摧毀,贏得了勝利。
在進攻老鴉山的時候輕敵大意使得蒙古軍吃了苦頭,這一次他們決定紮紮實實的按照常規步驟開始。
守備一方當然也看着對面的望樓着急,楊掞目測望樓在己方的砲車射程之外,甚至動了派突擊隊陷陣,破壞望樓的主意。
但他生平喜歡用詭計,這等硬橋硬馬的辦法有違他的戰爭哲學。
何況突擊隊要麼是鐵騎編隊,利用機動性的優勢快速進擊,在敵人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一擊即走。或者是激勵三軍,以少數精銳步兵分隊開城殺出,利用一鼓作氣的氣勢壓倒對手,奪得暫時的戰場主動權。
土龍軍中既沒有騎兵,也沒有經歷沙場的精銳步兵可以使用。現在開門殺出去,除了給敵軍強大的鐵甲騎兵送人頭之外,還會折損城中已經十分薄弱的守備兵力。
他必須在鄭雲鳴回來之前,牢牢的守住大寨,一兵一卒都不可浪費。
端望對面的高樓,短短時間有十多個計策掠過楊掞心頭,但又被他一一否決,他自己本身是一步十計的神機角色,也就明白十計中其實難活一計。
妄自號稱平日妙算無雙的楊掞,也只能坐看着幾座高聳入雲天的望樓慢慢的搭建出來,瞭望手在往樓上俯瞰着城寨中的形勢,將之一一記錄,明日的戰鬥對於土龍軍來講註定是一場鏖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