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文學|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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駿山古城的行轅外, 春柳如雲。

顧柔坐在黃花梨木的大書案前裝訂簿冊。

冷山仍處昏迷之中不見醒轉,爲了讓他吊着那一口氣, 倒是沈硯真忙得不可開交。但冷山留下的一大堆白鳥營庶務仍需要有人代替處理,孟章和阿至羅填補了部分空缺,顧柔則被提了屯長,幫着阿至羅整理一些冷山留下來的文書。

冷山留下來的藏書甚多, 其中大部分是兵書。顧柔一邊整理一邊順手翻看。

有一卷《將苑》引起了顧柔的興趣,冷山在上面用筆做了標記, 顧柔便順着那標記讀下去:“夫師之行也, 有好鬥樂戰,獨取強敵者,聚爲一徒,名曰報國之士;有氣蓋三軍, 材力勇捷者,聚爲一徒……此六軍之善士, 各因其能而用之也。”

這是在講作爲將領,知兵而善用之道。顧柔想了想,將這一卷擺放在桌面顯眼的位置,方便冷山醒過來之後, 能夠很快找到它,繼續讀下去。

冷山躺下了之後, 顧柔幾乎將自己活成了他的樣子。她接過了冷山的銘牌,如同接過一個使命。她整理了冷山保存的所有士兵銘牌,查找戶籍, 分門別類收集成冊子,準備回京以後一一連同賻儀送回這些人的家鄉。

顧柔繼續收拾書籍,兵書都理得差不多了,還剩下一個小箱子,用青銅釦搭着,沒有上鎖。

顧柔把箱子打開了,裡頭放着幾卷《孟子》《尚書》《春秋左氏傳》。她吹去上面的灰塵,可見簡牘發黑,裡頭的筆記還較爲青澀生疏,可猜測這是冷山早年所做的札記。

再往下找,又見到一本熟悉的冊子,封皮上赫然寫着——《道器三辨》。

顧柔認得這本書。她讀過,不甚解,這是錢鵬月一本關於道家學說的雜記,看似辯論道家觀點,實則暗暗推崇儒家理念。由於書中言論甚激,錢鵬月甚至沒有敢用真名來寫這本書,而是用了他在坊間寫雜書話本的化名“驚蟄生”。

只是顧柔沒想到,冷司馬也有這本書,而且他一定也讀過。

她暗忖,這個箱子裡珍藏着的,盡數是儒家經典——莫非,他之前也是專做儒學,推崇儒家學說的?

顧柔有所好奇,便重新拿出《道器三辨》,再一次讀了起來。

錢鵬月用筆極簡,然而涵義卻艱深晦澀,顧柔讀得甚是艱難,正在抓耳撓腮之時,走廊外頭傳來了噼噼啪啪的腳步聲。

光聽這雜亂的聲響,很難想象這腳步聲乃是一個人發出的,可是祝小魚就是能一個人鬧出那麼大動靜,她風風火火闖進屋。

“伍長,伍長,壞事啦!”

顧柔本來便讀得很吃力,這會兒被祝小魚一打攪,更沒心情了,按捲起身道:“有事慢慢說,莫急。”給祝小魚遞了一杯茶水。

祝小魚咕咚一大悶下,噗噗吐出兩片茶葉在杯沿,長喘一口氣:“我剛經過兵舍,聽見雷亮他們要去主帳請命,要石中尉斬了那死老頭……”

“什麼死老頭,”顧柔反應過來,“你是說,他們要石錫殺嚴邈?”

駿山走馬谷一戰,嚴邈射傷屯騎校尉薛肯右眼,使計炸死步兵校尉卓雄,又令軍司馬冷山至今重傷未醒,整個北軍裡頭想殺他的人到處都是,還給他起了個外號“死老頭”。

祝小魚道:“是啊,他們還說,若是石中尉不答應,他們便悄悄潛進去,把嚴邈暗殺了。”反正,論這方面的本事,白鳥營個個是熟手。

“荒唐,這不是胡鬧嗎?”顧柔心道,雷亮做了這麼久的屯長,很得阿至羅的看重,尤其趙勇離開白鳥營之後,阿至羅便一心要栽培雷亮,可不能在這個時候讓他自毀前程。

於是,顧柔趕忙讓祝小魚帶路,直奔石錫的主帳。

從白鳥營的兵舍繞過校場,來到石錫行轅門口,顧柔一眼便瞧見一大羣披麻戴孝的人跪在大帳門前。

“大哥,他們這是怎麼了?犯事兒了?”顧柔問。

行轅道旁一站崗的守軍頭領和寶珠相熟,間接地也同顧柔認識,這會兒認出了她,便回答道:“是步兵營的人。他們來求見中尉大人,大人不見,他們就在這跪呢。”

步兵營的人都是卓雄一手帶出來的,卓雄在走馬谷土城被嚴邈炸死,這些人全都恨不得把嚴邈活剝了。

守軍頭領壓低嗓子,湊近了些,好聲好氣又道:“顧屯長,那雷屯長是你們白鳥營的人吧,您也幫着勸勸,他們這麼堵着路也不是個辦法,若是一會兒中尉大人出來,還看見他們在這裡……”

顧柔順着他目光過去,定睛一看,嗬,雷亮還果真在這羣人之中,他頭戴蓖麻素布,也是一樣的重孝。

顧柔朝雷亮走過去,還沒開口,被他一擡頭看見了,雷亮一喜道:“小柔你來得正好,快來跟咱們一起跪着請願,我就不信石中尉這麼不顧咱們將士的呼聲……”

“呼什麼呼,快起來和我回去!”顧柔扯下他頭上的玩意,憤擲於地——冷司馬還沒死呢,他這是做什麼?

雷亮不解:“小柔,你傻啦,那老東西害死了冷司馬,咱們不得爲他報仇?”

“冷司馬沒死。”

雷亮悲憤地撅噘嘴——那也跟死沒差了。“要走你自己走,反正我不走。”

這倔驢脾氣!顧柔看着丟人,氣沖沖地去拖拽雷亮,雷亮死活不肯,便似泰山一般賴在原地,重新披麻戴孝,甚至還學着旁邊幾個步兵營的士卒大哭起來,顧柔越看越覺得不成樣子,急得在原地瞪眼。

正當她無計可施之時,點兵歸來的白鳥營軍侯阿至羅從行轅路過,一眼看見了這熟悉的兩人,過來詢問情況。

顧柔一通告狀,阿至羅將雷亮大罵一頓,連踢帶揍地把他給領走了。不一會兒石錫出來,見到步兵營的人還跪在外面給卓雄請命報仇,果然大發雷霆,將這些人全部罰去轅門口受鞭。

中午用罷午飯,聽說了消息的雷亮又跑來跟顧柔道謝,說若不是有她,自個也得吃鞭子了。

顧柔道:“這倒不必,只是日後你辦事可得少些衝動。”

雷亮嘆道:“不是我衝動,是實在氣不過;若不是聽說大宗師日日請那老東西宴飲,我何至於氣成這般。”

顧柔一怔,大宗師請嚴邈喝酒了?

“是啊,”雷亮也很不解,“這老東西一把骨頭灰,半截身子插墳墓裡頭了,還有什麼用處?再說了,他對那鬱榮死忠着呢,怎麼可能真心投降?我看大宗師是糊塗了!”

午膳過後,照例有一陣休息的時辰,顧柔沒心思睡覺,便從兵舍裡頭走出來,在校場的草地上曬一會兒太陽。她剛找了處地方坐下,卻看見一隊兵卒押着一枷鎖囚犯路過。

顧柔在意地張望着,遠遠認出了那囚犯。高策,這人是鬱榮從漢中派來的援兵主帥,走馬谷戰敗後,他和嚴邈一起被俘虜,成了國師的階下囚。

顧柔一骨碌爬起來,迎上去問:“這是何人啊?”

帶隊押送的伍長道:“顧屯長,此乃鬱榮手底下的軍尉高策。”

顧柔故作驚訝:“啊,可是高子孟高將軍?啊,原是高將軍,失敬失敬。”說罷朝高策拱手鞠躬。

高策冷哼一聲,他不曉得顧柔是誰,便不作理睬。

顧柔觀察高策,見他渾身是傷,顯然被嚴刑拷打過。故意追問道:“你們怎能對他用刑呢?”

這高策雖然和嚴邈都是俘虜,可是不知爲何,他的待遇卻沒有嚴邈那麼好了,成天被刑訊,打得渾身沒有一塊好肉,這會兒幾乎都站不穩了。聽見顧柔這麼說,高策微微一頓,看向顧柔。

顧柔繼續惋惜地道:“高將軍在漢中可是威名赫赫,不輸給那嚴邈;嚴邈尚且是大宗師的座上賓,這些天日日同大宗師宴飲,怎麼你們卻對高將軍私自用刑,若是被大宗師知曉,他定然會動怒。你們真是太膽大了。”

那士兵不解其意,忙辯解道:“這就是大宗師的意思,要咱們讓他投降。”

高策“呸”道:“想教我高子孟投降,做他的春秋大夢!”

顧柔“噯”了一聲:“勸降也可以有很多種方法嘛,你們太粗暴了。”說罷轉向高策,和顏悅色地道:“高將軍,我知道您是當世英雄,可是英雄也要順應天意啊,一己之力怎能拗得過時勢,您瞧瞧嚴老將軍多麼識時務,您就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高策聽出弦外之音,不由得一驚——嚴邈怎麼了?

顧柔微微一笑:“高將軍,我勸您還是投降吧。”說着搖搖頭,便離開了。

高策心中更加驚疑不定了,士兵催促踢了他膝窩一腳:“快走!”一行人押着高策繞過兵營,忽然聽到遠遠傳來的絲竹管絃聲。

軍營連着國師行轅,高策望去,只見行轅的望雲臺上擺酒設宴,國師首席,主將陪坐,

下首一人格外熟悉,定睛一看,竟然就是昔日的戰友嚴邈。

豈有此理!高策怒不可遏,這嚴邈果然降敵了,都說他如何勇不可擋,忠義之臣,竟然卻是一個賣主求榮之輩;更可恨的是,自己在這裡受苦受難接受言行逼供,他嚴邈倒如此痛快地跟敵軍坐在一起喝酒!

高策恨得咬緊了牙關。“看什麼看,快走。”高策又被獄卒踢了一腳。

……

夜裡,屋中亮着一盞小燈,國師在燈下執筆寫信,顧柔一旁幫着研墨。

國師寫着雍容圓勁的小楷,一筆一劃從容不迫,一邊寫,一邊問:“你怪不怪本座沒有殺嚴邈?”

油燈微微一閃。顧柔停下來道:“不怪。”

國師停筆來看顧柔。今日白天之事,他都聽屬下報知了,想着小姑娘對他的心思已有幾分瞭解,心中自然感到欣慰。

又聽顧柔道:“你想勸降嚴邈。倘若冷司馬在,他也會支持你這麼做。”

國師微微一窒。

這倒給他莫名添加一種如鯁在喉的感覺。

——這要是冷山不支持,她還就不跟自己站隊了?他秀眉微蹙,但畢竟沒有明着問,免得顯得他小肚雞腸。

顧柔沒注意到他的微妙心情,繼續道:“大宗師,我這些日以來閱讀兵書,終於明白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

“我真不是這塊料。”

他不禁笑出聲:“什麼?”

顧柔挨着他坐下來,認真又老實地道:“很多東西,要看天份。我過去跟隨師父練習輕功,總覺得沒什麼難處便學會了,後來遇到旁人,他們輕功不及我,我以爲是他們太差了,殊不知……”

他莞爾道:“你想說,殊不知是你天資聰穎,一學就會,遠勝於他人?”

顧柔面色一赧:“倒也不是這樣說,只是這方面,我聊勝於人罷了。再比如,我讀一些書,怎麼讀都讀不通透,我知道我不是做統帥的這塊材料,可是冷司馬是,孟章是,玉瑛也是,可我就不是。”

她清媚的小臉上透着幾分懊惱,但更多的卻是誠懇,看來她已經能夠平心靜氣地來看待自己的缺陷了。

他溫聲道:“人,各有所長,這是天賦。你輕功卓絕,未嘗不是他人求之不得的本事。”說着抓住了她的手,在自己掌心輕輕捏着。

顧柔不太滿意:“您的意思是說,我一輩子就合適做個飛賊了?”

他轉頭微笑:“你不是做斥候做得很好麼。”

難得聽到他誇獎自己在白鳥營的成就,顧柔心裡稍稍覺得好些,但是一轉念:“那還不是個卒子,我成不了統帥。”

他不以爲然道:“爲什麼一定要做統帥?你可以做統帥的夫人。”

顧柔樂了,輕輕推了他一把:“壞人。”手上被他捏得舒舒服服的,也笑起來。

國師抿脣微笑,然而他忽然想起顧柔一心想要學習做統帥的緣由,這其中儼然繚繞着一個無形的身影,那雙溫潤如玉的雙眸中,光芒便微微一黯。

顧柔又替他琢磨起來:“這嚴邈如此擅長治軍,可見他很有天分,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若是能夠將他收爲己用,我軍如虎添翼呀。然而想讓頑石點頭,終歸困難。”

“會點頭的,”他脣角微牽,“精誠所至,金石爲開。”這話更像是說給他自己聽。

顧柔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奇心,難不成他有招了?然而事關軍機,她又很有自覺,不去多加打聽,於是話題隨口一轉:“大宗師,您在給誰寫信啊。給朝廷麼?”

他饒有興味地捏着小姑娘的手,又白嫩又香軟,還是同從前一樣,口中閒閒答道:“漢中。”

“漢中?”顧柔的好奇心更加旺盛了,“您這是給鬱榮寫信麼?”

“不錯。”

“那管什麼用,他都跟您撕破臉了。別說寫信,可不得拼個你死我活。”

“很快他會求着我。”他垂眸微笑,專注地把玩那一對素手,好似對顧柔的這個擔憂完全忽略。他漫不經意之中流露出來的全然自信,讓顧柔像是從那樣的面龐上看見了濃冬桀驁綻放的寒梅。

顧柔不解地望着她的男人,聽見他清柔涼潤的話語,緩緩而道:“咱們很快便要回洛陽了。”

這句話,可以延伸出很多的含義。

夜裡,顧柔躺在他身邊,怎麼也無法入睡,反覆想着他最後那句話。這麼快就要回洛陽了嗎,是不是漢中要拿下了?回洛陽是否意味着,他不會反叛朝廷,而會班師回朝?可以突破雲晟的阻撓威脅順利返回麼?她很想問,可是國師不是冷司馬,不會有問必答。她也不想給他添麻煩。

她的種種疑惑和擔心,終於在後半夜化作無窮困意,和窗外的海棠花一同深深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等會還有一更~喜歡的話勞煩大家動動手留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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